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间,红日初升,晨光穿过翻滚云雾,照亮幽静山林,高大树木青黄不接,蜿蜒藤蔓肆意生长,错落的灌木杂草间青苔满布,蛇虫小憩,鸟儿低语,只微风穿行游荡。

    云雾旁山间平缓处,一座小屋安静又突兀的立着,风儿吹过栅栏,飘进窗缝,携花香扑床上女子满面,她面颊透粉,发丝散乱,半眯着眼细嗅,突然坐起身,比常人略浅的眸子在熹微晨光中,透着如动物般琉璃的亮,日盼夜盼,今年的桂花总算开了。

    叮叮当当穿衣洗漱,又在昨日剩汤饭里添三个新抓的鸟蛋,咕噜噜喝完,拿起早就备好的行李,关上木门,少女步伐轻快,朝山下奔去。

    自记事起凌别荷就跟着师傅在这山间居住,前年一个夏日,师傅要外出云游,跟她约定十七岁桂花开时方可下山,十八岁生辰时两人相见于无恨山。

    她问师傅为何她不能提前跟着一起下山?

    师傅说她还小,外面太乱不安全。

    她凌空起跳,剑光一闪,枝叶丝毫未动,摊开手,一颗被切成两半的青枣躺在手心,果肉到果核,大小对称均匀。

    师傅见状没收了她的剑,又加了条规矩,截止无恨山相见前,不可滥杀无辜,不得暴露武功,除非对方想杀她时自卫。

    师傅实在多虑,她行事一向有分寸,从不自动招惹。比如现在,一旁五步蛇虎视眈眈,吐着信子弹射,她只将它甩至一旁,还有那傻肥兔,她也是忍住口水没去抓,放它一条生路,绝不是她现在下山心切。

    倒不是说山中无趣,但她呆了十几年,纵使四季分明,飞禽走兽遍布,可一年两年,树也是那些树,鸟儿飞来飞去,也还是那些个。

    此行下山第一目标,尝遍美味,观遍美景。她最爱缠着师傅述说山下见闻,每到新奇之处,她都惊叹追问许久,下山宝册记了满满两大本,平日里无事便翻出来天马行空的想:

    徽州臭鱼香的很,到底是香是臭?岭南荔枝软玉爆汁又是什么滋味?海天一色分不清界限到底多壮阔?比得上她这高山之巅的惊心吗?还有那漠上骆驼,黄沙满布无一活物下,真有活物能不吃不喝十几天?

    除此之外,最重要是找到爹爹音讯,她从未没见过爹娘,师傅说当年她娘意外早死,她爹发疯闹出了很多事,不得不把还吃奶的她送来,再后便没了音讯,具体发生了什么,师傅并不清楚,也说爹爹可能早已去世。

    其实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爹娘是什么样的,当年发生了什么,再去娘坟前报个平安,若是还能见到爹爹再好不过。

    这些年师傅伴着也很好,但是她看着大鸟采食喂一堆叽叽喳喳的小雏鸟,兔子刺猬有爹娘,蛇虫鼠蚁也成群而居。

    七岁那年她抓住一只小猴,回去路上,一群猴子又怕她,又追着拿东西砸她。她不理解问师傅为什么,师傅说那群猴子是小猴子的爹娘同族,追着是想救它。

    没多久师傅有事外出,回来时带给她也失去爹娘的得意,得意是一只白毛黑纹的大猫,两人相伴成长,她把它从胳膊大小,养到比两个她还重。

    那几年,一人一猫在山野横行霸道,所到之处皆鸟飞兽走,闻声逃窜,好不威风。

    直到前年初,得意与黑熊缠斗不敌,永远睡在北侧山腰的木犀草从间,她愤恨不已,提剑杀了黑熊。

    当然,她也没落得好,胳膊断了,小腿折了,躺了两个月才能活动。躺下第二天,师傅带回了两只小熊崽,告诉她黑熊应当是刚生完小熊崽,得意气味太大她怕小熊崽受伤所以出击,而她杀了大熊,小熊崽没了娘熬不过开春。

