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所有的考试结束。虞以善刚到家吃完午饭,就收到梁茴发来的消息,约着她去海底世界玩一玩。俩人约了下午五点,虞以善就趁着去之前把作业写完了。

    海底世界好像是才开业不久,地点在学府街,梁茴家就住在那附近。虞以善没让李哥开车,依然是自己坐公交。到街口下车的时候她还看见了不少学生穿着校服去上学,梁茴说附近有两所中学,其中有一所第27中学,初高中一体,高三生只每周放周六一天假,周日还是要上学的。她曾经就在27中读初中,徐瑾荣也是这所学校的。

    虞以善有点惊讶“你俩是一个学校的?也是一个班的吗?”

    梁茴挎着她往一家饮品店走“不是一个班的,不过当时徐瑾荣在学校也挺出名的,几乎整个学校都认识他。”

    “也?”虞以善不太确定,这个出名是指哪个方面。

    梁茴说“嗯,徐瑾荣初中的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说他出名,也不是说像现在因为长得帅,喜欢他的人多这种,是说他很嚣张。”

    虞以善挑了挑眉“嚣张?”她倒是挺好奇,徐瑾荣现在看起来虽然总是一个人,要么睡觉要么消失,但她感觉对方的气质也挺嚣张的。

    梁茴点点头,犹豫片刻“其实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觉得一个人怎么可以变这么多。”梁茴停顿片刻,继续说“那时候徐瑾荣也不爱学习,而且非常叛逆,27中不像是華光,管理相对比较严,我记得那时候每周都能在学校广播的通报里听到徐瑾荣的名字,要不就是跟谁打架了,要么就是逃课逃学了。其实打架是最多的,打得又狠,校里校外没人不怕他们,但是后来,初三吧应该是,徐瑾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学校,哦,还有他最好的那个朋友,我记得是叫李尤,他们俩基本上形影不离,当时一起消失了一段时间,学校里好多人都在议论,猜测,但是后来他们回来了,回来后徐瑾荣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学校通告里基本听不见他的名字了,只是听人说,他和李尤闹掰了,李尤几乎听不得徐瑾荣的名字,谁说跟谁急。”

    虞以善皱皱眉,不自觉地接了一句“然后呢?”

    梁茴说“没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就升学到華光读高中了,跟徐瑾荣一个班以后,我发现他确实收敛了很多,但是,你也知道的,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受不得刺激,不过,这个刺激也很难判断,可能有的时候我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徐瑾荣来说却是飞速点燃的导火索,而有时候我们觉得是非常愤怒,非常难以忍受的事,对他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

    说到这个,虞以善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被不喜欢的人当众表白,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可能只是觉得尴尬,顶多冷脸气一场。可徐瑾荣却表现得有些过于激烈,至于当时的场面,就算虞以善没在现场,可联系一班的同学对严淇毓的态度,就能知道当时徐瑾荣的状态一定非常吓人。

    虞以善想,可能徐瑾荣在消失的那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大事,所以才让他整个人性情大变,还患上了某种疾病。不过,这些说到底和虞以善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梁茴随口说,她也就随耳一听,或许这些已经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毕竟是徐瑾荣的私事,虞以善没想着再往下打听什么。

    和梁茴一起去买了喝的,之后就转道去了海底世界。其实可玩性一般,但是拍照确实挺出片,俩人在里头逛了一个来回,走走停停,出来时也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本来梁茴说要不要去吃顿饭再回家,但是虞以善刚才收到张芸织发来的消息,说是今天空运过来几只龙虾,还新鲜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陈姨好看着时间把虾蒸上。虞以善当时回的是八点。所以就没办法和梁茴一起吃饭了。

