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一连几日没进后宫。

    又有小道消息在宫中四处流窜。

    帝后不睦已久,前些日子两人在崇华殿大吵一架,官家怒不可遏,直接拂袖而去回了养心殿。这可是头一回,官家不顾皇后脸面,半夜离开崇华殿。

    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楚宜岚。

    虽然她还没有成功截过谢辞的胡,但是只要他们出现裂缝,就是她的可乘之机。

    说来奇怪,这后宫之中,要论独一份的荣宠。绝对是她楚宜岚莫属。

    无论她有多么无理的要求,陆珩都能答应她。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陆珩都能为她建一座摘星楼。

    唯独有关谢辞的一切,她碰不得,甚至一句话也说不得。

    每当她因为谢辞吃醋的时候,陆珩总是那一句话:“宜岚,这都是朕欠皇后的。”

    八年前,陆珩登基,她直接进了后宫,一跃成为仅次于谢辞之下的贵妃,那时宫中只有她们二人。

    直至今日,宫中的女子越来越多,她依然是贵妃,谢辞依然是皇后。她不知道,陆珩与谢辞在潜邸两年的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陆珩一直心怀愧疚。

    陆珩是天子,谢辞只是一个乡野村妇,论起出身还不如她。

    虽然她家道中落,如今舅舅的闲职也是陆珩顾及她才给的,但曾经,她也是上京城中风华绝代的贵女。

    如今她有了身孕,又有官家的喜爱,她一定要把谢辞拉下来,替陆珩做个了断。

    楚宜岚一番思索,暗下决心,又想起明天就是殿选的日子,忙不迭把玉珠唤进来。

    “明天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奴婢已经安排下去,明日便可见分晓。娘娘放心。”

    只待明日,让许问凝殿前失仪,她就再也没有入宫的机会了。

    -

    今日楚宜岚起了个大早,辰时便到了体元殿。

    淑妃、娴妃和皇后也陆陆续续来了,辰时三刻,陆珩最后一个进殿,殿选便开始了。

    秀女们着统一服饰,在宫人的指引下,分为十余组有序进殿,一组五人。内侍挨个唱名,如若对秀女感兴趣者,可以略微聊上两句,之后便是留牌子或撂牌子,决定秀女的去留。

    楚宜岚对这些秀女毫无兴致,都是进宫与自己分宠的,她能有什么好脸色。

    她偷偷打量着今日的谢辞与陆珩,两人虽并肩而坐,却是一如既往地客套疏离,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淑妃话更多,她主持这次的选秀,对秀女们更加了解,也就时不时能说上两句。

    陆珩今日,亦是心不在焉。

    这几日来,前朝事务众多,谣言还未查明,他分身乏术。

    只是一旦闲下来,谢辞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对他说,“官家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生母早逝,隐忍数年,一举夺嫡,成为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可他却不知道谢辞到底想要什么。

    陆珩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谢辞。

    今日的她身着珊瑚红缕金团花凤纹大袖衫裙,微点绛唇,一顶琅花戏珠凤冠缀以红珊瑚背梳,雍容大气,光华夺目。

    除此之外,陆珩发现厚厚脂粉也遮盖不住她的眼下乌青。

    难道她也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那夜冲动说出的气话吗?

    陆珩觉得,他们之间还有能挽回的余地。他再努力些,就能留住谢辞了。

    陆珩默默给自己打气一番,忽然谢辞扭过头来,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一眼。

    陆珩迅速调转视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假意在欣赏秀女的姿容。

    此时,许问凝进殿了。

    即便是一样的宫装,有钱的秀女也会格外用更好的脂粉,缀更多的首饰。许问凝的一对金累丝垂珠耳珰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太傅柳希孝之女柳汐禾,年二十,正奉大夫许寔之女许问凝,年十九……”

    被唱名的秀女一一出列行礼。

    柳汐禾不愧是太傅之女,颇有大家风范,一颦一簇挑不出一点错处,让人赏心悦目。

    许问凝的容貌与楚宜岚有七八分相似,相较之下多了些青涩,许是未曾面圣,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身躯,透露出了她的紧张。

    楚宜岚分明看见,当许问凝的名字出现时,陆珩就突然回了神,直直盯着许问凝的一双明月珰。

    许问凝不疾不徐屈身行礼,就在她即将起身之时,忽然耳朵一松,一只耳珰飞了出去,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捡,忽然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其余几个秀女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掌事姑姑再三强调,一定不能殿前失仪,轻则受刑重则拖累全家,许问凝这辈子可算完了。

    许问凝不敢多想,连忙起身行完礼,死死低着头,没心思再去捡那只耳珰。

    就在这时,谢辞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许问凝?”

    “民女在。”许问凝的声音有些颤抖。

    “本宫看你的容貌有些恰似楚贵妃,又觉得你这对耳珰颇为眼熟,你可是楚贵妃的表妹?”

