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又沉又重，明明大脑内是一片浑浑噩噩、头晕目眩，可为何体内这炸裂般的痛楚会如此清晰？
那妖兽吐出的灵气被她尽数吸入了体内，却完全无法被她的身体吸收，于是多余的灵气就成了越发膨胀的气球，似乎很快就要在她的体内炸裂开来。
真是愚蠢的决定......
他好歹也修为已至金丹，就这样吃下那一击也不会死。
可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就已经挡在烛焕面前了。
所以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受尉迟如月魔气的影响，她这些天也一直过得相当小心谨慎，倒有些那些年她还只有练气修为的那段日子了。她差点都忘了，最初也曾走过那么一段艰辛的道路。
不过那时的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的呢......
当昏暗的世界终于洒进来一抹光亮时，白栖迟终于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到的不是古木群山的树木，也不是阴暗潮湿的洞穴，却是一个简陋朴素的小木屋。
木屋内只摆放了一张床铺，一张桌子，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床铺的正对面开了一扇窗，清晨白茫茫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满了整个屋子，外面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雨声，看样子雨势早就转小了。
这时，左侧木屋简陋的门扉突然开启，传出一阵“吱呀”的响声，白栖迟立马从床铺上坐起身，按住了摆在一旁的飞虹。
“道友你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却是少年青涩的询问。就在白栖迟晃神之时，门扉的那头，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是妖修，也不是魔修，凡人少年一席简单的粗布麻衣，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下是一张相貌普通却又带点孩子纯真的脸，唯一说得上特别的，唯有他那双明亮而又有神的眼睛。
见白栖迟犹疑地看着自己，少年笑了笑，又问了一句：“道友你睡了整整两天天呢，不过还好，你受的伤不算严重，用完药之后很快便要好了。”
随着少年的眼神看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臂此刻早已缠满了层层的纱布，那股被灵气灼得烫伤，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你救了我？”
“嗯，虽然我这边只有凡人的药，但还好确实有效。”
说话间，少年走到了床边，白栖迟这才发现他手中一直捧着个捣药罐，里面是已然被捣烂的草药。说着，少年温柔地接过女修的双手，替她解开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
“......”
手上的伤痕虽已结痂，却大小不一地布满了整条手臂，饶是见多识广的白栖迟在见到此景的一刹那也倒吸一口冷气。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捣药罐里的药泥细致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随后又将纱布缠了回去。
等一切大功告成后，少年畅然地舒了口气：“好了，我感觉明天就能掉痂了。”
“多谢......”少年的好意热切地让白栖迟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在下这些天给小友添麻烦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在下定好好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对面的人却连忙摆了摆手：“道友不必客气，我一个人在这山上本来就无趣，有你在刚好显得热闹些。”
白栖迟有些好奇：“小友是一个住在这里吗，您家人呢？”
“他们都住在南边的山谷中，我这边是因为这些天下暴雨，为了照看山上种的山楂树，这才一个人上山的。“
少年玩笑似地笑了笑，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乐年，快乐的乐，年岁的年。”
乐年的笑容纯粹而又灿烂，同时也没有任何恶意在其中。望着这天真的笑颜，白栖迟也总算放下心来：“我是白栖迟，是仙界青玉山的......”
“真人”二字卡在喉咙口，白栖迟一怔，笑容也僵在了表面，换来的是惊恐而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只是自我介绍的话，却让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古木群山的居民都受妖界庇护，所以大多都是向着妖界的，如若让少年知晓自己便是害妖界落得如此下场的仙界的那个白栖迟，他会怎么想？
回过神来前，她的手便又一次按在了身旁的飞虹剑之上。
“青玉山就在古木群山往东北那块吧，听外出的村里人说那山可长得相当壮观，我也一直很想去看看，可或许得等我长大之后才行了。”
没有厌恶、没有错愕，甚至连半点迟疑都不见，乐年微笑着讲述对青玉山的印象，眼里满是对未知世界的期许。
“未来一定有机会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栖迟反倒有些不自在。思考半响，她觉得，或许是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若是乐年知道她便是那仙界杀敌无数的第一剑修，绝对不会愿意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对了，和我在一起的同伴呢？”
脑海里片刻闪过另一个红发少年的身影，白栖迟这才想起了间接害她受伤了的“烛焕”。只是询问脱出口后又觉得自己愚蠢，自己昏迷了两天，这样好的逃跑机会，那人一定早就逃回妖界了......
