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云是女孩,却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什么漂亮的衣裳,她也羡慕发小秦梓兰身上的那件十二破花间裙。

    谢朝云也是下山过后才开了眼,一眼就相中了穿上就能变仙女的十二破花间裙!它们用十二条异色锦帛相拼缝,拼缝处有金丝线勾道,缝缀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钿,裙摆上亦有以金线绣出的华丽缠枝花做装饰。

    谢朝云眼馋,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滴血了!她也想拥有这些其他女孩生下来就能拥有的东西。

    直到……

    一个横空而来的兰草圈打断了谢朝云的冥想。

    当时谢朝云正蹲在小溪旁,随意拨弄溪水里的浮藻,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飞来一只用兰草做成的环,端端扣在谢朝云的头上。

    谢朝云本来就不高兴,刚刚站起身来又听见自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欢呼声:“中了中了!小姐您的姻缘来了!”

    谢朝云茫然,转过头来看见身后不远的地方花红柳绿地站了一堆女人,正当中的是一个穿着打扮亮瞎人眼的胖姑娘。

    胖姑娘正满脸绯红地看向谢朝云,羞涩地扭动手里的绣帕,眼中的欣喜满溢……

    谢朝云低头看看手里那只兰草环,哑然。

    本来这事就是一桩误会,只要跟人说清楚就好了。偏偏胖姑娘身边的好事者太多,她们已经努力了好久,今天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收了胖姑娘的兰草环还没有逃跑,一群人便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疯狂怂恿。

    当下就有好事的小丫鬟推搡着胖小姐,把她朝谢朝云的身边推。

    谢朝云正在为自己从来没有穿过漂亮裙子而生闷气,偏偏又遇上了这种事,敏感的少女心一下就受不住了,胸中怒火瞬间就燃到了头顶,谢朝云讨厌这样的玩笑!

    谢朝云把手里的草环狠命地往旁边一扔……

    不对,应该是狠狠地一砸。

    这一砸,谢朝云是使出了静虚师父教过的气功来完成的,通常在御敌的时候,江湖人士会用气功使每一个招式的杀伤力倍增。

    用这样的方式出招,一叶可成镖,一木可成刀。

    所以当谢朝云用这样的气势把手里那只草环砸出去的时候,可想而知这样的动作有多危险。

    但,谢朝云正在气头上,她才不管这只草环砸出去会不会死人,如果能当场把这群不开眼的小疯子砸死,她倒是会很高兴。

    谢朝云顾不得自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呼,只不管不顾地冲来人脸上狠狠地一招呼。

    “小蹄子瞎眼了!也不看你姑奶奶是男是女?”

    胖小姐刚被人推到谢朝云身边就吃了一耳光。

    被打得晕乎乎的胖姑娘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小美男”,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快错乱了。

    现场的众人都被震住了,空气里落针可闻。

    但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一瞬,便犹如火炮落进人群,立马炸开。

    胖小姐吃了一巴掌怎肯认栽?待她反应过来,自是羞怒交加,胖小姐破口大骂谢朝云是疯子,非要在今天穿成这样出来糊弄人,再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抓住谢朝云的头发——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

    就在谢朝云憋住一口恶气,想把身上这个沉重的小姐给甩下身去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进来一个青玉色的身影——

    “哎呀呀!二位别打啦!别打啦!兰草环在我这里!在我这里!这位姑娘你若想找你的草环,我现在就还给你!”

    来人的声音低沉,是男人特有的浑厚。

    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容易地就把疯狂的胖小姐从谢朝云的身上扒下来,控制在他身体的另一侧,离谢朝云远远的。

    胖小姐停止了叫喊,抬起头来她看见自己的兰草环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

    男人穿一件青玉色的袍子,素棉布的面料,只在衣襟和袖口的地方用带流云纹的纱罗滚了个边,腰间一条墨色忍冬蹀躞带,发髻高束,只他头顶那一只嵌玉的小银冠,于不经意间透露了来人的显贵身份。

    男人深目高鼻,燕颔虎颈,下颌正中一道浅浅的沟,一层黛青色的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威武中有淡淡的雍容。

    胖小姐见男人一身素布衫,举止也甚恭谨,只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出身,眼瞅着男人手里拿着自己的兰草环,还好言好语地劝自己,胖小姐便突然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你!为什么拿着我的兰草环?”胖姑娘突然就对男人大喊。

    男人被吓了一跳,呆呆看了手里的草环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使命。于是男人立马扯起个笑,好脾气地对胖姑娘点头哈腰,说他的确捡到了姑娘的草环,愿意现在就物归原主。

    说完男人便躬身,把草环双手举起,奉送到胖女孩的面前。

    胖小姐笑,突然就啐了男人一口,羞涩地转过身去:

    “公子是第一次过上巳节吗?”

