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昭明帝听罢李皇后指证,脸色难看到极致。

    早前另有多位大臣联合上奏,以樊公为首,搜罗了更多赵琮昀结党证据,如今连杏花楼旧案都被翻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满屋子人候在御前,只等昭明帝处置嘉王。

    或者说,逼昭明帝处置。

    昭明帝看出众人心思,眉头紧锁,反复翻看着供词,迟迟不肯表态。

    李皇后朝大臣中瞥过一眼,片刻后,一名阁老躬身上前道:“陛下仁慈,可嘉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不严惩,日后必成大患!手足之情再难割舍,也请陛下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只有一人道:“臣以为陛下犹豫不决,并非全因顾念手足,反而是为长远考虑。”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如今陛下虽春秋正盛,可膝下却无子嗣……若顾及皇家血脉,暂时保住嘉王……也不无道理。”

    樊公闻言怒道:“裴侍郎此言大逆不道!陛下龙体康健,有皇子是迟早的事……若因此纵容贼子野心,国之尊严何在,祖宗礼法何在?”

    李皇后垂泪深鞠一躬:“是臣妾无能,辜负陛下恩宠,这么多年未能诞下一子半女。不过请陛下放心,无论如何,皇室血脉定不会因此中断……”

    昭明帝听出弦外之音,凝眸道:“皇后此话何意?”

    李皇后脸上浮出一抹喜色:“臣妾刚刚得知,郑贵妃已有了两个月身孕!”

    昭明帝一怔:“……当真?”

    “太医院多位御医均已查验过,千真万确!臣妾恭喜陛下!”

    昭明帝顿了顿,突然放声大笑,众人只当龙颜大悦,跟着道喜赔笑,可笑着笑着又觉不对,昭明帝笑声竟迟迟不止。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揣度不出圣意。

    最后昭明帝终于敛起笑意:“朕要谢谢樊公……郑贵妃不愧是你的好侄女!”

    樊公惶恐道:“贵妃侍奉陛下是理所应当,臣何敢居功?”

    昭明帝定定看他,目光捉摸不定,就在樊公几乎以为皇帝要朝他发难的时候,只听他突然高声吩咐:“去带嘉王来!”

    *

    赵琮昀今天很不一样。

    他与在场诸位甚少交流,平日朝堂相见,连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今日随麒麟卫进入御书房时,却仔仔细细打量了每一个人。

    所有人脊背无端发寒,唯樊公和李皇后犹自淡定。

    昭明帝缓步来到赵琮昀面前,将几份折子连同杏花楼罪状一并扔给他,而后一语不发。

    赵琮昀读得异常仔细,许久过后,他将奏折整齐摞在地上,静静抬起眼眸。

    昭明帝居高临下看他:“朕刚刚得知……朕要有孩子了。”

    赵琮昀瞳孔微缩:“臣弟恭喜皇兄。”

    昭明帝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赵琮昀沉默片刻,俯身一揖道:“臣弟愿担所有罪责……但凭皇兄发落。”

    昭明帝蓦地伸出一双大手,用力抓住赵琮昀肩膀:“……你不做任何辩解吗?”

    赵琮昀连日生病受伤,再加上幽禁后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昭明帝只觉掌下那副肩膀嶙峋见骨,刺得他心底一片凄凉。

    赵琮昀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昭明帝似悲痛不忍,又似冷酷决断,转身沉声道:“传旨下去……嘉王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即日起贬为庶人,流放边疆,非诏不得离开。”

    李皇后与樊公暗暗对视一眼,默默领旨,其余人噤若寒蝉。

    赵琮昀对着昭明帝背影重重叩首,声音难得有了一线颤抖:“臣弟领旨……请皇兄……一切珍重!”

    昭明帝长袖一挥,再说不出话。

    高处不胜寒。这条君王路上的最后一点温情,终于被他彻底斩断,从此天地逆旅,留给他的,只余山河永寂。

    *

    走出御书房,樊公故意落后两步,正赶上李皇后凤撵行过。

    李皇后使个眼色屏退左右,低声道:“如今陛下不肯处死那祸害……你我该如何是好?”

    樊公劝道:“能把陛下逼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此时切不可鲁莽,若再进言,恐怕会使陛下疑心你我了。至于流放边疆……”他冷冷一笑:“长路漫漫,何愁没有动手机会?急什么!”

    李皇后僵着脸点头:“一想到他还活着,我总觉后患未除,心头十分不安。”

    樊公道:“此事交给我来办,你只管照顾好贵妃腹中胎儿……那才是咱们将来真正的筹码!”

    李皇后讥诮道:“如今你眼里,恐怕只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樊公不接她话茬,只叮嘱道:“杏花楼那个丫头……尽快处理掉。”

    李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知道了。”

    说话间来到长街拐角,樊公往左出宫而去,凤撵向右缓缓驶向坤宁宫。

    行至半路,李皇后思忖着樊公的话,突然改主意道:“去内狱。”

    杏儿正关在内狱之中。

    见到李皇后,杏儿未在她脸上看出得意神情,心头微沉:“怎么?赵琮昀没死?”