“白道友是说烛焕殿下吗？他说屋子太闷，正在屋外透气呢。”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木屋的门再次“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像是专门为了回应女修的期待，在乐年回答完问题之后，熟悉的红发少年应声出现了白栖迟的面前。
“烛焕殿下。”
乐年起身，恭敬地朝“烛焕”行了一礼，随后便重新捧起捣药罐，从床边退开。
“我去山坡上看眼山楂树，白道友好好休息，二位慢聊。”
随着木门再次关闭，狭小的小木屋中，眼下只余下了白栖迟与“烛焕”两人。只是一同经历过生死患难的同行伙伴再见面，得来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烛焕”悠哉地靠在门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白栖迟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的不可思议。
“怎么样？睡了整整两天，舒服吗？”良久，尉迟如月终于扬起嘴角，轻蔑一笑，“救了人以后的成就感怎样？比伤痛带来的痛苦更好么？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男人尖锐而又刻薄，他毫不客气地数落着她，白栖迟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之上。
“......你为什么不走？”她缓缓开了口，“我昏了这么多天，足够你跑回妖界了吧。”
“烛焕”像是有些诧异，没有立刻回答，片刻过后，他抬起了双臂，晃了晃还扣在他手上的法器，意思再明确不过。
“况且，”他补充道，“虽然我完全不需要，但你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出这四个字时他看上去相当的不情愿，“我也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凡人，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或许是已经习惯于一路上的尔虞我诈，在“烛焕”身上突然出现的仗义却让白栖迟有些恍惚，出现在身边的尽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也让她渐渐不想再思考其中更深层次的缘由。
“......谢谢。”
最终，她也只是点点头，真诚地道了声谢。
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女修的眼神，疲惫中带着茫然，却丝毫不影响女修眼中的那抹暗淡却瞩目的光在闪闪发亮。也正是这抹光，同过去曾吸引着他的那些一模一样，他所追寻的，正是它。
虽然那时冲到他面前的女修很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是因此才重新对她有了兴趣，这才选择了留下来。
她为什么能发光呢......
“看来蠢的也不只你一个......”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凡人的药虽然有效，却没有修士用的丹药见效那般快，自她从昏迷中苏醒后三天，白栖迟的伤才彻底好全。
“嗯......好！看上去已经没有问题了。”
捧着白栖迟的双臂好好观察了一番，乐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双臂上的伤已好全，这些天的休整也让她回复了不少气力，中毒的症状没有进一步的恶化，白栖迟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对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少年，诚挚地鞠躬，道谢：“多谢小友这些天来的照料了，白某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今后若是有缘，白某必好好报答你。”
“白道友言重了，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们这就算两清了。”说着，乐年站起身，拿起那些用过了的纱布，朝木屋外头走去，“不过说到报答的话，我日后要是去青玉山游玩的话，可要劳烦白道友照顾照顾了。”
“一定。”
欢声笑语间，乐年走出了木屋，让屋子内一下又只剩下了她与“烛焕”两人。
尉迟如月懒洋洋地哈了口气，完全不像白栖迟这番喜悦：“伤好了就赶紧走吧，不如就明天。“
“那就明天罢......”
比起尉迟如月的急迫，白栖迟反倒有些不舍，毕竟她确实是在乐年这里度过了一段久违的、惬意的时光。没有无穷无尽的杀戮，没有急不可待的任务，有的只是同少年一道欣赏山间的美景，品尝刚熟成的山楂，围着火堆讲述各自的故事。
乐年这孩子虽然相当平凡，却独留着对生活的热情与浪漫，在他的感染之下，白栖迟也才慢慢想起了，抛开名与利之后，生活其实也就这番简单而已。
一想到回仙界之后面对的可能又是永无休止的战争，白栖迟便更加舍不得离开了......
