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谢朝竣就把湛英来找过自己的事告诉了谢朝云。

    谢朝云一边帮谢朝竣换药,一边听谢朝竣在耳边详细描述白天遇见湛英的各种细节。

    “哥哥说湛英带了二十多个人,全副武装的,却没有伤害你?”谢朝云垂着眼,只顾手上的活,并没有看谢朝竣。

    “是的。”谢朝竣颔首。

    “湛英只问了哥哥叫什么名字就回去了?”谢朝云继续问,依旧不看谢朝竣。

    “不是的,二月!是我回答完他我叫什么名字后,就甩开她走了。湛英见我走了,她才不得不离开的。”谢朝竣很认真地辩解,他主动抹去了第二次看见湛英的场景,单只提第一次。反正就是湛英带着人找过来了,至于到底是一次还是两次,都不重要了。

    “好,知道了,没事,哥哥。”谢朝云淡淡地说。她干完了手底下的活,便径直站了起来。

    “哥哥的手腕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再过几天,就可以好个七七八八了。“

    谢朝云搓了搓沾染在自己手上的药膏,转身就要走,被谢朝竣给一把拦住了。

    “喂!你不觉得那个湛英不正常吗?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难道我们不需要做点什么?”谢朝竣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谢朝云。

    谢朝云端着手里的药箱、水壶,看着谢朝竣笑:“哥哥又不是朝廷钦犯,你在怕什么?”

    “……”

    谢朝竣语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朝廷钦犯,但自己不是那谁吗……

    而且……而且,他们谢家这情况,可不就跟朝廷钦犯差不多?

    “放心吧,你就安心歇着!”谢朝云似乎并没有把谢朝竣说的那些话给放在心上,她端着手里的家伙什径直走了出去,留下谢朝竣一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于夜风中凌乱……

    ……

    连出门住个店都要铜壶吊锁的谢朝云居然不打算处理湛英,这是谢朝竣没有想到的。

    自己已经在湛英的面前假装恢复了记忆,这对谢朝竣来说是危险的。因为湛英很可能就是带着灭口谢朝竣的任务来的,只谢朝竣没有把这一点告诉谢朝云,所以谢朝云就意识不到这件事背后的危险性。

    但谢朝竣不能把自己在湛英的面前假装恢复了记忆这件事告诉谢朝云,这倒不是谢朝竣对谢朝云忠心不忠心的问题,而是另有其他原因。因为就算最后被证实了事实就是谢朝竣想的那样,谢朝竣依然认为自己也一定是把谢朝云放在第一位的。

    现如今这套自以为是的把戏眼看就要把自己坑了,谢朝竣不会武功,完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离开了谢朝云的庇护,他又该怎样活命?

    尽管已经嘴硬地说过很多次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所以谢朝竣一点都不怕死。但是当真正知道自己的名字正处在他人的刺杀清单上的时候,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因为担心自己被杀,谢朝竣都没有休息好,整个晚上都在做梦自己被湛英和各种不同的人追杀。

    待到第二天早上从沉沉的梦魇中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谢朝竣一个骨碌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推开房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谢朝云。

    毫不意外的,谢朝云不在家,现在已经辰时都过了,马上就该吃中午饭,谢朝云早就去周家带孩子赚取两个人的生活费了。

    谢朝竣有些丧气地猛拍自己的头,他不理解从前一直都很谨慎的谢朝云,怎的突然就这般懈怠?

    谢朝竣想不明白,只能不再想。他把自己洗漱干净,又走进厨房,把灶台上谢朝云给自己留的玉米粥和馒头三下五除二都消灭光,心满意足地打出一个饱嗝后,谢朝竣又出门了——今天他还要去一趟蔡老六家。

    因为就在昨日第二次见到湛英的时候,谢朝竣从湛英嘴里听见了一个新名字:慕容骁。

    既然湛英称呼谢朝竣为“三爷”,那么湛英嘴里这个慕容骁,就一定不是那个频频出现在花草纸上的三爷了。作为一个“新出现的人物”,谢朝竣认为自己有必要去找蔡老六问个明白。

    而这一次,谢朝竣就没那么幸运了——在距离蔡老六家不远的路上,谢朝竣看见了正一脸狼狈,仓惶奔突的蔡老太。

    谢朝竣惊讶,搀住老太太的胳臂,柔声相问:“蔡老嬷可是有什么急事?”

    蔡老太情绪激动,一把抓紧了谢朝竣的手,狠狠地掐着,就像掐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蔡老太老眼浑浊地看向谢朝竣,颤抖着回答他:“朝……朝云大哥……帮……帮帮小六……小六他……他采药,从蜈蚣崖跌落,人事不省……”

    ……

    今天天不见亮,蔡老六就去蜈蚣崖采药,看见崖边一株金芝。这可是个好东西,市面上一株野生金芝至少能换两锭金!

