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抟为月贞捉够一百只光明猪的时候,求月贞传他功法。

    炼化掉最后一只光明猪,月贞五百年来,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她在乾坤袋里开始寻摸,有什么可以教季抟的。

    破铜烂铁堆了半个山头的时候,月贞终于找到一本看起来不错的功法——屠魔刀法。

    “你别看名字不怎么样,”其实跟大宗门的功法比起来确实不怎么样,这话月贞没说出口,对注视着她的季抟继续讲:“但只要配上一把神兵利器,管他什么昆吾天、姑射山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季抟听了两眼发光,捧着这本屠魔刀法至若珍宝,月贞见状,开始展望虚渺的未来:“将来你名扬天下,可别忘了师父啊。”

    “弟子死不敢忘师尊教导!”

    “嗯嗯,整天不要死啊死的,多给为师捉两只光明猪,为师就满足了。”

    “师尊,弟子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季抟这几年,在月贞的修炼福地——海陵岛——修炼不辍,俨然长成一个道姿拔俗的道长,性子依旧坚毅,对月贞也是信奉不已。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说:“请师尊赐弟子一件神兵利器,弟子准备参加杳艰会。”

    这是小小的请求?除了七元葫芦,我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去哪儿给你一把神兵利器!

    月贞故作镇定:“你先用普通法器练着,等你有成效了,为师再给你一把绝世好刀。”

    “多谢师尊教诲,是弟子急性了。”季抟以为这是月贞在给他上课,心中越发认为月贞大道不争,返璞归真,否则怎么会挑选这么一处修仙之处,远离尘世,最是能静道心。

    月贞很烦恼,她修行不够,法器也不厉害,争福地也争不过同修,被挤到这个犄角旮旯的海陵岛,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现在开口还跟她要神兵利器。

    七元葫芦是自己躲避劫难的宝物,万不能给季抟,月贞决定豁出去这把脸皮,去给季抟搞一把绝世好刀。

    姑射山会客大厅,坐满了来客,月贞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等待门人来喊自己。

    可每次该轮到她的时候,就有贵客来访,她就这样在姑射山的会客大厅坐了三天,终于有一个红衣婢子,来引她进山。

    红衣婢子把她领到一个水榭,便退下了,说一会儿就有人来。

    她说的没错,这次月贞一盏茶还没喝完,人就来了。

    来人高冠重裳,貌若神人,是姑射山的二字真人——郁昭亭,也是月贞的同修,同时还是她曾经的道侣。

    郁昭亭上下扫了她两眼,冷声道:“什么事,说。”

    月贞想说,果然修言道,话就会变少,话唠都能修成这个样子,厉害厉害。

    她笑道:“好久不见啊,曼倩。”

    曼倩是郁昭亭当初给自己取的道号,月贞觉得这样喊,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谁知郁昭亭脸一下子黑了,冷哼一声,起身就要离开。月贞赶紧起身抓住他的袍袖,又在刀子似的眼神下,紧忙松开。

    她讪讪笑着:“你还记不记得,两百年前,我给你炼了一颗淬骨丹?”

    郁昭亭瞥了她一眼,“我还你一百颗!”

    月贞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意思是,能不能换一把刀。”听对方语气不善,她又补充,“不用太好,差不多就行。”

    “你要刀做什么,我记得你不修刀道。”

    反正都来求人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月贞把前因后果讲给他听,最后还叹气,“也怪我话说的太满。”

    郁昭亭听她讲完,沉吟片刻,喊人来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刚才那个红衣婢子,抱着一个盒子款步而来。

    月贞呆呆地接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准备的忆往昔都没机会发挥,再看那盒子上篆书刻着四个大字——劈山斩月。

    嗯,俗气的名字,配俗气的刀谱,正好,就是比较克我,斩月,不吉利,改名挽风拜月吧!月贞在心里默默给这把刀改了名。

    走的时候,月贞有些话在嘴边,支支吾吾的,讲不清楚。

    郁昭亭见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如果是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慢走不送。”

    “不是,我是想说,你刚才说的,还我一百颗淬骨丹,还做不做数啊?”