“既然如此，那今晚就把那小子杀了吧。”
“什么？”
男人的话冷漠而又无情，让这夏末的空气冷得有些可怕，话题跳跃得太快，白栖迟的神情也渐渐从茫然，变为了难以置信。
只是比起她，尉迟如月反倒更加疑惑：“怎么了？不留活口以绝后患不是相当正常的事么？”
“......”那种理所当然的漠然看得白栖迟语塞，她倒吸一口冷气，连说话都没了底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不会给你我留下什么祸患的，没有必要杀他......”
“他真的只是个凡人吗？”对面的人不屑地挑了挑眉，看上去对于白栖迟的判断相当不满，“按理说魔域的人早该占领了这块地区才是，这小子一个人呆在这里，又无缘无故救了你，这还不够可疑吗？”
“可他这些天分明有无数次可以杀了我，他都没有那么做，而且这样照顾我们......”
“如果是为了博取你我的信任的话，这点根本不在话下吧？况且若他是魔域那边的眼线，或许也只是为了通过我们找到去妖界的路而已，作为妖界的太子，我不允许有这种风险出现。”
“仅仅是为了规避风险就杀一个人，可万一乐年确实就是无辜的呢？他又为什么要因为你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生命？”对”烛焕“的冷酷相当不满，白栖迟有些激动，“这样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们就是这么天真，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啊，呵呵......”
男人勾起嘴角，突然轻蔑地笑了起来：“因为这种无意义的仁慈放过了小部分人，最后害得大部分的人受到无妄之灾，上一个这么天真的人是烛熠，他现在害得整个妖界都处于为难之中。”
白栖迟愤怒道：“烛熠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对他人的生命是这番态度，那他才是真的可悲！”
“规避风险靠的是让自己强大，而不是抹杀所有可能引起威胁的人！”
直视着尉迟如月那双不屑而又不可一世的双眼，白栖迟质问着。
“你作为修士的崇高到哪里去了？难道只是挥刀面向手无寸铁的人吗！那你和那些魔修有什么区别！？”
“闭嘴。”
谈及“魔修”的瞬间，一股危险至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面前的红发少年怒目圆瞪，无形的杀气却在刹那间遍布了整间屋子。
“说魔修如何，难道你们仙界就很干净了么？是谁害的妖界落入现在的困境，你难道不清楚吗？”
尉迟如月紧握双拳，魔气就在他的掌心中荡漾，强行压制住心中渴望将面前的人蚕食殆尽的想法，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为了防止魔域同妖界先勾连在一块，你们仙界才先下手为强了不是么？”
“为了规避风险而处处做绝，你们仙界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在战场上为仙界卖命的时候可不见你犹豫啊，白真人这会儿怎么就心慈手软了？”
一席话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对于整个三界战争中仙界对妖界的所作所为，白栖迟心知肚明，因此她无法反驳。
光芒果然是昙花一现的产物罢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再漂亮的花也终究是会被染脏的。
见面前倔强笃定的女修终于没了声音，尉迟如月讥讽地笑着，笑容中却莫名夹带了一丝无奈，不想再多说什么，男人转身，便要走出屋子。
“我过去，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面对着尉迟如月离去的背影，白栖迟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无力，却也相当决绝。
“但这不代表，我现在就会赞同你杀了乐年。”
过去，她也曾觉得，妖界会落入此番下场，错在天真的妖王愚蠢。可现在，即使烛熠的天真没有改变，但她却不想认为烛熠是错的。卑鄙的那方是仙界，错的那方是仙界。她不希望自己觉得，错在善良的那个人太天真。
她不希望自己这么想。
“你要是敢杀他，我绝对杀了你。”
面对着那扇敞开的木门，她如此斩钉截铁、毅然决然地，威胁着。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空气中到处都是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清爽宜人的同时又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的交谈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不止是白栖迟，尉迟如月心中也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于是他大步流星，很快便离开了这座位于山坡上的小木屋。
他实在走得太快，以至于他丝毫没有发现，乐年本人，此刻就在木屋的西侧清洗着器皿。
那妖兽吐出的灵气被她尽数吸入了体内，却完全无法被她的身体吸收，于是多余的灵气就成了越发膨胀的气球，似乎很快就要在她的体内炸裂开来。
真是愚蠢的决定......