    “啊?”男人有点疑惑。

    谢朝云算是看明白了,她忍不住冷笑一声出言提醒男人:“她想嫁给你。”

    !

    男人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这是疏忽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过上巳节,只是今天突然发生的这段意外令他分了神,这才忘记了过节的规矩。

    “哈!”男人收回手,站直起身,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

    “这个……只怕是有点麻烦。”男人说,“在下收着姑娘的兰草环并非我本意,不过能与姑娘相识也是在下的福分,在下愿意陪姑娘游山玩水,或做点其他的事情。”

    ……

    胖小姐终究还是没能套到夫君。

    三个人互相交流了姓名,胖小姐姓刘,家住城东的庙子街,是汴州城有名的屏川酒家刘东家的女儿。虽然没有得到心仪的男人,但刘小姐能结识到一名优雅的男士她依旧很开心。

    男人的脾气好,态度更好。虽然并没有与刘小姐成功走到一起,他却非常尽心尽力地为刘小姐唱了一支歌跳了一支舞,最后还送了刘小姐一包漂亮的橙子,预祝刘小姐心想事成!

    刘小姐问男人姓什么?如果有机会希望下次还能与男人玩一回牌九。

    男人非常大度地告诉刘小姐说自己姓沈,名竣,如果今后有缘再见,他非常愿意与刘小姐摆酒一桌,再话桑麻。

    刘小姐第一次遇见愿意与自己聊这么久的男人,她感动不已,就连与谢朝云的仇恨都忘记了。

    刘小姐还非常热情地邀请谢朝云也一起。

    “这位妹妹真性情,我就喜欢这样的姐妹,下次有缘,我们再聚!”刘小姐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谢朝云的肩。

    刘小姐的兄长驾着一架宽辐华盖大马车把刘小姐接走了。

    这位名叫沈竣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谢朝云,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谢二姑娘也要回了么?在下送你回家。”

    ……

    今天过节谢朝云都没有新衣裳穿,虽然阴差阳错的与人也算过了一个还行的上巳节,谢朝云依旧很难开心得起来。

    但同时谢朝云也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不小了,还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因为一件衣裳耍性子,实在不应该。除了缺几条裙子,父亲母亲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谢朝云,自己实在不应该因为今天这种小事与家人置气。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可谢朝云依旧不想回那个让她有点抑郁的家。

    男人看出来谢朝云心中所想,主动提出来自己陪谢朝云去集市上散散心。

    谢朝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男人是谢朝云之前从没接触过的人,一直都住道观里的谢朝云从不曾像今天这般放肆。

    但谢朝云不想去管了,她认为自己与普通的女孩不同,想要趁谢朝云不备对她干什么不轨之事的人,放眼天下其实不多的。

    现如今谢朝云也是第一次回汴州,她的确需要一名向导来带她游览这个并不熟悉的家乡。

    男人很快从林子里牵出来两匹马,送一匹给谢朝云骑。

    谢朝云没有多想便骑上马,策马朝大路上奔去。

    男人跟在谢朝云的身后,跑了一会才告诉她:“谢二姑娘是准备出城吗?出城的话,晚点只怕是赶不回来,你走的这个方向并不是进城的。”

    谢朝云猛然回神,提议让男人给自己带路。

    男人惊讶,问谢二姑娘居然不是汴州人?

    谢朝云勒马,一脸好奇地反问男人:“是什么让沈公子认为我一定就是汴州本地人?是口音吗?莫非我不住汴州就不能操一口汴州口音?”

