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芒脸色凝重,对高阳道:“退病劫和脱骨劫,一次两劫共体,历化之人需承受双倍噬心、灼骨之痛,当骨头与血肉分离的瞬间,从外看不见一滴血,但你的体内却已生生撕裂开来。而你,而你……”

    苍芒好似想到了什么,伤感之色更为明显:“若我没猜错,帝君欲七劫加身,做这万古第一人。”

    “不入局,怎能破局!”高阳目光灼灼回道,“我的目标不只是要除掉先神之神,还要破除历化。”

    “你想让这世间不留一个神?”苍芒为之震惊,因为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迫不及待地追问,“为此,不惜除掉你的血亲、手足、至交?”

    “还有~吾身!”高阳的语气哀恸而沉定。

    “这是一条不归路,况且你不一定会成功?”

    “总得有人舍命,为何不是我?总会有人功成,又为何不是我!”一语毕,高阳王者之气临身。

    苍芒被他这般威势折服,但他眼中同时也看到了一代帝君的孤寂。

    大道争锋,逆者唯他一人!

    苍芒沉思片刻,道:“我活于世近千载,未见过有你这般心系天下之人,苍生之幸,苍生之幸也!我临死之前,便助你一道,也算出一份微淼之力吧!”

    “国主……”高阳见他神色颇为异样,有了防备之心,但他话还未出口便被苍芒接了去。

    “休要拒绝!”苍芒的身影随之腾空而起,带动树叶漫天纷飞。他运集功力,在空中飞身转体,双脚朝天向高阳倒立飞下。

    一股巫力从头顶瞬间侵入高阳体内,冲至丹田,游走全身,将他的经脉连通。

    惊痛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传来,高阳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叫,吓得树上栖息的鸟儿四散逃逸。

    那原本被撕裂的骨肉开始一丝丝接续,感受到了体内的灵力波动,他明白,这不是巫术的疗效,而是历化的征兆!

    他为之欣喜,就在这时,他的双眼怒睁,他看见了苍芒手臂上的异样,那里出现了一条血蛊,它正朝着高阳的血脉涌来。

    “竟敢暗害本君?”高阳瞬间洞悉了苍芒的图谋,语带斥责,却并不意外。

    “帝君,老朽也是迫不得已!”

    “这是何蛊?”

    “生死蛊!”

    “姜榆死,本君亦不能活?好个心思!”

    “老朽无意加害帝君,只望您能护吾孙一命。他若不死,此蛊对帝君并无影响。”

    “可笑,本君说过你族之血案自会查明,你却也不信,还以一己之私,将此责妄加于吾身,本君绝不同意。”

    苍芒哽咽了一声,语中似有愧疚,却只停留了一瞬,继续强势将巫力传于高阳。

    “苍芒以毕生之力作为回报,此后,吾孙就仰仗帝君了!”

    “区区巫力,高阳不屑!”他的面色发白,双手紧握,嘴角却扬起一股蔑视的笑。

    苍芒双目鼓睁,见蛊虫在高阳的手腕上来回盘旋,始终不能入体,急地问道:“为何?”

    高阳的笑声给了他答案,他有些诧异:“双劫共体,你历化了!”

    虽是明白了缘由,可他狐疑更甚,不可置信道:“不对,不对,退病劫对巫蛊也不会有影响,你体内潜伏着一股滔天的灵力……”

    高阳顾不及他话中之意,没有回答,灿声大笑,随之气韵汇聚周身,向外散射出巨大灵光。

    缥缈中,一个人,如一株参天大树破土而出,他挡住苍芒贯入的所有巫力,慢慢站起,气流在他的胸口盘旋,最终从身上猛然喷发,散入长空。

    浩荡尘世一夕间,匍匐后土数百年。高阳仰天一呼,帝君重振归来。

    苍芒被击飞数百米,血蛊瞬间消失,他从空中跌落,气运终结,再无力支撑形体,原来半隐的身体如尘雾悬空。

    弥留之际,他反倒大笑起来:“千般恨,恨千般,巫常氏之灭,皆是苍芒我咎由自取!”

    高阳从浩荡的气蕴中向他走去:“你这般心机,看来巫常氏灭族之恩怨必与你有关,本君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讲来!”

    “糊涂,是老朽糊涂!”苍芒的一缕残魂跪倒在地,“帝君,苍芒此生做了诸多错事,死有余辜,只望您,您护吾孙……”

    苍芒说着,高阳却不再看他。曾经的一国之主,在他心中,灭族的冤仇仍不如姜榆一人的安危重要。

    高阳悲叹,转身扬长而去,留得一句话音在林中飘荡。

    “九州风波恶,四海乱云穿。你族之灭,不过是又一轮乱世之渊的肇始而已!”