    俩人告别之后,虞以善往路边的公交站走,途径几家书店,顺道进去买了几本练习题。其实華光的师资力量放在整个白榆来说,算是上乘的,靠着高额的工资挖到了不少高级教师,甚至还有正高级。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职称就是正高级。虞以善以前的物理学的一般,但是这个老师讲课风趣幽默,有的时候还会带他们做实验,虞以善就觉得物理这么晦涩的学科也变得有趣起来。不过,虽然教师资源不错,但是平时的学习任务量却格外的少,可能因为華光提倡的就是轻松教学模式吧,压力不大,同学之间也很少有为了刷题提分而起早贪黑的情况。但是虞以善认为这样的任务量下,她的成绩只能勉力维持,要是再想往上提,就很难说了,所以她得再买些课外练习,她需要足够的题量来让她尽可能地接触到更多的题型,这样才能确保高考的万无一失。

    从书店出来,虞以善拎着厚重的几本竞赛习题册走到了公交站。

    这个时间恰逢晚高峰,写字楼里的上班族带着一身疲惫拥簇在公交站前,手机的荧光映照在脸上,怨气几乎凝成实体。虞以善还没到要上班的年纪,站在一群打工人身边,却也忽然有了一种疲惫感,她抓了抓垂在耳侧的短发,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人群最边上。这一挪,她就脱离了站牌的遮挡,视线前后左右无意识地流窜,最终,停在了两个高矮不同,但一看脸就不像什么正经人的身上。

    他们俩没什么好看的,值得注意的是,正被他们挤在中间,面无表情被两条胳膊搭着往前走的徐瑾荣。

    虞以善靠在站牌上,向他们看过去,觉得真是巧,在这儿都能碰上?那两个不正经,难道是徐瑾荣的朋友?

    那三个人逐渐走远,虞以善目送他们走进了一家小酒馆,酒馆的牌匾亮着淡蓝色的荧光,上书几个字“崖边酒馆”。不是,谁家好人在市区的店,起名叫崖边?神奇的名字,以及神奇的组合。

    公交车要来了,虞以善收回视线,鉴于徐瑾荣说她只见过对方抽烟,没见过喝酒打架,现在虞以善有话说了,喝酒也见过了。等等,只口说是不是没有证据?虞以善迅速掏出手机,对着那家酒馆的牌子拍了一张,然后满意地揣回兜里。

    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虞以善落在最边上,眼睁睁看着一群上班族一拥而上,然后,上了一大半,就上不去了。

    很好,虞以善又靠回去,面无表情地想,还得再等半个多小时。还好她保守地给了张芸织一个八点的时间,要不然等她回去,龙虾都凉了。

    等着车的时候,虞以善继续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地四处乱看,白榆市和她以前住的桑迎市离得很近,坐高铁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但是两者的区别却很大。白榆市是省会,占地广袤,经济发达,市中心更是尤其繁华,灯红酒绿的叫人眼花缭乱。而桑迎只是一个县级市,面积小,又因为不靠山不靠水,所以经济要落后很多,虞以善从小生活在桑迎市最边上的城中村,住在蒲公英福利院,以前那片城中村是依附于一座药厂,药厂的工人大多住在那里,后来某一年,药厂的实验室不知道什么原因发生了一次爆炸,之后药厂被封,有人说是因为药厂是一个制毒窝点,表面制药,背地里贩毒,被警察发现了之后,就炸了药厂销毁证据。不过年份太过久远,虞以善只是听一些老人闲聊时提过几嘴,没见过什么报道。不过她能确定的是,蒲公英福利院就是在药厂爆炸后建立的,里面收容的孩子大多是因为父母在那场爆炸中去世或重伤,失去了家庭。早些年福利院接收到的资助不少,因此院内该有的设施和配备一应俱全。