    男人听言立马否认,说自己当然不会这样想,只是先入为主把姑娘当本地人了而已。

    谢朝云轻笑,催男人赶快带路,晚上她还要回家吃饭,现在就应该抓紧时间赶去集市,晚了就没时间逛街了。

    男人的脸上笑意盈盈,他点点头说一声“好”!便高举马鞭甩出一个响鞭,带着谢朝云朝集市奔去……

    ……

    这是几个月来谢朝云第一天在远离谢朝竣的客栈里过夜。

    她不知道谢朝竣有没有按自己的要求按时吃饭,或许因为心里始终有这个担忧,这天晚上谢朝云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与岭北王一起走在汴州城的街道上……

    走在集市上的时候,谢朝云问男人是哪里人?男人说自己是汴州人。

    谢朝云盯着男人的脸,很肯定地说,你不是本地人。

    男人听言笑了,想了想回答谢朝云,自己的确不能算本地人,只是因为在汴州住了十多年,勉强可以算半个汴州人。

    谢朝云轻笑,不想跟男人绕圈子,她直截了当地对男人说:

    “你不是汉人。是西番,还是鲜卑?”

    男人呵呵笑起来,他赞美谢朝云眼力不错,是见过世面的人。

    “我打岭北来的。”男人说。

    谢朝云了然,男人是鲜卑人。

    鲜卑人是没有姓沈的。

    鲜卑人行走在中原挺容易遭受人歧视,谢朝云理解男人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起个汉姓。

    不过谢朝云也没有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关男人的真实姓名,毕竟这是人家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谢朝云没必要老去提人家羞于提及的东西。

    谢朝云第一次来汴州,很快就被汴州城里各种稀奇古怪新鲜事给吸引了注意力。她看见了在大街上卖艺的人,可以自嘴里吐出火来,还不会把嘴给烫伤。不仅如此,卖艺人还能吞剑,老长一把剑,哧溜哧溜就给吞进肚子里去了,完了还能抽出来,又变成一把完整的剑……

    谢朝云自己就是习武的,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本领,眼前这种明显违背武学规律的事,令谢朝云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还是男人站了出来,他告诉谢朝云,嘴里吐火那个,本身吐的是酒或其他燃料,火源是在卖艺人的手上。卖艺人直接从口中把燃料使劲喷出,使其从火苗上经过,就可以形成火龙、火柱或者火球。

    这样的表演听起来简单,但也隐含着巨大的危险性,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需要卖艺人花费大量时间去掌握并使他们的技巧变得纯熟。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控制喷射的方向和连续性。

    “你能看见空中的燃料,”男人说,“如果他们口吐出来的喷沫不够细小,那些燃料就会沾上火掉在地上或者被倒引到他们身上燃烧。”

    “至于那个吞剑的……”男人轻笑,“那是因为他的剑身,自剑颚处就是能够缩进的,你若拿他的剑来宰鸡,都一定宰不死!”

    谢朝云了然,张大了嘴频频发出嗷嗷的惊叹,她在为这样稀奇古怪的知识感到惊叹。谢朝云觉得眼前这个鲜卑人才更像汉人,而谢朝云自己,倒像是鲜卑人。

    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题,谢朝云于不自觉间已经与男人逐渐熟络。男人似乎什么都知道,不管是汉人的还是西域、北羌、西番、契丹和鲜卑的,无论是上古的还是中原的新流行,他统统都能手到擒来。

    男人说话的声线低沉,语速平缓,这样慵然闲适却沉稳笃定的谈吐,给人以拿得下大事于无形又举重若轻的感觉。

    不能不说与这样的男人交谈,会不自觉的就对他说出来的话表示赞同,并臣服。

    而初入繁华的谢朝云,在不自觉间就正好处在了这样的关头。

    男人跟谢朝云介绍汴州的风土人情,带谢朝云去看街边小摊上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就这样两个人边走边聊,谢朝云的肚子已经瘪了。

    在经过一处卖馄饨的铺子时,谢朝云只探出头去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大骨汤里小得可怜的馄饨究竟是带芯还是不带芯的,男人便问她要不要吃一碗。

    谢朝云有点尴尬,自己与男人也是才认识,怎么可能让对方破费?可惜谢朝云自己没带银钱,也没带随行,妥妥的身无分文,便只好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男人轻轻一笑,龙行虎步自己先一步踏进那馄饨店的大门。

    “可是我饿了,你陪我吃一碗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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