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兄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思如乱麻,太阳穴突突跳着,说话也没好气:“你莫管我,我这就家去了,你回你的官署睡通铺去吧。”

    衡之一把拽住道之,“犯我手里,罪加一等……”衡之上下打量穿着胡服的幺娘,“你买酒了?还捎了包糖?”身量高的女子,系着蹀躞带,雌雄莫辨的模样,旋即又笑了:“幺娘长大了,知道孝敬兄长了。”

    幺娘挥手打落,翻了个白眼,“谁孝敬你,阿耶好不容易告假回家,我和阿耶吃酒不行吗?你还知道有家?我问你,你成天与那些不正经的人来往做什么?那个建章府的是谁?还有,你和那个萧沛怀有什么苟且?”

    “你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有这样编排兄长的吗?天黑了,你和我巡完再回去,路上慢慢和你说。”衡之回身看了看手下们,一帮人立刻收起打探的耳朵,互相勾肩搭背打起岔来。

    “建章的事回去告诉你。”道之见兄长压低声线小心翼翼的样子,头疼似乎好受些了,“拖着我一道回家,你是怕阿耶又为了夜不归宿打你吧。”

    衡之见她松口,也不等她话说完,便吩咐一干人等跟上来。“阿耶才舍不得我呢!快,巡完就走!”众人见上峰兴致回转,也松了口气。

    裴孝武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打起了圆场,“小妹休沐回家,夫子没留课业吧?大将军也回来了,一家子天伦相聚,喜上加喜呀!”说完干笑了两声。

    “多谢裴卫关心,夫子心疼学生,并未留课业,比不上中郎将日理万机重任在身。”心中的烦躁像即将烧开的水,噗噗顶着壶盖。裴孝武被噎了一下,不过并不生气,使劲对着衡之使眼色,他却油盐不进般回了一句:“就算有课业,也只是帖经墨义而已,易如反掌。”裴孝武无话可说,拉了拉缰绳,悄悄拉开了一马身的距离。兄妹俩沟通感情,离远点省得伤着咱。

    道之冷笑了一声,“成天的东拉西扯东游西逛,长姐纳吉请期你都不曾露面,你是想要请阿耶从朔方赶回来抱大雁吗?”

    “阿妹冤枉啊!纳吉没了我成不了事,郑郎邀我同正则兄一道去东郊打猎,不然你以为那对大雁是谁捉的?仅断其羽,并未伤其性命,身怀此等百步穿杨的本事只有哥哥我了。除了雁,还有雉鸡一对,大小野兔一窝……彩礼就抬一些五色锦缎、猪羊家畜、酒黍稷稻像什么话?你看郑郎一家文弱书生的哪个能干成事?我这个做舅兄的放他两箭,也好叫他知道厉害。”说到狩猎,衡之神采奕奕,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长姐还未嫁去呢,你怎么替人家操这些心,你到底是哪家舅兄?”道之心中升起疲惫的无力感,料定打猎是真,至于正事是什么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有,果然套出你的话来了,那个正则兄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他一起胡闹?”

    “你可真绝情呀,亏你小时候一口一个郑叔叫着。打猎又如何,正则又如何,谁家宴游不请小郡公?贵主幼子自幼娇惯,谈笑交际唱歌跳舞无所不通,从马球到堂会清谈皆以请到沛郎君为荣,”边说边斜眼扫了扫幺娘的诧异的表情,骄矜地掸了掸袖口,“像你,这样扫兴,谁会请你去冷场,少见多怪。”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罐子里的冰早已化成了水,凝结的水珠顺着毛洇湿了一片,脖子一片捂着实在不好受,可惜身上的人并未察觉到,好想回头咬咬她的衣裙啊。

    晚风习习,吹来远处缠绵的脂粉香气,琵琶配着羯鼓,旋转腾踏,忽远忽近。衡之做好准备等着幺娘的回击,身后马蹄声伴着低声谈笑,身旁的人却异样安静。这难倒了衡之,安静的小妹让他无法招架,清了清干燥的喉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信马由缰,巡街慢慢变得三心二意,尴尬的衡之无话找话:“长兄我也不是不学无术、无所事事,这几日衙门里的事情着实有些麻烦,武威将军还斥责了卑职我懈怠不敏,他被圣人冷遇,便把气撒在我们身上,我等夜夜巡街可谓兢兢业业。不过近日长安确似有细作异动,兄长今日也是不放心你。”

    “你莫朝我卖惨,我听不懂。”前方越走越黑,道之赌气调转马头走了一旁的岔路。

    “欸!你去哪?”衡之见状赶忙跟上,“那边是临高书院,没意思,咱们回家!”道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书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轻踢马腹哒哒跑了起来。身后武侯也不由得赶紧跟上,一时间安静的街道被嘚嘚马蹄声惊醒了。