    但是十多年过去,这片城中村逐渐成为桑迎市最落后的地方,福利院的资助越来越少,经营越来越差,老院长因为脑溢血去世之后,新的院长很年轻,没什么经验,福利院更是风烛残年。虞以善就是在老院长去世的前五年到的福利院,那时候她五岁,因为被人遗弃在火车站,寻亲无果,最后送到福利院。可以说是经历了福利院最艰难的时候,不过,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去年,有一个名叫“以安慈善基金会”的组织发现了他们这个地方,也有可能是年轻的院长主动找上门的,总之对方的经理人过来看了一次,之后就资助了福利院一大笔钱,也时常有他们组织的社会募捐活动,食品物资雪花一样砸下来,让这座本已经走向尽头的福利院再次焕发生机。年轻院长很高兴也很感激,在去年年末,虞以善刚放寒假的时候,就被院长拉过去,说是要准备一次公益汇演,感谢一下基金会的人。于是虞以善被院长强迫着上了台,弹钢琴。

    福利院有一个琴房,里面有一架老旧的钢琴,是建院之初就被人送进来的,老院长有个学生,是学音乐的,时常作为志愿者来教孩子们弹琴,不过这些孩子年纪小,大多数三分钟热度,真正喜欢的不多,除了虞以善,只有当时跟虞以善形影不离的阿金哥愿意学,那个学生温温柔柔,也是真耐心,一直教他们俩弹琴教了五年。直到老院长去世,新的院长接任,那个学生就没再来过。不过虞以善已经学的差不多,时不时也会自己找些琴谱来练,偶尔有其他的小朋友想学,她也负责教一教。新院长很喜欢看她弹琴,虽然那个琴年久失修,音色已然变得抽象。但院长还是把她推上了公益汇演的舞台,让她带着那个抽象的琴,弹了一首独奏。虞以善那时候觉得,这院长也是胆子大的很,台下坐的什么人她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每个人身上的西装加起来都快能买下来这个福利院了。换句话说,人肯定能听出来这钢琴都走音了。

    但是可能他们素质比较高,虞以善强忍着弹完一曲,底下没一个人笑出声来,甚至一脸认真严肃的鼓掌,虞以善甚至看到有一位美妇人都热泪盈眶了。后来,这位美妇人成了虞以善的养母。虞以善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奇妙的,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基本上是没有再被领养的机会的,除非有奇迹,不然就等着成年之后脱离福利院自生自灭,而就在虞以善还差两年就要离开福利院的时候,这个奇迹出现了。奇迹据说是这个基金会的创始人,这对夫妻曾有一个女儿,但是英年早逝,十三岁就离开人世了,死因虞以善不知道,不过名字虞以善知道,那个女儿就叫虞以安,这对夫妻是以自己女儿的名字创建的这个基金会。想来是想为自己的女儿积攒福报吧。

    虞以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领养到白榆,过上了一种她从没想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虞以善的视野里,忽然又出现了徐瑾荣的身影,他从那个酒馆里出来了,身旁一左一右依旧是那一高一矮不正经,身后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男生,年纪看上去也跟她和徐瑾荣差不多,神态跟徐瑾荣一样,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加厌恶,对方留着一头极短的短发,像刺一样生在头顶,面容倒是英俊,就是感觉有一股子戾气挥之不去。

    虞以善看着徐瑾荣被他们带进一处小巷,失去了踪影。凭借虞以善多年来的经验判断,他们三个跟徐瑾荣很可能要进行一场拳脚交流。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直觉,第六感。

    虞以善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因此她第一时间就迈步跟了过去,当然并不是想干什么,只是看个热闹,顺便再拿捏一个某人的把柄,省的对方整天捏着她一次打架不放,威胁她帮忙写作业。

    走进小巷,虞以善没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因为巷子的距离不算长,尽头要拐个弯,不知道通往什么鬼地方。虞以善往里走了几步,依稀听到有些动静,是有人在骂些什么,不太好听,当然脏话也没有好听的,虞以善指的这种不太好听是对方口里的话带着极强的侮辱性,不像是简单的发泄,倒像是恶毒的诅咒。

    虞以善顺着声音过去,拐了两个弯之后,来到了另一个小巷的尽头。

    她靠在墙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嚯,不看还好,以为是互殴,这一看,哪里是互殴,是单方面的压制啊。

    徐瑾荣躺在墙边,蜷缩在地上,站着的一高一矮不正经正对着他拳打脚踢,不知道徐瑾荣是昏过去了还是怎么着,竟然一动也不动。虞以善看了一会,透过缝隙看到刚才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灰色运动服少年,正靠在墙上抽烟,身形被前面的人挡住,只依稀能辨别对方正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副模样让虞以善想起了严淇毓,当时边晓云被人围着欺负的时候,严淇毓也是这样的姿态。难道说,霸凌者脑子里都是同一款模型?