    “高阳!”此时的苍芒几近气绝,他的声音悠长缓慢,哪怕知道前行的人不会再听,仍执意道,“这苍生你守得艰难,但吾信你,用善道喂养得了这世道人心……”

    “信?”听到这一字,高阳心中掠过一丝悲凉,经历过一世生死,世人言下之信义,他早已看透,早已无视。

    他冷笑着穿过密林,声音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已经许久未体会过昂首站立的滋味,如今他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方向,可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向前。

    前方是看不见的幽冥之渊,今后这个孤零的身影将求索于大道,独向晨昏,生死不问!

    然而,哀愁并不属于还有路可行之人。世人纵有万千无奈,天色仍会渐明,一瞬沧桑即忘。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高阳脸上,他感受这份快意,闭上了双眼,任由身子倒去。

    伴着大地、阳光和晨露的芬芳,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回到了若水镇的长街上。他拉着一个中年人的手,那人样貌模糊,他却知道那是他的阿爹。

    阿爹还活着,阿爹竟还活着。他慌忙看向自己,原来梦中的他也不过是十岁孩童模样。

    他与阿爹二人如往常般,干完农活,将牛羊喂饱。回到家中,只见阿娘已备了一桌好菜,父子俩端起碗来便大口开干。

    他吃了两口听得阿爹道:“跟你阿娘说下,以后不要做这道猪鼻拱了。”

    高阳刚将一块肉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细嚼,就被阿爹下了任务。他一脸苦相,竟如刀架在脖子上般。再看阿爹的表情,比他还要哀怨悲惨几分,两人一会儿眉来眼去,一会儿横眉怒对,仿佛蓄谋着滔天大事。

    “这可都是为了咱父子俩的将来着想!”他阿爹比了个拜托的手势,一脸央求道。

    高阳的小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才道:“阿爹,阿娘做饭最是辛苦,这盘最好吃的猪鼻拱是不是要留给阿娘呢?”

    “着实……”

    阿爹正要开口,传来阿娘的声音:“特意给你二人做的,必须给我吃完!”

    高阳挠了挠头,见小花招被阿娘识破,无奈地摊了下手。

    谁料阿爹拍了拍他的肩,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高阳懂事,知道要将最好吃的菜留给阿娘,如此孝顺,实在难得,作为阿爹,如何舍得与你抢,这道菜便全给你了,多吃点!”

    “阿爹!”高阳听到此话,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眼中满是委屈。

    一碗猪鼻拱端到眼前,阿爹继续道:“好儿子,大局为重!”

    高阳接过,像是自己养的小猪仔吃食那般将之一一“拱”入嘴中,他又一次体会到阿爹为这道菜取名的精髓了。

    当高阳撇着嘴将它吃完时,他已收起了委屈,脸上竟是换了一副表情。

    不仅不怒,还极尽温和地道:“阿爹不想吃的东西,以后就由高阳来吃,阿爹不想做的事,就由高阳来做,阿爹不想挨的骂,就由高阳来挨。”

    “啊?”他阿爹大张着嘴,一口菜愣是没咽下去,想是因为高阳的话有了触动,虽是生疑,却抵不过高阳脸上挂着的诚挚笑容,他只得道:“嗯,我儿孝心可嘉!”

    高阳顺势露出一个更加乖顺的笑,对着阿爹扬了扬头,看着桌上的酒坛,贪吃地抿了抿嘴。

    “哦,原来……”阿爹这才会意,却不得不顺高阳之意。

    “这碧玉春,不管我酿多少,都不够你阿娘送人,每天只给我留这一小口,你只准抿一下。”

    高阳接过阿爹递来的酒,迫不及待拔掉筛子。咕噜咕噜,几口下肚,那一坛酒便见了底。

    “臭小子,你,你~”

    “儿子可全是为了阿爹着想。阿爹不喝酒,便不会被阿娘骂了!”高阳稚嫩的笑声回荡在院中。

    “怎么不为你阿娘着想?”

    高阳有些醉意,跑去将从厨房出来的阿娘一把抱住,靠在她怀中,柔柔地唤着:“阿娘,阿娘~”

    突然,他怀中的身影消失,他猛地转头,见矮桌上趴着两个人,竟是阿爹阿娘的——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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