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斌带着谢朝云进宫,经过岭北王府的时候谢朝云看见王府的大门紧闭。颜斌瞥见了谢朝云的视线所及,他告诉谢朝云说,铸造司已经从岭北王府里搬出来了,就算王不准备再住这里,也不能被挪作它用。

    慕容竣成为了新的北燕王,他没有称帝,依旧保留了过去李焞赏赐给慕容珣的国号,以表明自己依旧是李焞的臣。

    谢朝云想,这件事搁从前,以慕容竣那嚣张的气焰是绝对不可能不称帝的。这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了,过去两年自己所做的,其实也影响了慕容竣不少?

    谢朝云问颜斌,谢朝曦呢?颜斌答,岭北王妃被淳于大妃带进宫了,他也专门派人打听过,尚宫司的人回复说岭北王妃住的地方叫濯湫堂,过去曾经是宫里洗衣裳的地方。

    谢朝云听言哑然,淳于这是把谢朝曦当俘虏给关起来了!为了扑灭所有与慕容竣有关的人和势力,给淳于的亲儿子慕容骁铺路,这名一宫之主无所不用其极。

    谢朝云心里抽抽地痛,想当初柳氏在病中依旧念叨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朝曦,自己却一厢情愿地认为谢朝曦没心没肺当然能过得很好,所以这世间终究还是女人最可怜!谢朝云为自己因他人的过错就与自己亲姐姐生罅而感到自责。不管怎么说,就算谢朝曦曾经犯过什么错,但谢朝云与谢朝曦本就是同根同祖的亲姐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男人就真的反目成仇?

    颜斌瞧出来谢朝云所念,问二小姐是不是现在想去看看你的长姐?谢朝云却立马拒绝了。

    尽管对谢朝曦如今的困境,谢朝云心感抱歉,可是谢朝云目前,并没有做好再与谢朝曦见面的准备。

    颜斌倒也不催,只告诉谢朝云说,宫中百废待兴,人多事多,过几日待二姑娘休整妥帖,咱们再安排与王妃见面吧!

    谢朝云点点头,感谢颜斌这段时间的照顾,脸上倒是振作了不少。

    宫中换了主人,内里的陈设和布局自然都得全部重来。谢朝云被安排在一处名叫云影殿的宫殿里住着,颜斌说这里曾经是先王的书房,是三爷瞧见了殿外的那棵枣树,便立马决定把这里当作你们的寝殿。

    颜斌说的“你们”,让谢朝云的脸腾一下发起烧来。她低着头有些无地自容,谢朝云的姻缘是一团乱麻,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颜斌“看不见”谢朝云的尴尬,倒是很干脆利落地替谢朝云安排好伺候的宫人。归置好各类衣物行李后,颜斌就麻溜地退下了。

    颜斌不清楚殿外那棵枣树与把云影殿作为慕容竣和谢朝云的寝殿之间的关系,但谢朝云知道。

    当初回鄂州时住的那个院子里便有一棵枣树,是谢朝云坚持种下的。慕容竣还记得那棵枣树,既然这里有谢朝云喜欢的东西,那么慕容竣便要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寝殿。

    ……

    晚上,慕容竣回来了,甫一进门他便遣退了宫人,径直朝谢朝云走来。

    “二月开心吗?”慕容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不等谢朝云回答,他已经弯腰把谢朝云搂进怀里,轻轻咬上了她的耳垂,“二月你可知,这几日有多精彩!今天当他们在大殿上向我跪下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想你吗……”

    谢朝云用力推开了他,她没有回应慕容竣的话,只沉着声问他,“我爹呢?”

    慕容竣干站着,脸上有些尴尬,“爹……爹……”

    看慕容竣这样子,谢朝云就有些不好了,她追问慕容竣这是把自己的话都忘了吧?

    慕容竣更加尴尬了,说自己怎么可能忘了谢朝云的话,这也是我的爹呀!

    慕容竣的态度很到位,这让谢朝云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她扑上去用力抓住了慕容竣的胳膊,“你们把我爹怎么了?你告诉我实话!”

