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卫终于带赵琮昀回来复命。

    岳明明心惊胆战看向他,赵琮昀穿的还是早上那件月白长衫,只在外面罩了件单薄的黑色披风。

    雪下得并不大,他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肩头居然落了一层沉沉的积雪,本就清冷的眉眼,更似被风霜染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岳明明还在犹豫如何提醒他小心,结果赵琮昀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越过,垂首立于昭明帝面前。

    苍白无血的脸色,让昭明帝怒火顿时减了三分。

    昭明帝忍不住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

    赵琮昀不答,反问道:“陛下突然召见,可有什么事?”

    声音暗哑如一把钝刀,割在岳明明心口,没出血,只隐隐地疼。

    昭明帝捏紧手中奏折,蹙眉沉默片刻道:“是皇后有事。”

    他看向李皇后,李皇后微微一怔,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奏折,她迅速掩饰掉一刹那的失态,将来龙去脉又复述一遍,并“着重”强调了岳明明的嫌疑。

    “此事不知皇叔怎么看?”李皇后问。

    赵琮昀好像并不惊讶,甚至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他淡淡道:“臣相信不是她。她没有这样的能耐。”

    李皇后长叹一声,缓缓道:“哀家理解皇叔护着她,可单凭你一句话并不能洗脱她的嫌疑,更无法服众,还望皇叔理解。”

    她与昭明帝对视一眼:“陛下打算将此案交给刑部审理……在此期间,恐怕岳娘子不能回府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把她交给刑部?”赵琮昀问。

    李皇后道:“这并非哀家的意思,乃是我朝律法规定,她作为疑犯配合调查,难道不对吗?”

    赵琮昀轻轻笑了一下:“敢问娘娘,我朝律法何时规定,无凭无据,只因她是唯一幸存之人,就要被当成疑犯论处?”

    他语气仍是淡淡的,言辞却愈发锋利:“我朝律法又何时规定,随便什么人说一句'巫蛊之术',就要捕风捉影,以至血流成河?”

    李皇后神色一变:“皇叔此言何意?”

    赵琮昀蓦然抬头,李皇后心脏突地一跳——那是不顾一切、鱼死网破的眼神!

    下一刻,他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皇后娘娘提到律法,臣便与娘娘讨论律法……仅此而已。”

    李皇后顿了顿,换作委屈口吻哀劝道:“皇叔可以当哀家的话是耳旁风,但总要顾及皇室颜面和死者家人……那都是你的同袍,更是朝廷肱骨之臣……若仅仅因为你是皇亲国戚,便拒不配合调查,那岂不是授人话柄,说陛下和皇叔徇私枉法?”

    赵琮昀不为所动:“只要皇后娘娘拿出证据,臣二话不说,亲自把人送去刑部,您看如何?”

    “皇叔这是在逼哀家了……”

    赵琮昀似乎耐心耗尽,直接道:“人死在宫中,皇室颜面、安抚朝臣……这些自有皇后娘娘操心,不关臣的事。”

    “……”李皇后被这句话彻底噎住,岳明明顿时替赵琮昀捏了一把冷汗。

    不出所料,一直沉默不语的昭明帝闻言大怒:“混账!这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吗?从前不好好读书,这些年更是花天酒地,是朕太纵容你,才教得你如此是非不分!”

    “你给朕跪下!”

    赵琮昀没有一句辩驳,默默跪倒,脊背撑得笔直。

    直到此刻,他身上的雪依旧没有融化,冷冷压在肩头。岳明明禁不住想,他身上该多冷,连雪都融不掉。

    昭明帝似乎对他一语不发的态度更为不满,寒声道:“朕问你,如果朕今天非要送她去刑部,你要如何?”

    “难道你还想抗旨吗?!”

    “臣不敢。”赵琮昀道:“但臣也斗胆想问陛下一句,您真的相信她是凶手吗?”

    昭明帝不语。

    岳明明此刻终于明白,昭明帝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凶手,他在乎的是赵琮昀的态度。

    接到那封奏折后,昭明帝的态度似乎变了——

    昨日赵琮昀拒绝选妃、处处维护她,昭明帝虽恼怒,却更像一位恨铁不成钢的兄长,而现在,他是君王,处处流露着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严。

    那封奏折里,究竟写了什么?

    两人沉默对峙着,岳明明越想越觉危险,她郑重叩首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愿意去刑部配合调查!”

    谁料赵琮昀背对着她,冷冷出言道:“不准去!”

    …………

    赵琮昀,你是疯了吗?