    虞以善的心情不太好了,站在巷子口明目张胆地看了半天,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而那个蜷缩着的徐瑾荣只用双手抱在身前,甚至连脑袋都没有捂住。这人到这种地步竟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是挺神奇的。

    虞以善拎了拎手里的塑料袋,从里头挑选了一本物理习题册,然后把剩下的搁在了一边,俩手把册子卷成筒,活动了几下手脚。本来她是不想动手的,昨天被严淇毓带着人围了,虽然那些人根本不会打架,她打起来也不费什么力,但到底是七个人,还都拿着武器,虞以善速度再快也还是被敲了几棍子,大多敲在胳膊和后背,力道不大,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留下不少淤青。这点疼不算什么,但到底是伤,虞以善还是想静养的。只是没想到徐瑾荣这个菜鸡竟然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虞以善实在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因子,终于还是在那个高个一脚踢在徐瑾荣头上的时候出手了。

    书筒砸在高个脑袋上的时候是一点力没收着,那人直接被砸蒙了,往下俯冲了一下,又弹回来,歪了几步。另一个矮个还没反应过来,就也被抽了一下,俩人一下子被分开挺大个空间,虞以善挤了进去,站在了徐瑾荣身前。她没看那一高一矮,也没看徐瑾荣,而是看向那个正在一边抽烟的短发少年。她能看出来,这个人虽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他才是说了算的那个,而且看上去,对方身高体壮的,也不像是个善茬,估计打起架来她也未必能占优。

    那人踩灭烟头,缓缓抬眼看向虞以善,冷漠的眼睛眨了眨,又看向地上满身脏污的徐瑾荣,片刻后对那两个反应过来正想对虞以善动手的一高一矮说了一句“行了。”

    那俩人愤愤不平地收回了手,退到了一边,那少年把运动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垂着头向虞以善的方向走来,经过徐瑾荣时,他一脚踢在了徐瑾荣的小腿上“装死你还真是擅长,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目不斜视地走了。那一高一矮捂着脑袋瞪了虞以善一眼,也跟着走了。

    虞以善懒得琢磨他们是什么心理,走得快才是好事。她慢条斯理地把练习册展平,搁在肚子上捋了捋,然后才回过头,蹲在了徐瑾荣身前。徐瑾荣仍旧倒在地上,碎发遮住半睁的眼睛,一只手伸直放在地上,另一只手臂弯成直角搭在身前。他的视线垂下去,不知道是在看地砖还是曲起的长腿,总之没有看虞以善。

    虞以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没事儿吧?”

    徐瑾荣没说话,虞以善就又说“先起来呗?这地上还挺脏的。”

    前两天下过雨,无人的小巷尽头估计清洁工也照顾不到,青苔泥土垃圾,混杂着遍布在地上,被雨水增加了粘稠度,蹭了徐瑾荣一身。

    徐瑾荣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用地上的左手撑着,支起了上半身,然后就像是脱了力,靠着墙坐着,扬起脑袋长长地呼吸了几下。

    虞以善看他右手仍然呈直角搭在身前,不禁皱了皱眉。

    她问徐瑾荣“你手怎么样?能动吗?”

    徐瑾荣好像此刻才注意到她一样,灰暗的眼珠动了动,看向她“你怎么在这?”

    虞以善笑了一声“我不在这你就被人打死了,我以为你是来跟人打架的,没想到是被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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