他好歹也修为已至金丹，就这样吃下那一击也不会死。
可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就已经挡在烛焕面前了。
所以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受尉迟如月魔气的影响，她这些天也一直过得相当小心谨慎，倒有些那些年她还只有练气修为的那段日子了。她差点都忘了，最初也曾走过那么一段艰辛的道路。
不过那时的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的呢......
当昏暗的世界终于洒进来一抹光亮时，白栖迟终于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到的不是古木群山的树木，也不是阴暗潮湿的洞穴，却是一个简陋朴素的小木屋。
木屋内只摆放了一张床铺，一张桌子，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床铺的正对面开了一扇窗，清晨白茫茫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满了整个屋子，外面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雨声，看样子雨势早就转小了。
这时，左侧木屋简陋的门扉突然开启，传出一阵“吱呀”的响声，白栖迟立马从床铺上坐起身，按住了摆在一旁的飞虹。
“道友你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却是少年青涩的询问。就在白栖迟晃神之时，门扉的那头，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是妖修，也不是魔修，凡人少年一席简单的粗布麻衣，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下是一张相貌普通却又带点孩子纯真的脸，唯一说得上特别的，唯有他那双明亮而又有神的眼睛。
见白栖迟犹疑地看着自己，少年笑了笑，又问了一句：“道友你睡了整整两天天呢，不过还好，你受的伤不算严重，用完药之后很快便要好了。”
随着少年的眼神看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臂此刻早已缠满了层层的纱布，那股被灵气灼得烫伤，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你救了我？”
“嗯，虽然我这边只有凡人的药，但还好确实有效。”
说话间，少年走到了床边，白栖迟这才发现他手中一直捧着个捣药罐，里面是已然被捣烂的草药。说着，少年温柔地接过女修的双手，替她解开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
“......”
手上的伤痕虽已结痂，却大小不一地布满了整条手臂，饶是见多识广的白栖迟在见到此景的一刹那也倒吸一口冷气。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捣药罐里的药泥细致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随后又将纱布缠了回去。
等一切大功告成后，少年畅然地舒了口气：“好了，我感觉明天就能掉痂了。”
“多谢......”少年的好意热切地让白栖迟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在下这些天给小友添麻烦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在下定好好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对面的人却连忙摆了摆手：“道友不必客气，我一个人在这山上本来就无趣，有你在刚好显得热闹些。”
白栖迟有些好奇：“小友是一个住在这里吗，您家人呢？”
“他们都住在南边的山谷中，我这边是因为这些天下暴雨，为了照看山上种的山楂树，这才一个人上山的。“
少年玩笑似地笑了笑，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乐年，快乐的乐，年岁的年。”
乐年的笑容纯粹而又灿烂，同时也没有任何恶意在其中。望着这天真的笑颜，白栖迟也总算放下心来：“我是白栖迟，是仙界青玉山的......”
“真人”二字卡在喉咙口，白栖迟一怔，笑容也僵在了表面，换来的是惊恐而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只是自我介绍的话，却让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古木群山的居民都受妖界庇护，所以大多都是向着妖界的，如若让少年知晓自己便是害妖界落得如此下场的仙界的那个白栖迟，他会怎么想？
回过神来前，她的手便又一次按在了身旁的飞虹剑之上。
“青玉山就在古木群山往东北那块吧，听外出的村里人说那山可长得相当壮观，我也一直很想去看看，可或许得等我长大之后才行了。”
没有厌恶、没有错愕，甚至连半点迟疑都不见，乐年微笑着讲述对青玉山的印象，眼里满是对未知世界的期许。
“未来一定有机会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栖迟反倒有些不自在。思考半响，她觉得，或许是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若是乐年知道她便是那仙界杀敌无数的第一剑修，绝对不会愿意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对了，和我在一起的同伴呢？”
脑海里片刻闪过另一个红发少年的身影，白栖迟这才想起了间接害她受伤了的“烛焕”。只是询问脱出口后又觉得自己愚蠢，自己昏迷了两天，这样好的逃跑机会，那人一定早就逃回妖界了......
