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人声鼎沸,马如龙、钿车如水,些微春意泛滥在卖花声里,卿娘着素襦麻裙,随身旁的老嬷嬷出了红楼。

    她头戴笠帽,隔着薄薄面纱见不清面容,但隐约间露出的瓷白肤儿,倒是让周遭小郎君瞅了又瞅。

    卿娘不察,只佯装平静跟在老嬷嬷身后,掩住的面纱下,她的眼神四处犹疑,待走到那狭窄阴暗的四通巷子处时,呼吸才不可控制地急促了起来,她慌张顿住步伐,秀手局促地揉起了腹部。

    “这是怎得了?”老嬷嬷时刻注意着卿娘,当即便快步到了跟前。

    “腹部有些疼,怕是昨遭吃坏了。”卿娘心口狂跳着。

    “啧!”老嬷嬷有些烦躁,“怎的一出红楼便撞上了这事,那现今可还动弹得了?”

    “动是动弹得了,只是……只是要去那官厕一趟。”

    身旁小娘子语音颤颤,似痛极了。老嬷嬷到底怕出了事,就是再怎么不愿,还是扶人去了那官厕处。

    只不过在卿娘进去时,到底没忍住警示了番:“娘子可要快些个,不然误了那看病时辰可不好。”

    卿娘自是乖乖应下,只是待进了那官厕后,却猛地变了副面色,她小口呼吸着,缓解着紧张情绪,顺带匆忙扔下笠帽,扯乱头发,用力将襦裙撕烂,再然后,才犹疑的将目光移向了角落的那一摊灰。

    真脏。

    但……总比嫁给那眠花宿柳的傅起鸣做小娘好吧!

    想起那招蜂引蝶、惯爱风月事儿的傅起鸣,卿娘也不纠结了,她强忍着恶心将灰抹了起来,待将自个弄得脏兮兮看不出时,才不安地地走向官厕后方隐秘处。

    那里有一个狗洞,卿娘曾听好友如意提起过,她那情郎欺负人时,就爱让人钻过官厕狗洞。

    可卿娘总觉得心尖有些不安,自个真能这般轻松地逃出去?

    以往那些逃跑的小娘子,不都是被抓回来了吗?可自个……竟如此顺利。

    卿娘到底还是有些慌,可箭都在弦上了,不得不发,于是只得微微晃了晃头,甩掉那心底的忐忑,默默安慰着自个:“没事的,没事的,这狗洞如此隐秘,怕是只有如意同她那情郎知晓。”

    这般想着,卿娘到底垂下身子爬进了那狗洞。

    污泥星星点点沾染在襦裙上,卿娘却半点不在意,只管匍匐着向前,待看见前方那抹光亮后,心一喜,更是加快速度爬了起来。

    狗洞狭窄,待卿娘好不容易地蜷缩着身子爬出时,迎接她的下一刻,就是一计闪亮的耳光。

    “呵,你个小娘皮,奶奶我道你前日为何那般卖乖,原是憋着声做大事啊!贱货!“等候已久的老鸨气急,顾不得还在外头,直直骂起了卿娘。

    卿娘人都被打懵了,脑海一片混乱,思绪纷乱不堪,直到老鸨阴毒的骂声从耳边传来,才猛的清醒起来。

    她被发现了!

    “没心肝的小贱人,老娘就知道你没安着好心,早知当年就任你配阴婚得了。到底是好日子过多了,忘记了你那狠爹将你卖给死人时,你跪着求老娘的光景了?”老鸨戳着卿娘的头,恨恨说着。

    卿娘忙用指甲掐着肉,强逼自己冷静,佯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慌张道:“妈妈误会了,卿娘哪里想过逃跑的事,只是听如意说,今遭外面出现了个女囚,同自个长得极像。卿娘起了些兴趣,便想去瞅瞅。”

    “呵,瞅瞅。”老鸨冷笑。

    “既然瞅瞅,何至于钻那见不得脸面的狗洞。”

    “这……不是担心妈妈不许吗?”卿娘瞅着老鸨面色,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卿娘知晓妈妈定是不愿,才这般的,卿娘……卿娘也不想的。”

    “再者,卿娘怎得会逃。妈妈对卿娘这般好,卿娘报答可都来不急。”

    小娘子委屈得不行,似做错事的是对面人儿。

    但老鸨只是面无表情道:

    “哼!是吗?”