    慕容竣语迟。

    见慕容竣这样,谢朝云就知道谢铭这是好不了了,她担心,害怕,不等慕容竣说话,情绪就率先崩溃了,眼泪簌簌直往下掉。她差不多已经猜出来像谢铭这样刚烈的人在被捕后大概率会出现的几种结果。

    果然,耳畔传来慕容竣迟滞又低沉的声音,谢铭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不过谢铭的死并非北燕王想除了他而后快,只是因为谢铭被捕后态度一直非常强硬,他拒绝与旁人沟通,也不肯吃北燕安排的饭食。

    慕容竣跟谢朝云解释,说当初北燕王之所以没有告诉李焞谢铭被捕后的真实情况,是因为当初李焞的人也捉了北燕的一名大将,本想拿谢铭跟李焞换这名北燕将军的,谁知道李焞不入局,全然一副谢铭爱死不死随你们便的样子……

    慕容竣这个时候提李焞,不能不说也是有小心思在里面的:

    谢铭是活活饿死的,慕容竣自知无法在谢朝云面前交代。这件事说起来也有李焞一半的过错,当初若李焞真把谢家老爷当自己的臣子看,就不应该这样丢下谢铭任其自生自灭。所以,今天这口锅,怎么都得让那李焞背走一半不可!

    但,这个时候的谢朝云怎么听得进慕容竣的托辞?她打断了慕容竣的话,朝他恶狠狠地大吼一声,“你闭嘴!”

    谢朝云悲伤难自抑。两年来,谢朝云憋一口气努力活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认为谢家没有倒,父亲还在,自己肩上还承担着拯救父亲这项重任,无论生活怎么艰难,她都一定要争一口气,把谢铭给救出来。今天却突然得知,父亲早已经不在人世,而自己竟然为了那个虚妄的目标努力了这么久!

    就像在沙漠里竭力奔行的旅人,远远看见一处碧潭,吃尽百般苦头走到终点才发现,原来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这样巨大的落差与打击,试问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谢朝云不能接受慕容竣的回答,不管怎么说,北燕早已成为谢家的仇人,今天不过是在这笔债上再添了一笔而已!谢朝云扶着身边的案桌,两只眼睛烧得通红,她抬起一只手指向那慕容竣,咬牙切齿道:

    “滚!”

    ……

    连续几日,慕容竣都只能留宿文华殿,这是他白日里与部下议事的地方。

    颜斌发现了慕容竣的异样,这一天,终是鼓足了勇气问慕容竣为何不回云影殿?

    慕容竣愣了一下,一脸怅然道,谢朝云不准他进屋,一只脚进去都要挨打。

    颜斌哑然,谢铭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只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谢朝云早已经放下,没想到现在依旧闹得这么僵。

    颜斌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慕容竣,只能抠着后脑勺安慰慕容竣道:王放宽心,二姑娘是爱你的,只不过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王自然就能回去了。

    本是颜斌的随口一句话,却被眼下正处“绝境”里的慕容竣给当成了救命稻草。

    几天了,颜斌还是第一个主动关心他晚上在哪里睡觉的人,慕容竣立马拉住了颜斌,一脸急切地问他:那么你告诉本王,二姑娘的气一般要几天才能消呢?

    颜斌瞠目,这个问题要他怎么答?他不是谢朝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谢朝云能几天消气?

    但慕容竣不会放过颜斌,他要颜斌必须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慕容竣从不在外人面前透露自己失忆过这回事,包括颜斌,所以今天才会对颜斌提出这样一道“索命题”。

    这种问题很明显就是要通过颜斌给慕容竣的回答,摸索过去谢朝云的习惯。

    讲来慕容竣醒来后与谢朝云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慕容竣与谢朝云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但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谢朝云也是带着面具与慕容竣生活。她展示给慕容竣看的,是谢朝云想让慕容竣看的,而她与慕容竣说过的每一句话,也都只是谢朝云想要慕容竣听的。

    如今,慕容竣已经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爱谢朝云,想知道隐藏在这张绝美的面具之后,谢朝云的真正样子。

