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云骑马沿着谢朝竣前行的方向也朝药王沟奔去,夜风穿透身上单薄的衣,她却感觉不到冷——

    谢朝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计算,在自己替乔晟包扎伤口耽搁的这一盏茶时间里,慕容骁的人大概能追到什么位置?

    北燕王慕容珣派出了他最精锐的黑旗军南下寻找自己的三儿子,慕容竣。与此同时,二王爷慕容骁也随黑旗军一同南下。所以慕容珣的黑旗军,是真正替慕容珣寻找慕容竣的人,至于慕容骁嘛……谢朝云持保留意见。

    原本慕容骁与黑旗军一起,一直都在昌州一带活动,可就在前段时间,即谢朝云与谢朝竣在云来客栈偶遇湛英后不久,乔晟便给谢朝云传来消息:昌州,只剩下黑旗军了。

    而就在三天前,待谢朝云在越州城里发现慕容骁的行踪,她便敏锐地察觉到——谢朝竣暴露了。

    谢朝竣失忆了,按说作为一个失忆的人,无论是要接他回家,亦或杀人灭口,线人都可以很容易就解决了他,犯不着大动干戈搬慕容骁出面。毕竟是这样一个立功的好时机,有哪一个狗腿子能够放弃这样送上手头的大好机会?

    但,如今线人非但没有出手处理谢朝竣,反而把这件事转告了慕容骁。这样反常的处理方式不能不引起谢朝云的怀疑:

    所以谢朝竣这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可是很快谢朝云又发现了,谢朝竣并没有想起来什么。他没有习武之人对剑气的本能反应,更对湛英背后的真相无丝毫预见或准备行动。所以,谢朝云很快就判定——谢朝竣对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谢朝云不关心谢朝竣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让湛英做出保守且错误的判断,但当务之急,谢朝云要保证谢朝竣不被慕容骁杀死。

    尽管如此,谢朝云依旧不敢对自己的判断保持百分百的信心,所以她还是想要再确认一下:谢朝竣的确还是自己的哥哥谢朝竣,而不是慕容竣。

    这个方式便是——把谢朝竣送到慕容骁的嘴边。

    如果谢朝竣依旧是自己的,那么谢朝云自会护他周全。如若不是……谢朝云也可以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让慕容骁除了这白眼狼。就当营救谢铭失败,自己的最优计划落空,落得其中,除去了朝廷的劲敌一位,也算不上彻底失败。

    因为替乔晟包扎伤口耽搁了时间,谢朝云不敢懈怠,只快马加鞭地朝药王沟赶。

    在距离药王沟还有十里地的地方,谢朝云看见就在自己前方不远的谢朝竣。

    谢朝竣的一只手被谢朝云用木架子给固定住了,他不好用。但长时间用一只手,且“第一次”长时间骑马,很明显谢朝竣也累了。谢朝云看见他的时候,谢朝竣就已经在用他自己那只并不方便的右手臂弯勾住缰绳,另一只手只垂着,整个人就那样斜靠在马背上,应该是全身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谢朝云瞧见了也不做声,只拍马朝旁侧的一条小路走去,快马加鞭没入小路尽头的樟树林……

    谢朝云赶回茅草屋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得老高了,黑洞洞的茅草屋匍匐在竹林的暗影里,悄无声息。

    谢朝云刚把手按上院门外的“柴木门”,便停了下来——

    柴木门的位置朝东移了两尺。

    所以屋里已经有人了。

    而谢朝竣还在自己身后,尚未到家。

    不用猜,谢朝云就知道——慕容骁的人已经到了。就在此刻,正在屋内。

    谢朝云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旋即没入黑暗……

    ……

    约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谢朝竣总算骑着枣红色的大宛马歪歪倒倒地回到了家。

    他对茅草屋里的情况毫无察觉,骑马刚走到院门外就哧溜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谢朝竣大摇大摆地推开柴院的门,刚要迈步进去的时候,自旁侧伸过来一只手,把谢朝竣拉进了路边的田埂底下。

    “别出声,跟我走!”谢朝云把谢朝竣反剪控在自己胸前,一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这样说。

    谢朝竣刚下马就被人拖进了田里,可是被吓坏了,背上瞬间冒出来一层汗。听得是谢朝云的声音,便又立刻高兴起来,他二话不说就牵起谢朝云的手就跟着她走。

    谢朝云默了默,刚想说一句什么,眼前便火光大作,一队人马明火执仗的自茅屋内冲出,朝院门外的田埂而来……

    谢朝云一凛,拿手肘狠撞一下身后的谢朝竣,对他说:“你走!我来拖住他们!”

