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被各种麻烦事情缠身,谢朝云也好不了哪里去。吃苦受委屈不说,谢朝云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前途一片昏暗,她找不到解脱自己的方向。

    谢朝云认为害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的人是慕容竣,她想报仇。想报仇,首先就得知己知彼不是?但谢朝云对慕容竣的了解依旧很肤浅,她不清楚慕容竣的软肋和慕容竣最看重的是什么,更别说预测慕容竣下一步想干什么,甚至对慕容竣当下的所作所为,谢朝云亦有许多困惑。

    就譬如,谢朝云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慕容竣一刀劈掉一块桌角时,对谢朝云说的“救命之恩已还,今生恩怨已尽”那句话。

    谢朝云当时就很懵,许是因为反正都结束了,说什么都多余,慕容竣拒绝与谢朝云进一步交流,两个人便分开了。一整个晚上慕容竣都没有再回他的大帐,次日凌晨谢朝云走的时候,也没有再见过他。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谢朝云踏上了回家的路。很快,这样的疑惑就被接踵而来归家的喜悦给冲淡了。陆续又经历了喜悦、疑惑、不解,再到如今沸腾的愤怒后,谢朝云总算平静了下来。

    她开始回顾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分析利弊,判断得失。便又想起了慕容竣咬牙切齿立誓一般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谢朝云对慕容竣的记忆,无论如何都只能肇始于自己十四岁那年上巳节,两个人于汴水河岸的偶遇。

    谢朝云完全没有印象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救过慕容竣的命。但不管怎么说,因为慕容竣记挂着谢朝云的好,所以放了她一马,总归还是对谢朝云有利的事情。

    没办法,谢朝云只能放弃思考“救命之恩已还”的问题,她厘得很清楚,慕容竣说过的“今生恩怨已尽”这句话的意思——

    那就是,今后谢朝云必须要躲着慕容竣走,因为如果两个人再见面,只会是敌我的交锋了。

    谢朝云知道,目前自己还不是慕容竣的对手。如果两个人正面对阵,谢朝云很难有什么胜算。

    但,谢朝云也不是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打败慕容竣,谢朝云又不是没办法——

    那就是,缴去慕容竣的刀。他便再也不是那个岭北王。

    谢朝云想,自己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慕容竣了。看眼下自己的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江湖儿女的样子。谢家的二姑娘已经长大了,变成了深闺小姐的模样。

    谢朝云叹一口气,拿手支起下巴数窗外的黄叶。

    “在与慕容竣认识的第四年里,谢朝云身败名裂。”这样想着,谢朝云突然就有些伤感。她伸手打开自己的领口,探手进去——

    那里有慕容竣送给她的红玉海棠。

    谢朝云不会再试图丢掉这粒玉坠,正是这粒玉坠,点亮了谢朝云沉闷到没有色彩的十四岁,也正是这粒红玉海棠,挽救了谢朝云的命,教会了谢朝云选择与取舍。它是谢朝云会永远保存的记忆。

    ……

    生活照常要继续,谢朝云的双眼看不透高墙,两耳无法闻窗外事。她只知道,每天进出谢府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父亲也越来越忙。有时候哪怕谢铭不在家,都会有人奔来谢府找谢铭,甚至还有强冲后院的……

    谢朝云想,谢府或许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果然不出谢朝云所料,这一年,就在除夕的前一夜,汴州乱了。

    从早上东方刚现鱼肚白,自远处的大街上就持续传来比以往嘈杂得多的人喧马鸣。待到中午时分,谢朝云甚至听见远处的城墙上放起了响箭!

    所以这是敌人打进来了吗?

    是西番?还是北燕打进来了?

    谢朝云焦躁,拼命拍打被锁死的绣楼门,大声朝窗外呼叫柳氏和谢铭的名字。

    不多时,谢府的老管家踉跄着奔过来了,他佝偻着身子,好像一夜之间就突然苍老了十岁。

    “二姑娘!”老管家红着眼,两只巨大的眼袋快要垂到嘴边:“二姑娘大事不好!北燕人攻破了常山,马上就要渡江了!朝廷已召集人马驰援信安,今天天不见亮,陛下已经带着太皇太后、太后、皇妃们和百余近臣先行南迁了!”

    南迁?

    谢朝云无语,她第一次听说敌人还没到,皇帝就先跑的。再说你跑便跑吧,为什么带一批人,又留一批?合着这些被留下的人命就比先走的人命更便宜?更加适合留下来断后?

    谢朝云现在就想暴言,但她没时间言,当务之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搞清楚。

    “我爹也南迁了么?”谢朝云问。

    “没,老爷他被陛下留下来主持守城事宜了,现在城中五千兵马全归老爷统辖。”

    主持守城事宜?