    “自是。”卿娘赶忙回应着,甚至爬到了老鸨腿边,亲昵抱着人道:“卿娘感谢妈妈都来不急,怎得会跑。要不是妈妈,卿娘早已没了命,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卿娘都没报答妈妈,怎得会跑。”

    “再说。”卿娘颤巍巍抬起了眸,“卿娘衣衫首饰都没带,怎么跑得掉。”

    老鸨一闻,不由地看了看卿娘身无一物的模样,疑虑却是消下去了,这小娘皮说的倒是没错。难不成……真是那如意为了好前程哄弄自己?

    这般想着,老鸨回去扒了如意皮的心都有了,但她到底未露面色,只冷冷道:“回楼。”身后打手便跟着成群结队地走了回去。

    老鸨一到楼便寻起了人,正想给这哄骗自己的小贱人一个教训。哪知下一刻,就见这小贱人不躲反迎了上来。

    “妈妈?”如意的话儿还没说完,老鸨就一耳光扇了过去。

    “贱人,还敢哄骗老娘。”

    如意被打得倒在了地上,柔柔弱弱的模样我见犹怜,却也未曾给自个解释,只是懦懦地递上了一张薄纸。

    老鸨冷笑一声,接过薄纸,她倒是要看看,这七窍玲珑心的贱人还能想出什么恶毒法儿。

    这般想着,老鸨看着薄纸的面色却逐渐冷狠了下来,半晌后,她径直下楼,猛地将楼下才松下心的卿娘扇倒在地。

    “看来还是那劳什子的书看多了,人都机灵了不少,做出那偷跑之事竟还敢谎骗老娘。”

    “老娘叫你跑,叫你跑。”说着,老鸨突然上前扇了卿娘一个大耳光。卿娘被扇的懵懵地,下意识便想躲,哪知这一动作更是气得老鸨拿出薄纸,死命往卿娘身上打。

    还边打边道:

    “还看《礼记》,还在上面描了逃跑路线图,想着逃出去求学!你也配?你个千人骑万人踏的贱货,给你寻了好处不去,还非要去做那下贱事。”

    “妈妈,卿娘没有。”小娘子边躲边解释着,像溺水的人紧抓着岸边唯一的稻草。

    “呵,你没有?跟你那贱人娘一样,瞅着好日子不过要去犯贱。”

    卿娘本还惶恐的神色再听话这话后也没了,她冷下了脸,也不躲着打骂,只直直看向老鸨。

    “卿娘倒还不知,书有不配读的?只要是书,不都是任人读的。”

    “再者。”卿娘直起身子,一副不解模样,“既然那是个好去处,妈妈怎得不去,难不成妈妈也是在犯贱。”

    话音一落,瞬间,周遭静了下来,无声的风刮过,带来一阵冷肃。

    “你个贱人!再说什么!”老鸨一字一句狠重道出,她抬眼,看着卿娘一副无畏的模样,狠毒笑道:“你是以为,老娘不敢收拾你吗?”

    “把老婆子的鞭子拿来。”

    人高马大的护卫赶紧递上长如银蛇的鞭子,像啐了毒的针,在昏黄的油灯下闪闪发亮。

    卿娘见了面色不变,她掩上了眸,就这样吧!既如何都逃不出这风月地,还不若死了算了,好歹是一副干净身子。

    老鸨子瞅到这小娘子脸色后冷笑出声,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了毒辣的神色。随即一条鞭子抽打下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周遭护卫都忍不住皱眉。

    倒是主人公卿娘,只低哑着痛呼出声。到底是仙汁玉露养的,这如瓷肤哪哪都白,就是老鸨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娘皮终究是有些底气的。

    但又如何?太硬气了可不好,瞧瞧,这都被鞭子抽出了血,还硬撑着不出声,真真犟灾翁一个。

    “啧,真真是看得得妈妈我啊!都于心不忍。”

    老鸨在一旁阴阳怪气:“明明能做人的日子,怎个偏分儿还做鬼呢!不成真是个穷人命?这辈儿都得低三下四去?”