    李皇后道:“让你失望了,陛下只肯将他流放边疆。”

    杏儿蹙眉:“那接下来怎么解决他?”

    李皇后轻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杏儿咬牙怒道:“咱们可说好的……你让皇帝亲手杀了他,我才帮你。若是随随便便要他的命,我早就自己做了!”

    李皇后不屑地瞥她一眼:“从前那些人,我纵容着你杀便杀了,现在你倒蹬鼻子上脸,指挥起我来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摆弄指甲,发现小拇指指尖不知何时蹭掉了一块颜色,心头忽然烦躁起来:“赵琮昀的命我早晚要取回来,在这之前,你先去黄泉路等他吧。”

    杏儿冷笑:“怎么?现在就要杀我?未免急了些。”

    “不然呢……难道要等你先对我动手吗?”李皇后哼道:“子母蛊……那么珍贵的蛊虫用在我身上,真叫我受宠若惊!”

    “你知道了?”杏儿道:“那你还敢杀我?”

    “我不仅知道,还要还给你呢!”李皇后从袖中拿出一只紫铜袖珍盒,扭开递在杏儿面前,里面躺着一只干瘪的幼蛊。

    正是杏儿偷偷种给她的子蛊。

    “你……你如何做到的?!”杏儿脸色一变:“不可能!当世没人解得了这只蛊!”

    “当世……“李皇后喃喃念着这个词,将蛊虫倒在地上,抬脚用力一碾,传说中无人可解的蛊虫登时碎成粉末。

    她得意道:“本宫自有神仙相助……行了,懒得再跟你废话。”她朝身后拍拍手,从阴影里无声无息走出一个人,那人黑衣蒙面,掌中匕首寒光闪烁。

    “送她上路。”

    那人沉默点头,朝杏儿渐渐逼近。杏儿早有准备,猛地掷过来一件物什,异香随之在屋内弥漫。

    李皇后掩住口鼻匆匆后退,那神秘人却不闪避,似对药粉无知无觉,他在杏儿惊讶的目光中,闪电般钳住她脖颈,毫不犹豫用力一掰。

    咔嚓……

    牢狱内响起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杏儿登时七窍流血,头歪在旁边,连一个字都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已化作一具尸体。

    李皇后惊得捂住嘴巴,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樊公派来的这名哑巴杀手,虽然实力超强,却如同人偶一般,没有任何情感,只知服从命令……有朝一日,此人会不会也这样对自己下手?

    她定了定神,颤声吩咐:“你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就出宫去吧……樊公那边需要你去一趟边疆。”

    那人点点头,俯身去拖杏儿尸体,突然耳根一动,生生顿住。

    李皇后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那人直起身子,目光穿过李皇后,落在内狱大门外,一行惊起的乌鹊正在阴沉的天空中盘旋。

    李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疑惑道:“宫中常有乌鹊流连,本朝一直奉为吉兆,怎么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对她比了个手势。李皇后微怔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樊公曾要她千万记住这个手势。

    它代表的含义是,出事了。

    *

    赵琮昀没出宫,反倒先去了坤宁宫。

    婢女通传后,不大会儿工夫,一道人影匆匆忙忙跑出来,却是李凭如。

    她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看见赵琮昀长身玉立的身影,才想起失了仪态,一边整理一边加快脚步。

    “王爷……她们说……你找我?”印象里赵琮昀从未主动找过她,李凭如既开心又慌乱。

    “立刻随我出宫。”赵琮昀直接道。

    “啊?”李凭如惊喜道:“皇上准许王爷回府了吗?你……特意来接我?”

    她努力端出矜持的闺秀模样:“我还要跟姑母说一声,早前姑母还赏赐了一些东西,稍等我去带上……”

    赵琮昀却一把拉住她:“来不及了!现在就走!”

    “为什么……”李凭如被扯得一个踉跄,下意识挣扎起来。

    赵琮昀牢牢将她钳住,眉眼罩上一层霜意:“我没时间跟你胡闹!你我夫妻一场,虽有名无实,到底有情分在……你若信我,就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要声张,出宫之后我自然会向你解释一切!”

    李凭如被他眼里的锋芒吓呆,顿时闭紧嘴巴,用力点点头。

    赵琮昀神色稍霁,却没放手,沿着出宫最近的路大步流星,李凭如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直奔到某处长廊转角,赵琮昀骤然停步,前方匆匆走过一队宫人,里面有一道身影格外眼熟。

    他默默注视着那队人。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那身影顿了顿,明显落后其他人两步,有一瞬间似要回头,最终却紧赶几步,追上其他人,消失在宫墙另一侧。

    “里面有王爷认识的人?”李凭如好奇地问。

    赵琮昀喉头动了动,极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待他们走出宫门,朱门缓缓关闭。李凭如不解道:“平日不是这个时辰关门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赵琮昀没有回答她。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宫中某个方向,长风骤起,惊起乌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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