第二日卯时刚过,方家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准备下山。

    方如瑜昨夜就告诉了杨三她们家的马车停靠的地方,今早醒来的时候,没有在房间看见那人的身影,想来已经先行一步了。

    她借着流星的力上了马车,马车不算大,堪堪能坐下三人,刚一掀开布帘她就看见正默默移到昏暗一侧的男人。

    方如瑜小心地坐在他对面,流星在外操纵马匹,尽心跟在方夫人的马车后面。

    从这里到城门口大约需到半个时辰,路途颠簸,若是她一个人在里面的话,定要侧躺着让自己少些罪受。

    可现下多了个人,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她不敢想象,如果让阿娘知道了这件事,不得气蹶过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城门口,有官兵在前面检查。方如瑜掀开一条缝,周围几乎都是从照净寺回来的百姓,人声掩饰下,正是说话的好时机。

    方如瑜趁机小声对杨三道:“一会进了城人多眼杂,等到了我家,自有马夫把车赶到马厩,天黑后你可以自行离去。我会告诉他们,暂时不让人进来。”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只希望你能遵守约定,不会给我家带来不利的后果。”

    “否则不管你的身份是有多么的高不可攀,我都会让你付出血的代价!”

    杨三掀开眼皮,静静盯着对面装狠斗恶的女子,半晌后轻声道:“姑娘放心。”

    “杨某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日后若在人海中遇见,除非姑娘开口,我必作不识。”

    得了他的话,方如瑜这才放了心。

    也是赶巧,他们话才说完,流星就回来了。

    车轱辘的声音重新响起,没过一会就到了石板路上,路况这下要好了许多,方如瑜偷偷吁了口气。

    等到马车继续向城内前行,之前隐隐约约的叫卖声变得更加清晰,一阵诱人的香气传来,流星在外面开心道:“姑娘,柳姑娘的糕点铺前有好多人啊,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柳姑娘是指柳记糕点坊如今的当家人,前两年她父母相继离世,族中的叔叔伯伯惦记她的家产,几次三番地逼她交出房契。

    好在柳姑娘的性子泼辣,将事情闹到了衙门,有她舅家那边的兄弟撑腰,她又拿出了父母生前已经自立门户的证据,最后成功解决了这一事端,独自撑下了家中的营生。

    听到流星的话,方如瑜笑着道:“准是柳姑娘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鲜花样,才引得大家争先恐后地去买。”

    流星:“只希望一会回去后还来得及。”

    方如瑜:“你那月钱全给了柳姑娘,干脆我把给你的钱直接交给她得了。”

    流星:“姑娘不也挺喜欢的嘛,上次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枣泥酥就姑娘吃的最多了!”

    方如瑜故意道:“怪道阿娘说我平日太宠你了,如今竟学会顶嘴了!”

    流星在外咧嘴痴笑,不多时她便勒紧手中的绳索,冲马车里面提醒:“到家了,姑娘。”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方如瑜一把掀开绸布,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一旁的马夫见状,就要接过缰绳,方如瑜吩咐道:“不要进去碰里面的东西,我明日出门要用。”

    马夫点头。

    流星走近,悄悄道:“姑娘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他给我们下毒呢!”

    方如瑜:“他唬人的。”

    “啊?”流星不解。

    “他并不想杀我们,所谓的毒药也不过是些活血祛瘀的效用。”

    “姑娘真厉害!”

    方如瑜愉悦地点了下头,跨步间,她不动声色的看向身后:马夫正牵着缰绳,悠悠地向马厩的方向走去。

    收回目光,进府。仆从早已得到她们回来的消息。

    乌云遮住了月光,男人悄无声息地从马车里出来,方家不算大,若是有心的话,半刻钟内,他就可以找到那方家姑娘的院子。

    几个黑衣人屈膝跪在他面前,杨三随意做了个动作,示意他们起来。

    “世子”,站在前面的扬大出声,但却被杨三抬手止住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城内的宵禁对他们如同虚设,打更的老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突然感受到几道黑影从头上掠过,他停在原地,疑虑地看向四周,什么也没发现。

    “是雀儿吧。”老人低声喃语,重新动了起来。

    杨三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送进嘴里时动作一顿,然后一饮而尽。

    房间里只有他和自己的随身侍卫扬大,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外面守着。

    “说吧。”他放下茶杯,轻声启唇。

    “到了蜀地的兄弟传了信过来,说已经入了总督府,只待世子亲临。另一队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男人闻言脸色便立刻黑了下去,手里拨弄着空茶杯:“按照原计划从云溪到蜀地驻兵处也就三日左右的时间,从我们分开至今已有十日,算着他们绕路的话前日就该到蜀地了。”

    “再等一天”,杨三抬头看过去:“让你查的另一件事查的怎么样?”

    扬大有条不紊道:“方家的当家人叫方海,十八年前带着一家老小从都城搬到了这里,没过多久便做起了布料生意。其妻名唤云娘,家有一儿一女,儿子方如琢,女儿方如瑜。”

    一对美玉啊,杨三心想,接着听手下人的汇报。

    “方家夫妇十分的乐善好施,在城里的名声不错,生意也好。”

    ……

    房间里传来一阵诡异的寂静。

    杨三抬头看向站得十分端正的人,蹙眉:“没了?”