    “回皇后娘娘,民女正是楚贵妃的表妹。这对耳珰是楚贵妃赠予民女的礼物,民女殿前失仪,有辱娘娘尊目,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许问凝急忙把另一只耳珰取下,跪下请罪。

    见陆珩没说话,谢辞又继续道:“本宫见你耳珰突然掉落,第一反应便是去拾耳珰,足以见你对耳珰的珍视,想必因为耳珰是楚贵妃所赠。官家,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谢辞突然唤了声,陆珩侧目,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然许问凝殿前失仪,按宫规应永不选秀。只是妾身见许问凝与楚贵妃姊妹情深,楚贵妃如今身怀六甲,母家又无人可照看一二,还望官家能破例让许问凝进宫。至于宫规,还可以再学,既然有楚贵妃在,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番话说到了点上,当初陆珩带楚宜岚回宫,正是因为她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可以倚仗。许问凝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秀,既然两人姊妹情深,为了楚宜岚着想,偶尔破例又如何。

    “便按皇后说的办吧。伴驾栖梧宫,再抄宫规百遍,小惩大诫。”

    许问凝喜出往外,连忙磕头谢恩,“民女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除此番波折之外,一切顺遂。

    申时末,这次殿选总算是圆满结束。陆珩没有主动点的人,谢辞和淑妃便循例留下十余人,至于位分住所等再作安排。

    楚宜岚更是一言不发,冷着脸看完了全程。

    娴妃还对着楚宜岚道喜,“如今许姑娘进宫,能伴驾贵妃娘娘身侧,娘娘也有伴了。”

    “娴妃这么喜欢有人作伴,难怪宫中总是吵吵嚷嚷,不得安生。”楚宜岚没什么好脸色,甩下这句话便走了。

    娴妃脸红一阵白一阵,却憋不出一句话。这楚宜岚分明是在讽刺她管教不好宫人,真是牙尖嘴利。

    楚宜岚恹恹地回了宫。

    她算计好了一切,万万没有想到,谢辞会帮许问凝说话。

    那对耳珰,她让玉珠大张旗鼓送到储秀宫,就是为了让其他秀女眼红许问凝,让众人知道许问凝的靠山就是她楚宜岚。

    都是秀女,进宫之后有靠山和没靠山可是天壤之别,自然会有心里不平衡的秀女对那对耳珰动手脚。

    许问凝只要不过分愚蠢,拿到这对耳珰必定会在殿选之人戴上,耳珰在殿上掉落的几率可谓十之八九。

    只是耳珰掉了也无伤大雅,楚宜岚另找了会些拳脚功夫的小太监,偷偷弹了颗石子打到许问凝的腿,许问凝必定会摔倒,明眼人也会以为是她为了捡耳珰自己摔倒的。

    这样的意外,再追查下去,最多查到那个动手脚的秀女,也查不到她楚宜岚的身上。

    只是谢辞的一番话,不仅展现了自己身为皇后的大气,博得了许问凝的好感,又给她添了堵。

    许问凝已经是她宫里的人,此后若有失分寸,便是她疏于管理,怎么样也是她的错。谢辞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楚宜岚咬牙切齿地想道。

    如今,许问凝进宫已是板上钉钉。日子还长着,她定要跟谢辞斗下去,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

    月上枝头,一阵凉风拂面,烛火也随之晃动了几分,正在看书的谢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纤云见状连忙让侍女把对着软榻的窗户再关得紧些,又为谢辞倒上一杯安神的茯苓酸枣仁茶。

    “纤云,不用忙活这些。我只是打了个喷嚏,你不必太紧张。”谢辞看着纤云操心的样子,有些无奈。

    “夜深露重,娘娘保重身体要紧,理不完的宫务可改日再理。”纤云还是有些担心。

    自从多年前谢辞小产后,她的身体就变差了,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染上风寒。

    谢辞手中拿着的书册,不是别物,正是淑妃拟好的新进妃嫔位分,她既已陆珩商量过,谢辞也不再插手,只是看个新鲜。

    许问凝住进了栖梧宫西殿锦瑟轩,只是位分较低,封了个答应;无人在意的柳汐禾住进了毓庆宫东殿临照轩,封了美人,主位是惠昭仪。其余数人也按位分各自安置,这几日便会陆陆续续进宫了。

    这后宫中,如花似玉的女子一茬接一茬盛放,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陆珩这几日,想必也已经考虑清楚,自己留在宫中对他实在是没有任何裨益,也该放自己走了。只是后路她还没完全谋划清楚,还要等飞星回来,才能再作打算。

    谢辞这般拿着书册,思绪却已经飘忽,她开口问道,“飞星那边可有消息了?算算日子应是差不多回来了吧。”

    “回禀娘娘,如无意外,飞星应是明日就能回宫了。”

    这小丫头,真是乐不思蜀了,看来还是宫外的花开得更好。

    话语间,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谢辞侧耳一听,便知道是谁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毫不掩盖自己的欣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册,下榻快走几步去迎接。

    她刚走到殿门口的白缎百鸟花卉纹座屏后,那少女的声音伴着身影已经显现:“娘娘,飞星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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