    五千兵马?

    全归老爷?

    听起来还是个好消息似的……

    谢朝云再一次被李焞的操作给堵得一噎。

    谢朝云无力,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掌控着万千老百姓生死的那个人了。

    她扶着脑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带我去见爹爹。”谢朝云说。

    “不行啊,二小姐!老爷有令,除非汴州城破,不许放二小姐走出这绣楼半步。”老管家苦笑,只那笑,比哭还难看……

    ……

    就在绣楼上的谢朝云焦躁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这天夜里,有人从绣楼的窗户翻进了谢朝云的房间。

    谢朝云听见打更的梆子已经敲过了三下,但那个时候谢朝云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

    谢朝云先是听见自窗外传来绳索摩擦墙壁的声音,她从床上坐起来,奇怪居然有人能潜入谢府的后院,还专门找到如此偏僻的绣楼来爬?

    爬墙的声音来得很慢,老半天了都还在距离二楼窗户很远的地方徘徊。显见得来人很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要不是如今时局乱了,搁从前这么当贼,只怕是会被饿死。

    谢朝云站在那扇窗户的前面,披着外衣听来人如蜗牛般缓慢上行的声音,她甚至已经穿好了衣裳,挽起了头发……

    终于,谢朝云等不及了,她主动打开窗户迎接这位梁上君子,陡然发现来人居然是过去父亲的一名学生——时安。

    “实在抱歉深夜打扰二姑娘,时安有要事寻姑娘商榷,奈何恩师抗拒,时安确实没办法,不得已才这样找来姑娘的住处……”时安吊在谢朝云的窗户底下,昂起那张早被蹭得污糟的脸,谄媚地笑着这样对谢朝云说。

    ……

    时安从前在谢铭的手下当差,如今进了兵部,任兵部的一名侍郎。过去谢朝云小的时候时安曾多次替谢铭上九华山传递东西,谢朝云对时安不可谓不熟悉。就在几年前,谢朝云从道门出师回汴州,还专门去过时安府上道谢。

    然而就在今晚,汴州时局突变之际,谢朝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与时安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时安叔叔你为何不叫管家开门?这样多危险啊!”谢朝云大惊,赶忙伸手提住了搭在窗户底下的那根绳子,用力把时安给拽了上来。

    时安年逾四十早不年轻,经这么一番折腾,直接被累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进屋后的时安坐在椅子上喘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气都说不出话来。

    谢朝云是未出阁的姑娘,时安作为长辈,在这么三更半夜的时候翻窗进姑娘的房间,是非常不合适的。但时安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事情之紧迫,已经顾不得考虑这些问题了。

    “时安叔你还好吗?”谢朝云站在时安的面前,担忧地看时安那张白得发青的脸。

    “二丫头屋里可有糖吃?给你叔一颗糖垫垫。叔白天只吃了一顿,又跟你爹吵了大半夜,然后来你这儿爬高,现在叔有点头晕……”时安闭着眼睛捂着心口,看起来十分不舒服。

    谢朝云了然,马上给时安安排好糖果和茶,叫时安慢慢用。白天不吃饭,晚上光吵架,看来外头的形势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谢朝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压制住没有问,静等时安缓过来,看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又缓了好一阵,时安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好转。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谢朝云:你可知这汴州城外头的情况?

    谢朝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她知道北燕人要渡江了。

    时安点头,说没错,不光要渡江了,陛下还把守城的重担交到了你爹手上。你爹当场立下军令状,一国之都不容有失,你爹誓与汴州共存亡!

    谢朝云无言。虽然十分不智,但这的确是父亲能干得出来的事。

    “所以这便是叔这么辛苦也要半夜赶来对我说的事?”谢朝云喃喃。

    说实话,以谢铭手上这五千兵,连谢朝云自己也认为抵挡不了北燕人的铁蹄。今天就算把谢朝云连夜放出去,也无法增强这五千兵马的战斗力。

    “非也!”时安摇头,“汴州向西,八百里之外的江州府,是卫国公范公度将军的驻地。三日前,我已派人前去江州通传援兵,但江州路途遥远,北燕军来势汹汹,这一去一来的,援军怕是赶不上……”

    谢朝云静静地听着,眼神里都是空洞的雾色,所以如今援军也赶不过来,大家便在这里等着为李焞牺牲啰!

    “其实不止今晚,应该说这几日,每每提及这件事,你父亲都会与我争吵,所以今晚叔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与你见面。现如今咱们对外武力不济,对内还人心不齐,真愁煞个人……”时安抬头,一脸期冀地看进谢朝云空洞的眼睛:

    “如今尚有一计……如果二丫头你能过江与那慕容峻周旋,哪怕腾挪个七八日,十来日的,咱们汴州,便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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