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没等元澄把话说完,急忙把文书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本宫未辅成帝业,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受难。永怀悼叹,若坠渊水。咎在本宫,非群司之责,非百姓之责。本宫请上天罪。”

    本宫身为皇后,未能辅佐皇帝完成事业,因而阴阳错乱,以至使得百姓遭受苦难。本宫深怀悲痛,仿佛落入深渊之中。罪责在本宫自身,不是各级官员的责任,也不是百姓的责任。本宫请上天降罪于我。

    此言一出,震惊了殿内所有人。

    没人想到,谢辞居然把灾祸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被禁足,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为自己求情的话。如今用尽勇气把这份罪己诏送到承乾宫,也只是为了承受上天的惩罚,为百姓开脱,替陆珩赎罪,可称得上大公无私。

    严戬见状率先开了口:“陛下,娘娘以大局为重,身体不适仍牵挂百姓。无论有什么错,也不应该再继续禁足。臣同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连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也站在了对面,陆珩仿佛被架在火炉上。

    很多人都想当皇后,但能当好皇后的人,始终只有谢辞一个。

    “皇后一直以来都贤良淑德,是朕疏忽了对皇后的关怀。即日起,撤销皇后的禁足,复掌管六宫之权。朕也会常去后宫看看皇后,”陆珩把文书捏在手中,复而展开,“这份罪己诏,以朕和皇后的名义颁布天下,告知众人。”

    陆珩还是松了口。

    祁靖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爽快地交出粮食。严戬则马上出发赶往宁州。元澄也马不停蹄,前往崇华殿宣旨。

    -

    谢辞在崇华殿内,正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一份罪己诏,能否解了陆珩的燃眉之急,还是会让他更加愤怒。

    见到元澄小跑着过来,谢辞的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

    “元总管,官家怎么说?”

    飞星连忙倒了杯茶给元澄,元澄顺了口气,朝谢辞行礼道,“恭喜娘娘。陛下口谕,即日起,撤销皇后的禁足,复掌管六宫之权。”

    谢辞瘫坐在椅子上,还好,这次她赌对了。

    “可有和宜公主的消息?”

    “如娘娘所料,和宜公主的确被困在宁州。不过镇北侯此刻已出发前往宁州,娘娘不必太过忧心,要以凤体为重啊。”

    “谢谢元总管,慢走,本宫就不送了。”

    纤云引着元澄出了殿。

    谢辞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觉得疲累到了极点。

    她写罪己诏,是自己的私心。一开始的念头只是想更快得知坤阳的消息,可后知后觉,与其被关在这崇华殿中坐以待毙,不如拥有主动出击的能力,才能不被别人伤害。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应该再对陆珩抱有任何幻想。

    复了皇后的权力,也是为了能更好走下去。该报的仇迟早要报,该做的事更要继续做下去。等坤阳回来,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谢辞全然不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帮了她一把。

    得知皇后复权,有的宫里一如既往安静,有的宫里又碎了一地茶碗,只是这些都无人在意了。

    -

    严戬日夜兼程赶往宁州。

    这些日子里,他睡在马上,吃在马上,只有马儿需要休息的时候,他才会稍作停留,因此他足足比计划的时间提前了十日到达。

    城门打开之时,宁州的雪已经停了。

    严戬骑马从城中穿过,他环顾四周,有些茅房和草草搭建的木屋已被压塌,路上有官兵在收拾尸体,还有些许壮年在帮忙清扫雪道,行人寥寥。更多人还因为饥饿无法行动,躲在坚固的屋舍中烧火取暖。

    严戬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他风餐露宿这半个月,必定十分狼狈。可比起城中的百姓形容枯槁的样子,他已算得上是有个人样了。

    有些人听到街上的动静,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一匹匹马从街上路过,奄奄一息的百姓突然眼里就有了光。

    “朝廷派救兵来啦!我们有救啦!”