    把刀收进乾坤袋,防止郁昭亭再要回去,月贞心想,这次脸皮能多换一点是一点。

    “装一百淬骨丹给她,送客!”言罢,郁昭亭甩袖化光而去。

    杳艰会,是一百年一次的讨魔大会,主要是选拔各大宗门精英弟子,进入擎天渊薮,堵上魔类入口,防止魔类过剩,溢出伤害百姓。

    一百年一次的原因是,也不能把入口全堵上,没了魔类,修仙者就少了很多仙力来源。

    季抟第一次参加杳艰会,月贞带他在昆吾天转悠,顺便教他不要太拼命。

    “擎天渊薮深处的魔类,不是光明猪能比,你记住,妖魔鬼怪来了,有修为高的顶着,自己活着最重要。”

    季抟胡乱点着头,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月贞也不在意,反正以季抟的修为,被选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这次最重要的还是多赚点灵丹草药。

    怎么赚灵丹呢,月贞让季抟专挑昆吾天的打,昆吾天灵丹多。

    先开始,月贞很满意季抟打一场赢一场,灵丹哗啦啦地捞进乾坤袋,后来她就笑不出声了。

    季抟好像把昆吾天的都打趴下了。

    “不愧是师尊,屠魔刀法就是厉害!”季抟抱着一袋子灵丹,献给月贞,晶莹的汗水挂在蜜色的下颌上,挽风拜月被他随意别在腰间。

    月贞想说,下面的比赛就别打了,我们回去吧,再打下去,命就没了,在海陵岛好好苟着,比被魔类啃了,尸骨无存强。

    正在此时,几个昆吾天的弟子走过来,又把几袋子灵丹塞进季抟怀里,“到时候需要季师兄多多照顾了。”

    月贞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几个人要在擎天渊薮里,把季抟当炮灰挡箭牌,可惜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傻子,还笑呵呵地谢人家呢。

    “你别……”

    “师尊,你也跟我一起进擎天渊薮吧!”

    “啊?”

    “我们师徒同心,扬名天下!”

    “我觉得这样活着也挺好。”月贞知道在徒弟面前畏缩有失身份,但跟活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活了这么多年,一次擎天渊薮都没进过,这是她修为长进慢的原因之一,也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弟子知道师尊不屑争锋,但为了苍生百姓,请师尊怜悯!”

    季抟的眼睛依旧黑沉沉的,一瞬不瞬盯着月贞,好似她不答应,马上就哭出来一般。

    “好好好,我跟你去,不过你要记住,师父的话就是天命,不可违抗。”抓了一把灵丹塞进嘴里,也不管那些灵丹都什么功效,月贞心想,能多吃点就多吃点,修为能涨一分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弟子知道。”季抟喜滋滋地应道。

    因为季抟太能打,月贞第一次站在前方,受万众瞩目,正好跟郁昭亭站一起。

    郁昭亭乜了一眼月贞身后的季抟,密音传声给月贞,用的还是当初两人一起修炼的功法。

    “你这么胆小,竟然能收到如此凛然正气,不畏生死的徒弟。”

    “谢谢你夸我徒弟。”月贞皮笑肉不笑,瞪了一眼旁边的人。

    郁昭亭冷哼一声,不再出声,月贞也懒得再多话。

    谁知……

    “我师尊胸怀乾坤,心系苍生,你怎能如此无礼!”