    颜斌踯躅,他告诉慕容竣,自己对谢家的二姑娘了解的也不多,自己与二姑娘的每一次接触,王您也都知道。不过就几年前二姑娘第一次来盛兴,姑娘住您府上的时候,去过咱们在贺兰山的驻地玩,属下曾奉命作陪而已。那个时候二姑娘都笑嘻嘻的,属下也没见过她生气。

    慕容竣默然,明白过来原来当初自己是这样与谢朝云好上的。

    虽然这段经历属实有些不大光彩,但慕容竣依旧摆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啊!过去二月活泼是活泼,但也足够温柔,可不跟现在这般凶神恶煞。”

    颜斌惊讶,说王从前可从不曾用凶神恶煞来形容过谢二姑娘,看来这次王是真的伤心了。

    慕容竣茫然,问颜斌,自己过去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讲过谢朝云?

    真的从来没有过!颜斌的回答掷地有声,看向慕容竣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好吧!慕容竣自嘲地笑。

    他想,谢朝云这次或许真的生气了。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自己醒来就这样了,若自己一直都是清醒的,他应该,也不至于保不了谢铭的一条命。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怪也怪不到他慕容竣的头上。

    更糟糕的是,谢铭饿死后,管监狱的百户安排两个人把尸身拖去乱坟岗随便埋了。现在谢朝云找来,埋尸身的那俩兵曹又死活想不起当初把人埋哪儿了!

    慕容竣焦虑,急火攻心逼迫其中一个兵曹指出来个大概位置,满怀期待地挖下去,果然挖出来一具遗骸。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谢铭,慕容竣反正用上好的瓷罐盛了,直接给谢朝云送去。

    慕容竣怕自己的出现刺激到谢朝云,遗骨罐是安排宫人送过去的。听送遗骨罐的宫人讲,谢朝云很伤心,抱着那只瓷罐哭了很久。

    听闻谢朝云哭了很久,慕容竣更加烦躁了,要知道自他醒来还没见过谢朝云哭呢!慕容竣好怕哪一天谢朝云发现这罐遗骨不是她爹的,到那个时候慕容竣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谢朝云的万钧雷霆了。

    慕容竣理解谢朝云的情绪,毕竟是亲爹,谁也受不了亲爹被活活饿死。可是他慕容竣的爹也没了,似乎并没有人考虑过他的心情,反倒还有排山倒海的事情推过来等着他完成。

    虽然已经想不起自己亲爹的样子,慕容竣自己也是很可怜的,见不到亲爹的面不说,经历过众叛亲离、九死一生后走到这个位置,怎么都应该和心上人圆满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慕容竣气堵,挥挥手示意颜斌下去。

    颜斌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提醒慕容竣下个月就要举行新王的封禅大典,典礼上还有王后的册封仪式,咱王后的册封诏上写谁的名字?

    慕容竣叹一口气道,还能写谁的名字,你叫尚宫司先准备吧!

    颜斌苦涩,再度提醒慕容竣:尚宫司要按新王后的身型做衣裳,王若是没有跟王后说好,尚宫司的人可能没办法近身替王后量体裁衣……

    慕容竣哑然。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眼窝,叫颜斌再宽限自己两日,两日后自己一定能与王后就这件事达成一致。

    看慕容竣那吃瘪的样子,颜斌都觉得王可怜,规规矩矩领了命后,颜斌又宽慰了慕容竣几句,方才离开。

    偌大的文华殿就只剩下慕容竣孤伶伶一个人了,脑袋里的事太多,被挤得嗡嗡作响。慕容竣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发了一会呆,待要叫人给自己送水进来洗漱的时候,却听得自外匆忙奔进来一个人,是宫里传令的小校。

    那小校一脸喜色,奔进殿内,等不及靠近慕容竣便捣身相告:

    “吾王喜事,喜事呀!您之前派去越州寻人的沈少东家回来了!人刚进西城门!”

    如有强心剂打入胸中,慕容竣自那座椅上弹了起来。

    “怎样?他寻得了么?”慕容竣看着小校一脸期待,因为激动,连声音都忍不住隐隐发颤。

    “寻得了!寻得了!吾王放心!沈少东家不辱吾王使命,不仅接回了沈太后,也成功找到了小世子,沈太后与小世子一行,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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