    严戬见从家中走出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并未多做停留,一咬牙拍了拍马屁股,直奔宁州府衙而去。

    他随身所带的干粮并不多,大部分的粮食都在马车上,马车走得慢,还要两三日才能到。此刻若是停下,这点干粮完全不足以应对越来越多的百姓,一旦让他们希望落空,甚至对朝廷的怨言更大,只会物极必反。人性向来如此贪婪,如此自私自利。

    他提前到达,目的是早一刻找到坤阳,只有找到坤阳,他的心才能安定。

    宁州人少地多,地处宽阔,府衙也更加开阔。严戬出示了令牌,在衙门值守的官兵马上给他放行。

    他牵着马走进府内,所经之处都是人。

    府衙大部分地方都被划分出来给老弱妇孺作为临时的避难所,趁着天晴,大家纷纷出动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偶有怀疑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过片刻也就离开。

    严戬径直找到知府的书房,破门而入。没有他想象中抓住知府领子逼问坤阳下落的场景,书房中并没有他人,而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正趴在书案上熟睡。

    他悄悄关上了门,放慢了脚步,悄悄走到坤阳身边。

    她身上还穿着返京那日的衣服,只是脏得不成样子,笼笼统统套在身上,好像又大了一圈。额前的碎发胡乱盖住了她的脸,严戬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便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嘴唇也干裂得不像话,巴掌大的脸又小了一圈。

    从前养尊处优的公主,不是蚕丝被她不睡,就连返京路上也嫌弃舟车劳顿,要带上一大堆享用的物件。如今,她就这样趴在一张冰冷的书案上,因为疲累而沉沉睡去,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严戬心疼得快要裂开。如果知道路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一定不会离开坤阳独自返京,他一定要一直一直陪在坤阳身边。

    坤阳似是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发生了变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甫一看到严戬,还以为产生了幻觉,喃喃道,“严戬,你怎么变丑了呀。”

    严戬的心情一下从悲痛变成了无奈,甚至被气得笑出了声。他抓住坤阳伸出的手,问道,“如果臣变丑了,公主殿下还会喜欢臣吗?”

    他手心的温热是如此真实,坤阳抽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严戬始终用深邃的眼光看着她一举一动。坤阳这才反应过来,蹲在她面前的这个严戬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她的泪珠不停使唤似的往外掉,她吸了吸鼻子,想要努力憋回去,突然想到只有她和严戬两人,便任由泪水冲刷着她的脸。

    她扑进了严戬的怀里,呜咽着,“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怎么才来……”

    “请殿下恕罪,是臣来迟了,臣罪该万死。”严戬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坤阳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挣开了严戬的怀抱,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正视着自己:“虽然你现在变丑了,但勉强还有几分姿色。本宫不嫌弃你,你也不能嫌弃本宫,知道了吗?”

    严戬把坤阳重新拉回自己怀里,笑道,“在臣心里,殿下一如往昔,明艳动人,臣不曾嫌弃殿下一分。望殿下怜惜臣。”

    两人一番温存过后,严戬把身上的干粮都掏出来给坤阳,坤阳像小仓鼠般规规矩矩地填饱了肚子,严戬也通过她的描述得知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坤阳一行临近宁州时,雪已经越下越大。到了宁州,已无法出行,便借了府衙暂住。只是没想到,一住就住了一个月。

    眼见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坤阳亦急得团团转。她把自己的行李能用的、能吃的统统都拿了出来,用以救助灾民。

    宁州与外界断了联络,她不知道朝廷有什么指示。一天一天没有底线的等待,比任何日子都更加难熬。她只好硬着头皮发誓,向百姓保证朝廷一定不会放弃他们。很多因为饥饿睡不着的夜里,她都在想,这些安慰人的话,是不是也只是她在安慰自己呢?

    偶有百姓不信任她,还曾经闯进来想刺杀她。她被吓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知府便把书房腾出来给她,书房到底比客房在府邸更深处,安静了许多。这样,她才迷迷糊糊趴了一觉。

    “唐大人每天从城南跑到城北,周旋百姓与百姓之间的矛盾,协调本就不多的粮草。所有牲口都进了人肚子,连毛驴也不剩,唐大人每天都靠一双腿行走,鞋底也磨烂了,尽生冻疮。这都是唐大人的妻子告诉我的。”

    坤阳说起这些,本已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波动,忍不住继续抽泣,“连我最爱的小红马都被吃掉了,皇兄特意给我打的马车也全部拆来烧火取暖了……”

    是何等的苦难,才会把一个公主逼到如此境地。

    或许她身处其中,可以不奉献一切,只是在城中等着朝廷的接济,一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是她没有,她把百姓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所以她拿出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来帮助他们。

    严戬轻柔地揩掉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公主殿下造福万民,一定会有好报的。陛下知道殿下的付出,也会欣慰的。”

    两人在城中休养了几天,后续的队伍也抵达了宁州。

    唐大人马不停蹄开始安排赈灾的事宜,宁州的日子渐渐有序运作起来。

    已将近年关,两人不再停留,踏上了返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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