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在现在的话……也无所谓了,金琼斯死了,贵族们并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与各大教派联合,有许多神秘学上的方法来追踪凶手,不知道谢禹是否会被抓住处死,但她这样的平民,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位贵族若是杀死了平民,则需要向他的家人赔偿一匹骡子,一位平民若是杀死了贵族,则需要奉上自己全家的性命作为赔偿。

    好在她是个无亲无故的人,并没有人被牵扯进来。

    姜芜看着谢禹,目光非常平静:“你要吃了我?像是对待金琼斯那样把我打成泥吗?请便吧……看在我是你信徒的份上,可否动作快捷些,我想干脆一点,应该不会那么痛。”

    谢禹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不理解旁人说出的话的孩童,他连忙摇头,说道:“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血肉,语气竟然十分委屈:“你们人类太脆弱了。我只是‘拥抱’了他,他就死了……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姜芜无语,心想,把人放进绞肉机里,也叫做“拥抱”么?

    谢禹有些依赖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显得十分无辜:“虽然我很想吃了你,但是不可以。我还想听你说话呢。”

    姜芜问道:“你要怎么吃了我呢?”

    “先把你嚼碎,然后吞进肚子里。”进行这个简短的形容时谢禹的眼神又遗憾又垂涎,似乎对自己不能这样做感到非常的痛苦,是做了一件难以抉择的选择。

    那真遗憾。姜芜在心里评价道,这件小小的屋子里现在如同人间炼狱,墙上、地板上、天花板上都是血与不知道是什么的肉泥。

    姜芜沉静地责怪谢禹:“你把我的屋子弄脏了,还把我害惨了。”

    他们的交谈不过短短几分钟,姜芜感受到脸上渐渐升起来灼烧感,她探头往下望,借着血泊的倒影看着自己。

    就在她的左眼角下,一个金色的、发光的诡异图纹出现了,并不大,破坏了这张脸脆弱朦胧的美感。

    这是杀死了贵族的人,会留下的一生的罪人印记。

    这是所有被贵族统治着的人民都熟知的知识。贵族是天生被神明庇佑的,杀死了贵族的人便会蒙受诅咒。领主的骑兵与神明的使者将会迅速找到拥有罪人印记的人,并且给予他最大的刑法。

    姜芜所处的这个地方太偏僻,犯人与好人都少,她上一次接触到罪人印记,还是在十多年前。

    不堪辱没与虐待的平民女子在贵族丈夫熟睡后用枕头闷死了他,那罪人的头颅被割下来,在领主的每一片土地上进行展览,以展示贵族的不可侵犯。

    等到姜芜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到那头颅时,其上的血肉已经干枯了,唯独她脸上的罪人印记,烁烁闪光,耀眼到灼人。

    姜芜有些不满地看着有些坐立难安的谢禹,说道:“人明明是你杀的,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

    谢禹挠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因为,在神秘学意义上,我和你是同样的吧……我们有着相同的气息,我并没有真正人类的躯体,所以诅咒自动降临在你身上了。”

    姜芜无奈,继续问道:“既然你是神,那能不能把这个诅咒去掉?”

    谢禹诚实又茫然地摇头,说道:“我不会……”

    姜芜用手抚摸着自己眼下的印记:“……那你会什么?”

    谢禹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掌相较她更大,两只手可以完全包住她的手,有一些温暖的感觉从相贴处传来,他的手掌很冷,和他怪物的身份贴合,却带来热度。

    姜芜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很痒……血肉正在长出来,她用刀割开的自己的手心汩汩复生,血肉疯长,不过几秒便恢复如初。

    谢禹看着她,眼珠黑沉沉,没有表情,又像是邀功,“我会这个……”

    他松开了她的手,随即伸手去用手指触摸她脸上的那个印记。就体感来说,罪人印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好像一个做得很好的纹身,只形成一种图案上的标记。

    然而谢禹的手一触碰到那个印记,手指被印记的光所照到,就好像被针扎一样无意识缩回了手指,还小小地皱起了鼻子,姜芜抬眼看他:“怎么了?”

    谢禹第一次做表情:茫然的、愠怒的,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子的表情,他说:“这个诅咒刻在了你的灵魂上,使得你并不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姜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谢禹的手就抚摸上了她的脖颈,没有用力,两只手可以轻而易举握住的少女的脖颈。

    一个掐死他人的姿势,没有握紧,就像一个锁套,悬而未决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由于谢禹总是表露出一种动物似的茫然,即使杀了人,姜芜也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怕。

    现在她颈部的血管正在谢禹的指尖突突跳动,而她绝无可能反抗,姜芜真切地体会着:他是一个神,一个怪物,无论如何,都可以轻易地杀死她。

    谢禹仔细地观察着她因为恐惧而轻微颤抖的瞳孔,问道:“我不明白,这个诅咒是什么意思呢?我太笨了,你解释给我听,可以吗?是诅咒的主人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吗?”