    后来,她沉默看着师傅把小熊崽喂养到能放生。

    后来,师傅问她要不要再养个伙伴,她拒绝了。

    再后来,师傅下山去,偌大的峭山只剩下她一人。

    峭山很大因为它不是一座单独的山,而是周围这片连接三国的山脉统称,她要去的萧国在东面,距离最远。

    随着脚下坡度越来越缓,眼前彻底没了往日高低错落的山坡树木、空荡悬浮的山崖,大片大片平地上,种着不知名的作物,随风摆动。

    凌别荷忍不住眺望远方,西沉的太阳红彤彤,在温柔的橙红色晚霞中,她轻轻踩着平坦的、略带湿软的土地朝前走去,她的世界至此,天地一新。

    不过,没等天黑透她就迷了路,这片地方哪里都一样,鬼打墙般她绕着山脚绕着圈找不到村落。

    更重要的是,她饿了,但这附近猎物少的很,转悠半天连只兔子都没看见,不由得怀念之前路过的那只肥兔,四肢短胖,肚子溜圆。

    大的找不见,只能从小的入手,随手捡起几颗石子,瞅着不远处刚飞到树枝上的休息的两只鸟,连连射出,看着鸟儿坠下,她小跑上前。

    这一看,两只鸟一只落在石头上,另一只落在,一个人的背上?这里竟然有个人,长条条,头发散乱着,背过身看不见模样,带着淡淡血腥味。

    本想上前的凌别荷突然转头,看向右前方拐角处,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也带着血腥味。

    “这老头老太,拢共二两碎银跟疯了一样,逼我见血,还得擦剑,真不识抬举!”

    “穷门破户的能有什么钱,抓到那人才是真的发了。”

    “嘿嘿,这次可让我们抢了先,他眼瞎又从崖上摔下来,能跑多远?指不定都死山头了。”

    “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其他门派领先一步,煮熟的鸭子飞走,玄铁门的名声真就掉的捡都捡不起来了。”

    两人转过弯,与凌别荷四目相对,又看见她脚边倒地的人。

    一人约莫四十出头,半驼着背,单手握着腰间剑,另一人年岁稍小,三十出头,两撇八字胡打着弯,拿着半截布擦剑身上猩红血迹。

    驼背大哥神色一松,率先放话:“哪来的野丫头,快滚!”

    他身侧八字胡小弟上下打量着凌别荷,嘿嘿调笑着商量:“大哥别这么凶嘛,反正人找到了,这小姑娘面上是脏了点,但你瞅瞅,这模样这身段,多嫩啊,追杀景王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以来,咱都多久没开荤了?”

    凌别荷打扮向来随性,爬高踩低的当然是方便为主,师傅在时还较为规整,人模人样,师傅走后彻底撒欢,衣服没多久就灰扑扑带着刮的小破洞,这会从山上下来,泥点子溅在身上、面上也不慎在意,头发随意挽住,发丝散乱,放在外人眼里属实是没个姑娘样,脏兮兮。

    见驼背大哥不接话茬,八字胡小弟扔掉擦剑布,接着劝:“景王这幅模样,插翅难飞,带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咱溜缝快活快活也不耽误啊。”

    凌别荷被八字胡小弟打量的分外不适,那目光不似暗处蛇,也不似明处狼,是一种黏腻,像湿滑角落里意外摸到的,没骨头的软的虫子。她眉头一皱,打算拿鸟走人,刚伸手,驼背大哥背后长剑横伸在她与那人中间。

    凌别荷开口:“我的鸟。”若不是师傅说要与人和善,她早已出手,上一个从她手里夺食的,已进她肚子了。

    八字胡小弟将剑放回腰间剑鞘,靠近着略提高声音,吓唬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的我的!”说完又换成软腻调子哄道:“让哥哥来教教你。”边说边伸手朝凌别荷脸摸去。

    他身带着股酸臭味,没等摸上,就被凌别荷一把推开,不由得向后踉跄半步,面上挂不住,愤愤骂道:“小婊子,劲还挺大。”说罢挥拳直上。

    拳未挥到,眼前一花,极快转手间,凌别荷竟是拔了他腰间剑,横在他脖子上,面色不变,开口道:“你要杀我?”

