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一支箭羽飞射而来,闪身堪堪躲过,周遭弯刀和长枪劈砍厮杀,鲜血喷溅尘土漫天。战马隆隆奔驰,大地都在颤抖,遮天蔽日的沙尘掩盖着骑兵的阵型,彻底迷失在了山谷中。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似跌下了山崖,又似魂魄被剥离□□,身躯再也无法动弹,只听得风箱般的呼吸声和咽喉里咯咯的挣扎声。“天怎么这么黑。”张了张嘴,发出若有似无的挣扎,世间的动荡似乎静默了。

    “不要怕……”一个身着黑甲的人踏雪而来,喃喃细语好似惊雷,铁掌钳制住了飘摇的魂魄。

    手臂上的剧痛拉回了神智,道之猛的睁眼,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这怪梦已经纠缠了半月之久,真切的痛感越来越离奇,天还未亮,却再也睡不着了。

    谶言道“菩萨利生,形无定准,随机应物,故现女身也”,天后深以为然。

    自二圣临朝后十六年,文皇帝薨逝。天后垂拱而治,政权更迭,承继大统,如今已逾十载。

    “贞儿你个田舍汉!莽什么,哪来的一把子蛮力?”道之一脑门子疑问,贞儿却鬼鬼祟祟“嘘”了一声,弯腰望着连廊后的竹林,依稀听到有人说话。

    “你在躲谁呢?”

    “幺娘我们还是来迟了,太学和国子学生都下学看榜了,都怪夫子。”贞儿懊恼地说,“好幺娘,咱们以后可是连襟,你可一定要帮我。”

    春日的夕阳将所有的金色时光一股脑儿掷向大地,万物镀上了金边,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但眨眼间却抓不住一瞬。透过西斜的日光,只见那女郎松松挽了个髻,大概是一路跑来的吧,簪子都松了,滑稽的是袍子上竟沾了星星点点的墨。沛怀心中纳罕,好似故人之姿,又自嘲笑了笑,摇头吟道:“缭乱春愁玉搔头,对镜却黛怯空楼,轻罗软髻倚栏探,斜日暖风思幽幽。”

    软语戏谑,却似惊雷。道之愣了一下,摸了摸散乱的发髻。这都哪来的下脚诗?他胡沁什么,什么春愁怯空楼?思你个头的幽幽!转头的功夫那人竟能憋出这些屁话来,不禁有些反胃。黄昏懒懒的斜阳竟也如此毒,浑身燥气升腾,日光照得眼睛发晕。瞥见周围窃窃私语的有,忍俊不禁的也有,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在笑那个无赖。

    “好深的闺怨啊,这是思念哪个佳人呀?”道之强装镇定,有人没忍住嗤笑了起来。

    沛怀愣了一下也笑了,不答话,神态自若地上下打量着道之。贞娘见情形不对,“哎”了一声想劝住道之,可她脸憋得通红,怒从心头起,回头瞪向了那人。可恨的是那贼子居然神态自然与她对视,毫无愧疚之心。贞娘还算有三分理智,趁这火药桶爆炸之前,急匆匆拉着道之离开了。

    道之一口气疾步到了馆舍前,贞儿气喘吁吁,“慢点慢点,都怪我,不该拉你来的,被那登徒子盯上了,他寻常就是那样,和他计较什么,还好他也不认识你。”

    道之一脚踢开石子,“我就该把他帽子打掉了,再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真是憋屈!那贼奴真欠收拾!”

    “别叫人听见,人家是凤子龙孙。萧沛怀前日领了轻车都尉的的勋职,和你哥哥也应相熟。”贞儿急忙掩住道之的嘴,“在这儿不说这个了,回去我们一起骂他。”

    “什么凤子?他就是个疯子!”

    “道之你在这里啊。”夫子提袍跨过门槛若有所思,元郑二人一凛,害怕夫子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连忙回身行礼。

    道之闷头插手作了一揖“夫子有何示下?”

    “你长姊这几日好事已近,元左卫已向我替你告了三日假,放心去吧。”话毕欲走,旋即又撂下一句“销假后有事吩咐你。”

    一声声暮鼓催促声中,道之摇鞭赶路,估摸着兄长还未下职,便打马到东市赵家酒肆。

    “三娘!来两坛乾和葡萄。”道之下马招呼着。

    “元娘子休沐了?乾和葡萄就剩一坛了还要吗?我给你捎些冰回去镇着。”赵掌柜是个干练的娘子,一双凤目顾盼生辉。见是元娘子来了,连忙笑应着。乾和葡萄是她家有名的酒,葡萄是河东道的西域种,芳香浓烈别有风味。

    道之连忙谢过赵娘子,拿麻绳系牢坛口挂在马上,只因心中有事,所以付了一贯钱就打算走,风风火火的赵三娘擦了擦手叫住了她,“元郎君没一起来?”

    “武侯这会儿正上职呢,且得等了。”

    “休沐的好日子竟也这么迟?等街鼓鸣完了,都夜了。”三娘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包了一包糖递给道之。

    “谁说不是呢,不过他才懒得管送亲的琐事,乐得躲在官署。”

    二人交谈之际,一个穿着半臂的蓄胡阿翁路过,路旁小厮连忙躬身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只见那人抬手制止了小厮,笑着走向道之,叉手行了一礼。“没想到竟遇见了元家娘子,某是建章府主事。今日可巧遇见了,元郎君也是家主好友,如今看果然都是高门贵子,俊胜英流,在下恭祝元家添妆之喜。”

    这人是什么来头,话虽谦卑有礼,却不卑不亢,阿兄哪找来的这些朋友,道之心想,嘴上并不敢怠慢:“阿翁实在客气了,不胜感激,乞迎贵客观礼。”

    看道之一脸疑惑,那人一听便明白了,哈哈一笑道:“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某只早来了半刻钟,这坛酒被某抢了先,惭愧惭愧。好日子该当一醉方休的,这坛乾和葡萄某敬送元娘子,全当卑下给娘子添添喜气,只盼不要推辞的好。”说罢也不管道之,抬手唤来小厮命他挂在道之的马上。

    道之连忙叫住了他,“阿翁豪爽,却之不恭,只是我不便上门拜谢,兄长既是建章主人的相识,择日定让兄长登门拜会。”

    “不必客气,来日方长。”那人并不多说一句,随即登车便离开了,留下道之和三娘面面相觑。

    三娘眨眨眼睛,“此前我竟没看出此人竟有如此口气?娘子也不认识?”