    ……

    谢朝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对人精神的冲击。

    谢朝竣不会武功,这里随便一个持刀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就取走谢朝竣的命。但或许是经历过与湛英对峙的那一过节,此时谢朝竣似乎不再有初始时候那种害怕的感觉,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担心——

    除了担心与人混战的谢朝云,谢朝竣还担心自己的家。

    谢朝云与与黑衣黑帽蒙面持刀的入侵分子战到了一起。对方约么十二三人,都使一款刀锋弧度甚大的一种大刀,谢朝竣从来没有见过。

    但对方似乎并不是冲着谢朝云来的,他们不恋战,就想走,但谢朝云不让他们走,非要把这一群人留在田埂的下方。

    谢朝竣当然明白眼前这群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已经顾不得担心自己,眼下占据自己心里最多的是自己的家——屋里那二十三口子亲人。

    是的,连谢朝竣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他心里最担心的居然是堂屋里那二十三块牌位。这些都是他谢朝竣的家人,现在自己就要逃命了,不能不带着亲人一起走。

    所以现在正值生死存亡关头的谢朝竣考虑的,居然是怎样才能把屋里那二十三块牌位给顺利搬出来。

    因为有谢朝云拖住了敌人,谢朝竣得以有机会把“战场”周边的形势给认真研判了一番。

    他发现对方来人约莫二十,除开田埂里与谢朝云纠缠的十三人,茅屋里还留了三个。透过茅屋的窗隙,谢朝竣看见当中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与其他黑衣男子不同,锦袍男子身形高大,脸颊瘦且窄,须髯甚丰,眉间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看起来就不好惹。男子衣饰华贵,发髻多辫,除此之外与其他汉地公子的打扮一无二致。

    屋里这个大胡子瘦高个男人应该就是敌首了!谢朝竣不知道锦袍男是不是那个最想杀自己的北燕权贵,但男子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慕容骁,也绝非等闲。

    所以为了杀一个连只鸡都杀不死的谢朝竣,对方竟然搞这么大阵仗,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谢朝竣在心底里暗自感叹。

    他没心思去揣摩自己与敌首之间可能存在的过节,现在的谢朝竣就只想偷牌位。

    眼瞅着屋外已经开战,大部队被谢朝云给拖住了。敌首摆摆手示意自己的两名护卫也出去,绕过“战区”追击逃走的那个。

    或许真的是老话说得好,什么叫做“灯下黑”,这就是灯下黑——敌人是来抓谢朝竣的,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逃命的谢朝竣居然舍不得跑,一直缠绵在他们身边。

    就这样,“敌首”把身边的人都安排走了,也没有想过要排查一下自己身处的这栋房子。只可惜敌首的随从们都出去追杀谢朝竣了,但敌首自己却不动。

    谢朝竣有点烦躁,正在思考应该怎样把对方引开时,突然看见屋里的敌首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牵起手边一只外形丑陋又凶残的狗,也走了出去……

    看来敌首是担心两名护卫搞不定谢朝竣,这是牵狗去助阵了。

    后方空虚,谢朝竣大喜,二话不说翻窗便进了屋,熟门熟路抄起床头一块叠放规整的麻布单,朝堂屋摸去……

    ……

    偷牌位的谢朝竣终究还是被敌首发现了,敌首牵着狗在田间地头四下里搜寻,就在谢朝竣翻过一道梁的时候,狗最先发现了他。

    谢朝竣狂奔,抱紧手里的麻布袋飞奔进了树林,三人一狗紧随其后也在树林的边缘停了下来。

    黑衣人手持火把和大刀追进了树林。

    谢朝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趁着敌人尚未接近,视线不能及的那一瞬间,敏捷地钻进了一根粗大的树根底。

    老树已有百年的岁数,树根遒劲,自地底下高高地拱出来,正好成就了一方小洞,刚好容得下谢朝竣把他的大长腿蜷缩其中。

    谢朝竣趴在老树根底下,扒开枯草丛朝外张望。

    他看见那名敌首金丝襕袍底下的脚迈过自己头顶的那根老树根,走到距离不到一丈远的前方停下了。

    敌首手上牵的那条丑狗,狗舌头伸得老长,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

    敌首站得高,发现不了趴在树根底下的谢朝竣,可狗站得矮,就在狗脑袋往后转的时候,正好可以与谢朝竣四目相对。

    而此时的狗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树根底下的谢朝竣。

    谢朝竣的呼吸停滞了。

    或许因为今天逃命这么久,谢朝竣周身都很脏,狗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树根底下这生物究竟是什么,所以它暂时没有动作。

    谢朝竣直觉自己应该对这只狗做点什么,可他又不知道在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到底能够做什么。

    就在人狗对视的过程中,但见狗脸逐渐变得狰狞。

    谢朝竣知道,自己要完了。

    走投无路之际,谢朝竣也豁出去了,只见他目露凶光,热血上头之际,谢朝竣一把抓起路过树洞门口的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活物,一口咬掉一半,口吐血泡冲那丑狗龇牙咧嘴——狗杂种既然你要爷死,那么且放马过来!在你咬死爷之前,爷爷我怎么也得咬你一口狗肉下来不可!

    狗似乎看懂了谢朝竣的威胁,亦或者它认为自己的判断出了错,树根底下的洞里那头活物并不是一个人。

    丑狗万分惊愕地收了势,哈哧哈哧舔了舔狗嘴,竟佯装无事般调转了头……

    一场威胁似乎就这样过去?谢朝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见锦袍敌首牵着狗朝远离老树根的方向走去,谢朝竣自胸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面传来敌首带领随从们远去的声音。

    过了很久,都不再有其他响动,谢朝竣才终于打算从老树根底下钻出来。但觉嘴里苦苦的,全是刚才被自己一口咬死的动物的味道……一阵酸麻的感觉自四肢端迅速蔓延开来,谢朝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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