    局面霎时逆转,八字胡小弟僵在原地,头微微动想往后撤,凌别荷持剑跟上,他脖子一痛,丝丝红血溢出,急忙颤着音说:“不!当然不,当然不。”

    “铮!”凌别荷翻手,还他剑归鞘。

    八字胡小弟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地上,连滚带爬到大哥身边。

    凌别荷见他屁滚尿流模样,呲笑出声,山下人真是有趣。

    驼背大哥提剑护在两人身前,面色凝重:“敢问姑娘大名?是何门派?”此时出现,是巧合相遇?还是一直尾随趁机截胡,若真是截胡,又是为救人还是抢功?

    凌别荷反问:“你是什么门派?”师傅提过人心险恶,莫要轻易透露爹娘信息,她所知不多,只知母亲凌霄,父亲楚流云。

    驼背大哥初时以为她听见自己是玄铁门,此刻见她不知,计上心头,面上不显,礼貌道:“无名小派,不足称道。姑娘请。”他伸手示意凌别荷行动。

    凌别荷不欲争斗,俯下身去拿鸟。

    驼背大哥见凌别荷背过身,对坐地小弟使眼色示意,左右包围,齐齐出剑。

    凌别荷耳朵一动,扭身一转,凌空跳起,踩剑尖借力向后一退,盯着二人确认:“你们要杀我。”

    驼背大哥见状不妙,这女子实在古怪,此时再不趁对方没武器,恐变数更多,冲小弟低喊:“杀!”

    两人持剑一左一右攻来,小弟刚死里逃生,这会见凌别荷一派轻松模样,心中更怕,脚步虚浮,手中剑也强撑拿稳。

    凌别荷左撤躲避驼背大哥长剑,右脚猛踢向八字胡小弟胳膊肘处,逼得他吃痛松手,顺势接剑。

    既是要来杀她的,就不必多说了。

    一剑格挡驼背大哥来剑,翻身数脚横踢他胳膊使他不得进攻,八字胡小弟掏出把短刀冲来解围,凌别荷左右避闪,被驼背大哥趁机抓住脚踝,她假意刺向腹部,趁他后退之际剑尖绕腕。

    “啊!”驼背大哥大声惨叫,这野女人竟将他手腕割断!剧痛中他心头升起浓浓不安。

    八字胡小弟高喊“大哥!”再次拿刀冲向凌别荷,银光闪烁间,被她转身一剑封喉,鲜血从喉管喷涌,瞪大了眼睛,带着零星的气音,仰头直直倒下。

    凌别荷神色轻松躲过鲜血,冲驼背大哥直直挥剑。

    驼背大哥目眦欲裂,这一幕与多年前仿若重合,一样的快剑,一样的一击致命,断腕封喉,不住尖声颤抖喊:“朔晦剑法!”

    凌别荷倏然停剑,面上泛起涟漪:“你如何识得?”

    万万没想到一下山就有眉目,她所练正是父亲走前留下的朔晦剑法,一同留下的还有已被师傅带走的莫问剑。

    驼背大哥心跳如雷,这剑法他至死不忘,只是时间太久,初时没想到,见凌别荷停下,忙哀声讨饶:“有幸见过。实在是我们不自量力来抓,不知姑娘也要景王,只求留我一条......”

    凌别荷不在乎这误会,不耐听他絮絮叨叨,打断道:“在哪见过?快说!”说罢提剑横在他颈侧。

    驼背大哥瞥了眼剑尖,又转看向凌别荷,缓缓开口道:“十九年前一场武林混战中,我从旁观战,看见朔晦派楚流云以一敌众......”

    “你见过楚流云!”凌别荷不禁凑近听他讲,这是第一次从外人耳中听到爹爹的消息。

    驼背大哥边说边打量面前女子,这般年轻,却有不逊于当年楚流云的飘逸剑法,越想越心惊,不禁背上冷汗直冒,喘着气慢声道:“是,不过,当年我资历不够,不能上前,但当年打斗中他还留一东西,被我捡到。”

    “什么东西?给我。”

章节目录

娇妻一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千百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千百意并收藏娇妻一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