    高楼里的贵人推开窗,暗香盈袖,对月执着玛瑙酒杯,点点碎碎的流光凝聚在眼眸。似乎是厌倦了这一夜鱼龙舞,斜倚着栏杆,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的笨拙的骚乱。朱门内的槐树高大繁茂郁郁葱葱,掩映着窗内阑珊灯火,雪白的槐花好似瀑布一般飞泻而下。晚风拂过,花瓣飞落两岸,烟云轻飘,激起阵阵甜香。眼波流转之间,似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道之瞧着此情此景愈发暧昧,“这是书院?”一把拉住兄长的衣襟,“姓元的,你最好告诉我你没来过。”楼中美人发出一叠轻笑,歌舞调笑之声似乎停了下来。衡之愈发尴尬,艰难挣脱下马,好言劝道:“金吾卫负责城防安危,城内大小亭台楼馆、邸舍宅院、宫院沟墙必须烂熟于心,如此那些逃户和贼人才能逃无可逃,怎么可能不来巡……”

    “你少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当我没眼睛?你神色为何如此慌张?那个抱着琵琶的还一直在对着你笑。回家我就告诉母亲!”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快走,切不可惊动里坊!”衡之回身挥手示意孝武带队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裴孝武早就见状不妙,上峰尴尬的家事千万不能插手,只恨不得自戳双目立地消失。得了大赦,立刻吹了声口哨调整阵型,也不管马蹄声扎耳,带着剩下的人落荒而逃。

    正在那兄妹二人纠缠之际,楼内传来了一声拉长声线的调笑:“既明,别来无恙啊!”

    衡之大感不妙,瞪了幺娘一眼,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回身欲答话,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沛怀脚步虚浮,提着袍角跌跌撞撞噼里啪啦走下楼,笑着张开双臂狠抱住了元家大郎,“既明兄!速速帮小弟行律令,颜都知做局灌我!”

    道之端坐在马上,俯看兄长的狼狈相觉得好笑,但对着那位,却笑不出来。衡之连忙扶稳了沛怀,刻意退后了一步说道:“愚兄职责在身走不开,你且自去逍遥。”沛怀贼心不死,悄悄盯着道之。昏暗光线下,女子喜怒不辨,略略瞧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不甚满意的模样。沛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过衡之附耳问:“这小娘子好生面熟,是你什么人?”衡之被他的大嗓门炸得耳朵疼,连忙回身挡住沛怀的视线,不情愿地答道:“舍妹顽劣,”回头催促道之下马,“快给郡公见礼!”

    沛怀听罢哈哈大笑,动静惊动了树上的老鸦,一阵仆仆乱飞,重又落回树上。他勉强站稳了一刻,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连忙胡乱扑腾,妄图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

    真是无妄之灾,枣红马儿被那醉汉突然揪住了鬃毛,脖颈吃痛,忍不住踢起了前蹄,仰首嘶叫了一声。

    道之心疼自家马儿,连忙稳住缰绳,执起马鞭对着那人的手,二话没说就抽了下去。马鞭呼啸而下,雪白的手上起了一道红印,道之暗呼解气,看他跳脚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牵起了嘴角。衡之诧异地看向了幺娘,不知该拉住哪位才好,万幸正则兄早已烂醉如泥。

    沛怀被抽了一记,火辣辣的痛感像条火蛇,沿着手臂游走全身,汗湿的衣衫裹着粗重的呼吸,让沛怀烦闷难耐,抬头放肆地打量着道之,心道灯下看美人诚不欺我。少女端坐在马上面若银盘神色自若,居高临下的眸光好似闪过狡黠的神采,嘴角的幸灾乐祸似有似无,下巴微微抬起,显然不想和他多废口舌。

    沛怀竟不以为忤,摸着手臂哈哈大笑,一把抱过衡之,勾肩搭背摇摇晃晃。“新酒话旧愁,郁滞泣相思,衡之兄我好痛啊!”衡之急得冒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摘下这八爪鱼,一把抓住这混蛋的领子压弯了腰,嘴里还替他念叨着:“在下给娘子赔罪,娘子只管尽兴打,沛再也不敢了。”

    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卷土重来,沛怀差点吐在马身上,定了定神,打了个嗝,指着马脖子吐了两个字“湿了”,说罢便牵袖上前。

    道之低头一看,爱马的脖子果然被洇湿一大片,浓浓的像墨汁子似的,不知是酒还是水。见那人拿衣袖擦得起劲,马儿哪见过这无赖架势,连连闪躲退后,道之只觉得此情此景太过怪异,不禁有些坐立难安。兄长来回穿梭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之又觉得自己双颊烧了起来,幸好夜色渐浓,应当无人看见。爱马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天天精粮干草伺候着,如今被这臭男人拦着进退不得。戌时逢辰主凶,不是冤家不聚头…管他是条大辰还是条小辰,道之越来越尴尬,该回去找娘亲了,胡乱撂下那醉鬼,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幺娘竟这样轻易放过了他?衡之见状连忙招呼的舍仆将沛怀架了回去。

    众人七手八脚一通忙乱,颜都知打量他:“人家抽了你一记,你倒乐在其中?”瞧他神思飘摇不定的样子,也不答话,便招呼众人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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