    听闻这话,卿娘冷笑,连眸子都懒得抬起:

    “妈妈说的做人的日子,是去嫁给那傅起鸣做小妾。若如此,卿娘还当真只适合做鬼,毕竟也是个清清白白干净的鬼。”

    语气浩荡地硬是被说出一副坚韧不屈的味儿,老鸨听了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你个小娘皮还瞧不上傅爷?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可知,那傅家公子是本朝八大皇商之一。再者,不说其他地儿,单扬州城内,傅爷可是出了名的土霸主,单个临时宅门便是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奴才仆儿也不少,便是将周围全部合拢起来,也绝对是排的上号的。且再说,除了自个是皇商外,那傅官人的家世背景却也半分不寒颤,官府商人也都称得上几句话,更莫说他那任两邢提督、主掌军务总兵管的兄长,更是威风禀禀。”①”

    “而你,一个爹无情娘没了的清倌,自以为是的蠢货!还敢瞧不起。”说到这,老鸨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蠢货,事到如今,你怕还不知老娘是如何知晓你会从那狗洞逃出去的吧!”老鸨笑着,用力地将挨了打倒在地上的如意提溜起,“就是这贱人告的状。”

    “甚至是这贱人特别设计的呢!人早就知道你会逃,故意寻来告诉老娘。不然,老娘怎得会在狗洞处守株待兔?”

    卿娘没有言语,只麻木地看向如意。她猜到了,但不知为何,自个的好友会这般做。

    如意不敢对上那目光,只垂头敛眉,作着一副不知情模样。

    但老鸨犹嫌不够,嘲讽道:“你这蠢货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你怕不知,狗洞是人特意给你说的,你那描逃跑路线的图,也是这贱人刚刚给我的。”

    “你可知,这贱人找上门来时,还提议着替了你去傅爷那处呢!只是傅爷到底看上了你,不然,老娘早换了。”

    老鸨绕着卿娘走了一圈,边摇头边道:“真蠢。”

    卿娘没搭理老鸨的话,只是闭了闭眼,许久后,才抬眸,一副死心模样道:“今朝到底是妈妈棋高一手,卿娘不敌,但也认了。只是希望妈妈看在多年和卿娘相处的面上,给卿娘个机会,让卿娘做个干净的鬼吧!”

    老鸨看着卿娘没了力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

    “想做那清清白白干净的鬼?”

    “你也配?”老鸨冷笑,“你怕不是还想做那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是吧!”话音一落,就是老鸨身旁的护卫都忍不住嘲讽一笑。

    但老鸨却缓下了脸色,作出一副慈善模样。

    “读书人自是不可能的,一个小娘子,还是一个风尘小娘子,哪里配得上那干净地儿。”老鸨耐心给被打的说不出话的卿娘解释着。

    “不过!做那鬼,老婆子倒是能够帮忙的,只是吧!不怎么干净。”说这话时,老鸨恶毒的笑了起来。

    丑陋的模样落在寂静如死的厢房,似黄泉路前将到的黑白双煞,卿娘心尖燃起不妙的念头,仰眸地看了过去,就见着老鸨一脸恶意地对着身边的护卫道:

    “既如此,这听不得好耐话的小娘子,待我教训完后便赏给你们了。”

    说完,老鸨还预备狠狠给个教训,再来几鞭子。哪知鞭子刚刚甩起来,下一刻,慌忙麻乱的脚步袭来,奴仆紧张的呼喊声遍地响起。

    “这群撑不起事的泥腿子,除那撑几碗饭,还有个儿屁用。”老鸨儿放下辫子,面露犹疑,但无奈想到了什么,还是狠狠瞪了卿娘一眼,留下句“小娘皮老鸨儿稍后来收拾你”便离开。

    卿娘微微缓了口气过来,她刚想挣扎着向后拖动,但下一秒,得了老鸨准头的护卫们便邪笑地走了过来。

    卿娘惊得两腿颤颤,不住地往着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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