    岳明明在心里急得大骂:给你个台阶下,你怎么非要上天呢!

    昭明帝怒极反笑:“在朕面前……你说你不准?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啪……他将奏折狠狠摔在赵琮昀头上,打掉了赵琮昀束发的紫金冠,吓得岳明明猛地一哆嗦。

    昭明帝喝道:“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看,这些可属实?”

    赵琮昀捡起奏折看了一会儿,垂眸缓缓道:“私查漕运、联络赈灾属实……豢养亲信、结党营私、插手朝政不实。”

    “你倒会挑!”昭明帝道:“你若没有结党,如何联络赈灾?漕运之事就是朝政,你私下查办,又如何不算插手?”

    赵琮昀道:“陛下若是这么想,臣无话可说。”

    “……反了!你还真是反了!”

    昭明帝暴怒起身,抬脚踹向赵琮昀,赵琮昀一动不动。

    可岳明明看不过去。

    她全然忘了宫里规矩,只想着这一脚下去人要受伤的,于是扑过来把赵琮昀用力往后拽,结果两股力量加在一起,赵琮昀身形踉跄,禁不住朝后倒去。

    岳明明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他,才没让他跌在地上。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赵琮昀似乎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岳明明会出手护住他。他忍不住抬眼,自清晨分别后,再次看到她。

    少女满脸泪痕,眼睛红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可赵琮昀已无法确信,此刻她眼里的关切和疼惜是不是真的……从她拒绝自己之后,他不敢再心存幻想。

    他的明月,原来只是水中月。

    赵琮昀咬紧牙关,从背后柔软怀抱中挣脱起身,拨去岳明明握紧的手,轻轻说了声:“让开。”

    他语气那么冷,将岳明明一腔勇气瞬间冻结。她只能呆望着他拂衣起身,再次跪成一道执拗的影子。

    昭明帝冷眼看着赵琮昀:“你也不用再替她求情,你们不妨一起去监牢里,做一对苦命鸳鸯。”

    “我不会让她去刑部。”赵琮昀道。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物什,高举过头:“臣以此卷先皇遗旨,恳请陛下准许臣的请求。”

    昭明帝怔住,眼神复杂地看着赵琮昀手中遗旨:“你居然敢……”

    他没有再说下去。岳明明惊悚地发觉,昭明帝眼中某一瞬间有杀意浮动。

    殿中一片死寂。

    许久,就听昭明帝又问:“你可想好了?只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祭出先皇遗旨?别忘了……你此刻也是自身难保!”

    “臣的事,但凭陛下发落。”

    “好……好!”昭明帝冷笑着抽出遗旨,攥得指尖泛白,高声吩咐道:“传朕旨意,岳氏免去刑部问讯羁押,回府等候调查结果。”

    “至于你……”昭明帝眼中再无兄长的怜悯之情,冷酷道:“既然你想回去,朕满足你……嘉王即日起禁足永商宫,不得出入,不准探视,麒麟卫亲自监管!”

    赵琮昀俯首:“臣领旨……谢恩。”

    关押亲王,本朝从无前例……满屋宫人和麒麟卫都呆住。

    只有李皇后暗暗长出一口气:一切居然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岳明明,正撞上岳明明茫然无措的目光,她唇角终于不露声色地弯了弯。

    她赢了。

    正如岳明明猜测的那样,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是赵琮昀而已。

    麒麟卫上前,赵琮昀起身整了整衣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坤宁宫,岳明明在他经过的时候,试图说点什么,她虚握的手指从他衣角穿过,却什么都没抓住,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岳明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浑浑噩噩被塞进一辆马车,宫人们匆忙间连车帘都没有掩好,风雪不停灌进来,岳明明视若无睹。

    雪花越来越大,渐有铺天盖地之势,她一直愣愣看着外面,直到白茫茫天地间,忽然有了一处焦点。

    那道黑色身影,默不作声地立在回廊尽头。距离太远,岳明明看不真切那张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肯定,他在看着她。

    岳明明哽咽着扑到车窗前,想喊赵琮昀名字,却猛地灌了口风雪,她一边咳嗽,一边用尽全力挥手,生怕赵琮昀转身就此离开。

    幸好他没有。

    他就站在那里,直到马车转弯。

    赵琮昀想,这场相遇,他奉陪到了最后,没有遗憾了。

    遗憾全部留给了岳明明——再看不见那道身影的一刻,岳明明才知道这个人有多重要。

    他既不是 Boss,也不是 npc。他是她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的原点坐标,是她的新手村,也是她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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