    “没了。”

    他深吸口气,摆手让人退下。扬大小心地掩上门,站在门外值夜。

    远处传来零星几声犬吠,杨三躺在客栈简易的架子床上,心绪不宁。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没想到那毒竟如此霸道,想来是奔着要他命来着,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吸入量不多,再用内力压制,只怕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沉息凝神,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把毒性暂时压制下去后,已是天光大亮。

    杨三陡然泄力,浑身冒着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扬大敲了敲门,沉声道:“公子,该用早膳了。”

    “不急,先去准备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是。”

    等杨三换好衣服后,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早膳。他坐在桌前,看见右手边摆了一盘雪白的糕点,上面印着枣泥酥三个红字。

    扬大看见自家主子的视线从一盘糕点移过,立即道:“这是这家客栈最有名的糕点,据说是云溪城颇负盛名的柳记糕点坊提供的,每日只供十五份,边陲小镇餐饭不如都城精细,也就这糕点能勉强入眼,世子再忍忍。”

    杨三冷漠道:“我没那么娇气。”

    “是。”

    ……

    杨三:“出去!”

    扬大:“是!”

    等人出去后,杨三拿起碗碟上的木筷,夹起盘子最上面的一块枣泥酥,慢慢送进嘴边。他轻轻咬了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外面的酥皮雪白清透,入口即化,里面的枣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腻,很是清甜。

    “确实是姑娘家会喜欢的。”他心想,然后陆陆续续又咬了几口。

    九月的光景在日复日的消磨中即将耗尽。

    方如瑜领着流星前往自家在城中的铺子,马上就要到月末了,她必须得把之前养病没整理的账册清好。

    云溪城的秋季已经有些凉意,她自娘胎带的不足之症最忌寒气。昨夜下了场雨,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她现下身体隐隐有些发烫。

    流星没能劝动自家姑娘,只好找了顶和方如瑜今日衣裙相配的豆绿色帷帽,盼着能减少些邪风入体。

    方如瑜跨进店内,只见几个夫人正在店内小厮的招待下挑选时兴的料子。掌柜的看见东家来人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迎了上来。

    “姑娘,东西已经备好,楼上请。”

    方如瑜驾轻就熟的上了楼,行至转角处,她瞥见一个男子沉稳地跨过门槛。

    那人的速度很快,方如瑜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脸,只能从整体的气质判断出:此人危险至极,绝不可多加交涉!

    二楼的内室,掌柜已经把这几个月里的账本都放在了案桌上,旁边的小炉正烧着滚烫的热水,有人备好了茶。

    方如瑜跪坐在铺好的软垫上,吩咐流星:“你去给掌柜知会一声,好好招待刚进来的那个男子,不可与人起冲突。”

    流星点了下头,立马下楼。

    这间内室很暖和,对怕冷的方如瑜来说正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些口渴,于是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间隙里,她隐约听见些声响从楼下传来,且这声响有愈演愈烈之势。

    方如瑜整理了下衣裙,准备起身下楼查看。

    楼下,一群凶神恶煞、腰间配刀的高大侍卫正围站在门口,唬得路上的行人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原先的几个夫人不知何时已全部离去。

    流星和店里的掌柜站在她之前看见的男人面前,身体隐隐战栗。

    方如瑜吸了口气,款款走近:“流星,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听见女子的声音,侧身看了过来。

    就这一眼,她总算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风流,眉宇间却隐隐有些戾气,虽俊美异常,却也摄人无比。

    方如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楼上较之下面要暖和的多,她今日又总是冒虚汗,现在站在人前,双颊绯红、姿态纤弱,好一副惹人怜惜、唯恐高语的模样。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异动,饶有意味:“这位是?”

    一旁的掌柜见状,连忙接上话头:“这位是我们的少东家。”

    方如瑜点头,顶着上方男人巨大的压力:“鄙店小本生意,布匹数量款式比之都城、蜀中自有不足,不知公子要寻哪一种?”

    韩歧“哼”的一声轻笑,低眉打量女子眉梢,只道:“我平生最喜奢华富贵,但若是独一份的,即使平庸无常也瞧得上。前日我一踏进这云溪城,便听有人说这里有家方姓的大善人,逢灾遇难便挺身兼济,所经营生也是这里的独一份,便心生好奇,带着几位家丁前来见识见识,可巧运气不错。”

    她抬头,撞进男人过于深邃浓黑的眼眸,没有看见他一闪而过的揶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门外各个配着武器的桩子,心道谁家“家丁”如阎王的喽啰?可见这男人的话也就嘴上一听,万万不可当真。

    方如瑜挺直腰身,神色坚毅语气谦顺:“公子夸大了,不过是仰仗各位乡亲的福,勉强在此处立足罢了。放眼整个大魏,小店也不敢指着上天信誓旦旦自居不凡,可见人言虚妄,不可全信。”

    韩歧眼色一凛,踱着步子,围着方如瑜细细转了一圈,旋即站在女子的正前方,冷言道:“姑娘自谦了,且不论你这营生,单就论你这个人,也是独一份的。”

    “可见,韩某不虚此行。”

    说完,他不待人回应,便利落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快速离开这里。

    方如瑜寻着他出门的方向,只见日光辉映下男人顶上的紫金冠耀彩夺目,目光下移,又见紫色衣袍下银色的暗纹若隐若现,一颗硕大的宝珠悬于他的腰侧,熠熠生辉。

    春红立于一旁,愤恨不平:“这厮真是浮浪轻狂!”

    方如瑜静默,算是认同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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