    道之摇摇头说道:“回去我要好好盘问阿兄……坊门快关了,三娘你也赶紧上板吧,若是碰上武侯来又是许多折腾。我得赶紧家去了,阿耶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三娘替道之牵来马,摸了摸鬃毛说道:“嗯,不要紧的,我不急。你快家去吧,耶娘定是等急了。”

    天色近黑,一天的折腾让道之头痛欲裂,只觉这一声声暮鼓好似催命的鼓点。鞍子上挂着两坛酒,马儿也走得小心翼翼。天气闷,心里也闷,好似有口气透不上来似的。道之看着黄土矮墙心烦意乱,深吸了一口气却吃了一嘴沙。

    “砰,砰,砰!” 金吾卫已在崇仁坊的邸舍勘验过所了,叫门声刚落,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裴校尉回头示意中郎将,元中郎将阴沉着脸按刀不动。过了好一阵,守门人才打开一道门缝,还没来得及请罪,元衡之一脚踹开了店门,吩咐左右道:“把住前后门、后厨还有水房,登记册子和账本都拿来给我一个个对,漏了一人仔细你的皮!”一队武侯穿街而过,门外一条边的邸舍都被守住了门。旅客们纷纷掏出自己的公验,窃窃私语不敢抬头。

    崇仁坊紧挨皇城,集中了大小邸舍,又与平康坊毗邻。平康坊内遍布达官显贵的宅邸,又集中了宴饮娱乐之所,昼夜喧哗,灯火不绝,既是豪掷游乐之所,又是雅士权贵们交际之地。所以关起坊门来,依旧夜夜笙歌。若无亲友投靠,又无底气掷豪奢,花几贯钱住在皇城边,要想体验长安的繁华和皇城的气度,崇仁坊便成了异乡人来长安的首选之地。

    那掌柜的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壮着胆子问候:“元长官来啦,巡夜劳苦,小的早就准备了茶水和羊肉给军爷们解乏…”往日嬉皮笑脸的元中郎将乌云罩顶,铁着脸,按着刀,不多说一句话。两队武侯披甲执戟,黑压压穿堂踏步而过,沿着天地字号房间站定。裴校尉按簿子点着人头,数来数去少了二人,果然有异。当下便点了二卫一道挨个细问。

    “小的…小的是庐陵县来务工的,永安渠有工事……”

    “有工事我会不知道?永安渠在城西,你住城东作甚?小小木匠竟有钱住崇仁坊里,说,与你同日到的另两个同乡呢?”

    “另二人?军爷饶命!小人实在不知,并未与他们同行……”

    裴校尉盯着那人越看越可疑,命手下押回细审,回首对上峰一揖,元中郎将冷面点了点头。泥首跪在地上掌柜抖似筛糠,元衡之也不看那鼠辈,起身打量起了站在后面的伙计。只见那人一身粗布短打站在槐树影下,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老茧像皮革一般,两条罗圈腿绑着布条方便活动,鞋上糊了一圈的黄泥。

    “你是做什么活计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长官,小人是送水的力夫,驴车车轴断了,耽搁了回城。”

    “如今水价几何呀?掌柜的回签拿给我看。”衡之紧盯着那人的神色问道。

    那人显然未料到武侯竟会这样问,备好的破车并未派上用场,愣神的档口,元中郎将回首示意手下立刻查看水房。“军…军爷,小人还未来得及回签…”那掌柜滚下阶来,跪在地上不住打拱磕头。满院的武侯鸦雀无声,上峰不发话,没有人理会那掌柜的自辨。

    “禀元公,水已耗大半,并未见新桶,院内苦井已尘封不用有些日子了。”裴校尉叉手回话。

    元衡之发出一声冷哼,手执刀鞘抵住掌柜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不留一丝情面。暗卫的线报果然没错,可惜还是放跑一个。左右立刻押住了那力夫,此人似有些功夫在身,前后扭闪想要挣脱束缚。武侯们见状一脚踹上他的腿弯,铮地一声,寒刀出鞘抵上了他的颈子,那人重重跪摔在了地上,估摸着回去一顿严刑笞打是逃不了了。

    一通闹剧鸣金收兵,一队武侯押着一掌柜一力夫一木匠回了衙署。元中郎将低声嘱咐身旁的裴校尉,城内恐有异动,继续命暗卫监视此邸舍,不可惊动旁人。事罢,率另一队人便向平康坊巡去。

    元衡之既是这裴孝武的上峰,又是臭味相投的好友,只是今日似乎心情不佳,跟吃了炮仗似的。裴孝武觑着衡之的脸色,笑着说:“好了好了,家中喜事将近,中郎将今日何时下职呀?”说话的当口,竟发现前方似有一人,宵禁了还骑马乱逛。只见元衡之瞪着那黑影,脸色越来越青,不听他说完,踢了踢马。

    “幺娘你给我停下!黑灯瞎火的你乱逛什么?”

    裴孝武一听这话,连忙抬手拦住了随行的武侯,一众人远远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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