    要解释贵族、律法之类的事情给一个不谙世事的怪物听,实在是太艰难太晦涩了,姜芜快速地思考着,咬着牙齿说道:“不是,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我的神……这只是一个标记,昭示着我犯了错。”

    她脖颈上的手指收紧了一点,姜芜被卡了个措手不及,咳嗽起来,努力用嘴巴呼吸。

    谢禹摇了摇头,他俯下身子去,用头蹭了蹭姜芜的胸口,好像要去听她的心跳:“我能明白你的心,你在撒谎。”

    姜芜沉默了几秒钟,点头,说道:“是的。”

    “这个诅咒的意思是追杀,我太弱小了,所以肯定会死,如果我死了,想来我便不属于你,也不会留在你身边了。如果就连死后,我都无法决定我的归宿,那未免也太可悲了,我会宁愿灰飞烟灭的。”

    说完这话之后,她反而并不害怕了,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床头,看着谢禹的脸。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爆炸一样,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无论如何,今晚之后,她不能够再像以前那样庸常地活着了。

    无论是被贵族的侍卫杀死,还是被怪物杀死,结局不都是一样的吗?她曾经也想过,倘若真正走到了不得不嫁人的一步,她会宁愿自我了结,权当作现在是梦想成真就行了。

    她释然的表情让谢禹感到一阵刺痛: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有些沮丧,低头看着满是血的床单,有些讨好意味地说:“如果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做我的信徒了?”

    姜芜无奈地看着他:真是孩子一样的话……这位先生,从出现起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譬如“我是你的神”之类的,又杀了人,现在又对着她撒娇,实在是逻辑混乱,进一步印证了他非人的身份。

    她点点头,苦笑:“明明其他神,从来没有踏足到地面上,却可以荫护自己的信徒,我的神出现了,却陷我于危境之中呢。”

    谢禹急切地用手捂她的嘴,这样突然的接触让姜芜瞪大了眼睛,然而谢禹并不明白这样的举动对于人类的社交距离来说太近又太唐突,只是急迫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姜芜的手,十指相扣,谢禹的语言像是发誓:“我把我的权柄交给你,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只要有我在,无论谁也伤害不了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谢禹的身体融化了,在姜芜的面前,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像是被融化的蜡油那样化作了一滩黑色的液体,那些石油一般的液体有着生物一般的活泼,吱吱呀呀咕咕噜噜地发出声响,然后以流淌的姿态爬上了床。

    姜芜感受到自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那些液体便细细地钻进了她的口腔里,被她吞了进去。

    没有味道、没有体积,没有任何饱腹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姜芜呆呆地坐着,若不是房屋里仍旧有着浓烈的血腥味,金琼斯的一只眼珠滚落在床脚,她甚至会意味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她半夜梦醒,在床头出神。

    她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涌现出了一些可以控制的东西:很奇妙,就像人突然长出了尾巴,而第一次用神经去控制自己尾巴的活动一样,姜芜手指随意地一划,破旧的房门从中间断裂,轰然倒塌。

    ……这是她的神给予她的力量,所谓“切割”的概念,她的意识将化作锋刃,切开事件万物。

    姜芜坐了起来,她给自己穿上鞋子,站起来,屋内一片黑暗,烛台里的蜡烛在睡前就被熄灭了,女孩的脸被月光照亮,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原来这就是“力量”。她此生第一次掌握的力量,可以决定生杀予夺的力量,她一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的贵族总是如此蛮横。

    当你拥有能够击败他人、杀死他人的权力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变得像你痛恨的加害者一样高高在上。

    姜芜看着满地的血泥——它们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地组成了金琼斯。

    她过去很怕这个男人,她在身份和力量上,与这个男人相比,都处于劣势,她总是做梦,金琼斯肥腻的身子像是野兽一般袭来,他伤害她,构成一个龌龊的噩梦。

    然而她现在不再惧怕他了,即使金琼斯再次醒来,血肉重组,大声责骂她不知好歹,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了结他。

    姜芜端起了桌上的烛台,她点燃了最后一点蜡油,往屋外走去。

    女孩的脚步很轻,她的感官也敏锐了很多,能够听见一些从前听不到的动静。

    她正走在往楼下去的楼梯上,教堂的门被推开了,身着修女裙装的一位女人走在前面,身后是两个被铠甲包裹的卫兵。

    修女看着她:苍白、细瘦、浑身是血,女孩精致的脸上罪人印记烁烁闪耀,姜芜的眼神警惕地看过来,随时准备暴起。她们的目光短兵相接。

    修女并不为这诡异的一幕感到惊讶,她的面目温和,甚至称得上慈悲,她说:“你好,请问你准备好为自己的罪责付出代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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