“白道友是说烛焕殿下吗？他说屋子太闷，正在屋外透气呢。”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木屋的门再次“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像是专门为了回应女修的期待，在乐年回答完问题之后，熟悉的红发少年应声出现了白栖迟的面前。
“烛焕殿下。”
乐年起身，恭敬地朝“烛焕”行了一礼，随后便重新捧起捣药罐，从床边退开。
“我去山坡上看眼山楂树，白道友好好休息，二位慢聊。”
随着木门再次关闭，狭小的小木屋中，眼下只余下了白栖迟与“烛焕”两人。只是一同经历过生死患难的同行伙伴再见面，得来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烛焕”悠哉地靠在门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白栖迟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的不可思议。
“怎么样？睡了整整两天，舒服吗？”良久，尉迟如月终于扬起嘴角，轻蔑一笑，“救了人以后的成就感怎样？比伤痛带来的痛苦更好么？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男人尖锐而又刻薄，他毫不客气地数落着她，白栖迟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之上。
“......你为什么不走？”她缓缓开了口，“我昏了这么多天，足够你跑回妖界了吧。”
“烛焕”像是有些诧异，没有立刻回答，片刻过后，他抬起了双臂，晃了晃还扣在他手上的法器，意思再明确不过。
“况且，”他补充道，“虽然我完全不需要，但你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出这四个字时他看上去相当的不情愿，“我也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凡人，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或许是已经习惯于一路上的尔虞我诈，在“烛焕”身上突然出现的仗义却让白栖迟有些恍惚，出现在身边的尽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也让她渐渐不想再思考其中更深层次的缘由。
“......谢谢。”
最终，她也只是点点头，真诚地道了声谢。
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女修的眼神，疲惫中带着茫然，却丝毫不影响女修眼中的那抹暗淡却瞩目的光在闪闪发亮。也正是这抹光，同过去曾吸引着他的那些一模一样，他所追寻的，正是它。
虽然那时冲到他面前的女修很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是因此才重新对她有了兴趣，这才选择了留下来。
她为什么能发光呢......
“看来蠢的也不只你一个......”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凡人的药虽然有效，却没有修士用的丹药见效那般快，自她从昏迷中苏醒后三天，白栖迟的伤才彻底好全。
“嗯......好！看上去已经没有问题了。”
捧着白栖迟的双臂好好观察了一番，乐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双臂上的伤已好全，这些天的休整也让她回复了不少气力，中毒的症状没有进一步的恶化，白栖迟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对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少年，诚挚地鞠躬，道谢：“多谢小友这些天来的照料了，白某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今后若是有缘，白某必好好报答你。”
“白道友言重了，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们这就算两清了。”说着，乐年站起身，拿起那些用过了的纱布，朝木屋外头走去，“不过说到报答的话，我日后要是去青玉山游玩的话，可要劳烦白道友照顾照顾了。”
“一定。”
欢声笑语间，乐年走出了木屋，让屋子内一下又只剩下了她与“烛焕”两人。
尉迟如月懒洋洋地哈了口气，完全不像白栖迟这番喜悦：“伤好了就赶紧走吧，不如就明天。“
“那就明天罢......”
比起尉迟如月的急迫，白栖迟反倒有些不舍，毕竟她确实是在乐年这里度过了一段久违的、惬意的时光。没有无穷无尽的杀戮，没有急不可待的任务，有的只是同少年一道欣赏山间的美景，品尝刚熟成的山楂，围着火堆讲述各自的故事。
乐年这孩子虽然相当平凡，却独留着对生活的热情与浪漫，在他的感染之下，白栖迟也才慢慢想起了，抛开名与利之后，生活其实也就这番简单而已。
一想到回仙界之后面对的可能又是永无休止的战争，白栖迟便更加舍不得离开了......