    蔡老六兴奋,爬去崖边采金芝,不小心脚底一滑,竟直直从崖壁跌了下去。还是其他村民上山采药,看见躺在崖底的蔡老六,昏迷不醒,这才给送了回家。

    蔡老六满头满脸都是血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连原本生动的眉毛也那么静静地耷拉着,都不会上下齐甩了。

    谢朝竣远远地看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蔡老六,耳畔充斥着纷乱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还有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与蔡老太隐忍的哀求声……

    谢朝竣呆呆地站着,幻想自己也像蔡老六那样躺在眼前这张床上。

    “所以明天我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谢朝竣很平静地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像蔡老六这样其实也很好,因为现在的自己脑中空空,百无一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除了顺从躺平被不同的人利用,拆吃,谢朝竣想象不出来还能怎样奋起改写自己的命运。

    “二月应该会很乐意看见这样的大哥。”盯着蔡老六血肉模糊的脸,谢朝竣这样想。所以能让二月高兴,满足二月的所有愿望,应该就是谢朝竣目前仅存的功能了。

    想探听一点消息未果,结果又被迫亲眼目睹了一出家庭惨剧,谢朝竣很是颓唐地转身离去,留身后一片凄苦破碎的蔡家。

    谢朝竣也做不了什么更多的,只能蹲在蔡家门口的田埂上发呆。因为不知道蔡老六会不会死,待会蔡老太指不定还有需要劳动力的时候。老人家不容易,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能搭把手的时候,肯定都是要搭把手的。

    谢朝竣蹲地上嚼一根草茎子还没嚼完,身旁突然走过来一个人,谢朝竣抬头,看见是蔡家的那个小孩子,刚才还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就像蔡老六再也活不过来了一样。估计是被人嫌晦气,给赶了出来。

    小男孩据称是蔡老六的弟弟,但谢朝竣看那蔡家老娘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岁了,怎么可能还生得出这样小的小伢子?但蔡老六坚持说这是自己的亲弟弟,关键连其他人也都这样说,谢朝竣便懒得去追究了。

    蔡小弟走到谢朝竣的身边,弯腰从那路边采下一根三瓣叶的小野草,用两根胖乎乎的小手指头捏了,递到谢朝竣的面前。

    “你试试这个,这个好吃!”蔡小弟说。

    “……”

    谢朝竣无言。

    抬头看见孩子期冀的眼神,他又不好拒绝。只能伸手接过那根不知名野草,硬着头皮咬下顶端那几片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叶片嚼了起来。

    “这叫三叶酸。”蔡小弟热情洋溢地对谢朝竣介绍,“是不是觉得酸酸的,很好吃?”

    蔡小弟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眼泪还没干的小脸蛋上已经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就像两个人身后那间嘈杂的院子里的蔡老六从来没有从崖上摔下来过一样……

    小孩子的情绪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朝竣忍不住笑了,点点头说是的,他拍拍身旁的一块草甸子示意蔡小弟也坐下。蔡小弟人小性格却很不错,这么小就知道怎么与人交朋友了,谢朝竣喜欢。

    “我们进山里放牛、打猪草的时候,就经常吃三叶酸,生津解渴,走一天都不会累!”蔡小弟果然是个健谈的,见谢朝竣给梯,他便顺杆儿下。蔡小弟挤到谢朝竣身边坐下,继续兴致勃勃地谈:

    “谢大哥你有所不知,三叶酸这种东西的精华其实在它的根。”蔡小弟指了指残存谢朝竣手中的那一截儿带土的根茎:“这里可以生吃,它清洗干净了就像水晶一样,又像萝卜,我们就叫它水晶萝卜。”

    说话间,蔡小弟已经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帕子,也不管谢朝竣愿不愿意,就从谢朝竣手里夺过那截儿根茎,用手里的帕子仔细擦拭起来……

    “给你!”

    三叶酸根再度出现在谢朝竣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水晶萝卜”了。

    “你尝尝!”

    “……”

    谢朝竣苦笑。

    他不是很愿意接受这种生的草根,但因为对方是蔡小弟,所以谢朝竣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接过蔡小弟手中的草根很认真地品尝了起来。

    “好吃!”谢朝竣用力地点头。

    孩子脸上的笑明显放大了,得到谢朝竣的认可,这让蔡小弟的信心明显倍增,他站起身来还要去路边替谢朝竣采更多的三叶酸草,被谢朝竣给一把拉住了:

    “行了行了!我不饿!”谢朝竣迭声,他实在是怕了眼前这个孩子的热情,“说吧!我有什么可以替你效劳的?能被蔡二弟瞧上,是我谢朝竣的荣幸!”

    谢朝竣摸一把嘴,一脸慈爱地盯着面前蔡小弟等他回答。

    蔡小弟一愣,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很不好意思地对谢朝竣低声说,“我哥喜欢朝云姐,我想替我哥求娶朝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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