    一道清朗怒音同时传进两人耳中,月贞心道糟糕,郁昭亭不可置信地僵硬转过头去。

    季抟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向我师尊道歉。”他又来一句。

    郁昭亭又转过来看月贞,脸上难得地浮起自嘲的神色。

    月贞见状,有些尴尬,她拉拉季抟的手,出声道:“二字真人乃是为师故知,不得无礼。”

    季抟还想说什么,但见她神情严肃,便乖乖点头,对郁昭亭躬身致歉。

    郁昭亭又恢复那副冷漠的样子,也出声道:“胸怀乾坤?心系苍生?哈。”

    月贞望向天际的时间沙漏,第一次觉得流速好慢。

    一切整顿完毕,所有人化光向擎天渊薮而去。漫天流光滑过,犹如白日流星,生命只有须臾的普通人,皆仰头羡艳不已。

    擎天渊薮自一道无边的黑色屏障起,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黑漆漆的,连阳光都透不过去,但身有仙力的修仙者,轻而易举就能进去。

    流光一道道浸入屏障,魔类已经蔓延到边缘,刚进去的修仙者有的还没准备好厮杀,就被咬了一口,顿时溃烂而亡,仙力流出被吞噬。

    见到这一幕的月贞,心下大骇,魔类竟然也能吞噬仙力!

    外围的魔类都是光明猪之流,对这些宗门精英来说,都不足一提。有经验丰富者,早飞进渊薮深处,屠杀仙力更强盛的魔类去了。

    月贞站在边缘,随手打杀几个其他人漏掉的光明猪,顺便炼化吸收,很是清闲自在,一点没有要拼命的架势。

    不足一天功夫,边缘的魔类都被清理干净,月贞张眼四顾,没见到季抟。

    ————

    月贞紧闭双眼,回忆像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千年来,古井无波的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黑瞳注视着道心浮动的人,“静心。”

    玉磬之声透过滚烫的肉身,震开缠绕在心头的束缚,月贞猛吸一口气,仙力随呼吸漏出些许,她刚刚已有入魔之相。

    “多谢仙尊,弟子失礼。”

    “你有悔?”

    “弟子无悔。若无季抟之死,弟子便无此仙缘,悟道飞升,乃弟子毕生追求,纵亲缘薄寡,弟子不悔。”

    “当如此。”

    “弟子只是有一事不明,”月贞深深望进黑渊似的瞳孔,“季抟此人,存在否?”

    赤黑重瞳再次滚动,语气也起了波澜:“何出此问?”

    “弟子修为大进,炼就七元功体,都是因为季抟,就连他的死,都是弟子悟道的机缘,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像是早已注定,不容反抗。今日得见仙尊,弟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季抟本就为弟子而来。”

    五百岁的时候,她在冥灵台抱怨,无人为她而来。

    “他知道自己会死,对不对?他知道只要踏上冥灵台,就会死。他为我而来,也为死而来。”

    茫茫云海中,久久没有声音传来,月贞此时不再需要答案。

    “弟子明白了。”

    梦醒,婴儿刺耳的啼哭依旧,月贞起身,朝昆仑山行去。

    八年后,月贞抵达昆仑山。

    天下修仙者,为何具到昆仑山飞升?无人知晓。

    盖飞升者,都出自昆仑山,于是所有修仙者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皆会到昆仑山坐忘。

    五行劫月贞尚能承受,离形去知却是拔除神魂之痛。

    她强迫自己仰望头顶巨月,张开双臂吸纳源源不断的仙力。

    但是回忆……

    回忆再次袭来,这次是从出生开始。脑海中,从来不曾有过的回忆,如破闸的恶虎,啃食她的神魂。

    越来越痛,也越来越清晰。

    此时九阳尽掩,血月下,月贞瘫倒在地,抽搐不止,季抟的死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补不上的擎天渊薮,杀不尽的魔类,还有同行者的刺杀。

    她全部想起来了,无论是幼时的襁褓,亦或是季抟以身化入七元葫芦,甚至是五百岁时突然出现在冥灵台的青衣少年。

    她都看到了,清清楚楚地。

    原来这便是飞升,能回忆过去便是飞升。

    月贞飘在空中,看了一眼地上扭曲的肉身,再往后望一眼那年拾级而上的青衣少年,最后在炼化季抟的七元葫芦前伫立良久,留下一声叹息,奔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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