“既然如此，那今晚就把那小子杀了吧。”
“什么？”
男人的话冷漠而又无情，让这夏末的空气冷得有些可怕，话题跳跃得太快，白栖迟的神情也渐渐从茫然，变为了难以置信。
只是比起她，尉迟如月反倒更加疑惑：“怎么了？不留活口以绝后患不是相当正常的事么？”
“......”那种理所当然的漠然看得白栖迟语塞，她倒吸一口冷气，连说话都没了底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不会给你我留下什么祸患的，没有必要杀他......”
“他真的只是个凡人吗？”对面的人不屑地挑了挑眉，看上去对于白栖迟的判断相当不满，“按理说魔域的人早该占领了这块地区才是，这小子一个人呆在这里，又无缘无故救了你，这还不够可疑吗？”
“可他这些天分明有无数次可以杀了我，他都没有那么做，而且这样照顾我们......”
“如果是为了博取你我的信任的话，这点根本不在话下吧？况且若他是魔域那边的眼线，或许也只是为了通过我们找到去妖界的路而已，作为妖界的太子，我不允许有这种风险出现。”
“仅仅是为了规避风险就杀一个人，可万一乐年确实就是无辜的呢？他又为什么要因为你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生命？”对”烛焕“的冷酷相当不满，白栖迟有些激动，“这样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们就是这么天真，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啊，呵呵......”
男人勾起嘴角，突然轻蔑地笑了起来：“因为这种无意义的仁慈放过了小部分人，最后害得大部分的人受到无妄之灾，上一个这么天真的人是烛熠，他现在害得整个妖界都处于为难之中。”
白栖迟愤怒道：“烛熠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对他人的生命是这番态度，那他才是真的可悲！”
“规避风险靠的是让自己强大，而不是抹杀所有可能引起威胁的人！”
直视着尉迟如月那双不屑而又不可一世的双眼，白栖迟质问着。
“你作为修士的崇高到哪里去了？难道只是挥刀面向手无寸铁的人吗！那你和那些魔修有什么区别！？”
“闭嘴。”
谈及“魔修”的瞬间，一股危险至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面前的红发少年怒目圆瞪，无形的杀气却在刹那间遍布了整间屋子。
“说魔修如何，难道你们仙界就很干净了么？是谁害的妖界落入现在的困境，你难道不清楚吗？”
尉迟如月紧握双拳，魔气就在他的掌心中荡漾，强行压制住心中渴望将面前的人蚕食殆尽的想法，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为了防止魔域同妖界先勾连在一块，你们仙界才先下手为强了不是么？”
“为了规避风险而处处做绝，你们仙界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在战场上为仙界卖命的时候可不见你犹豫啊，白真人这会儿怎么就心慈手软了？”
一席话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对于整个三界战争中仙界对妖界的所作所为，白栖迟心知肚明，因此她无法反驳。
光芒果然是昙花一现的产物罢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再漂亮的花也终究是会被染脏的。
见面前倔强笃定的女修终于没了声音，尉迟如月讥讽地笑着，笑容中却莫名夹带了一丝无奈，不想再多说什么，男人转身，便要走出屋子。
“我过去，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面对着尉迟如月离去的背影，白栖迟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无力，却也相当决绝。
“但这不代表，我现在就会赞同你杀了乐年。”
过去，她也曾觉得，妖界会落入此番下场，错在天真的妖王愚蠢。可现在，即使烛熠的天真没有改变，但她却不想认为烛熠是错的。卑鄙的那方是仙界，错的那方是仙界。她不希望自己觉得，错在善良的那个人太天真。
她不希望自己这么想。
“你要是敢杀他，我绝对杀了你。”
面对着那扇敞开的木门，她如此斩钉截铁、毅然决然地，威胁着。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空气中到处都是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清爽宜人的同时又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的交谈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不止是白栖迟，尉迟如月心中也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于是他大步流星，很快便离开了这座位于山坡上的小木屋。
他实在走得太快，以至于他丝毫没有发现，乐年本人，此刻就在木屋的西侧清洗着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