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坤阳已经启程返京,谢辞的心情难得好了些。

    今年这难熬的冬天,总算过了一半。

    谢辞复权后,由楚贵妃和淑妃协理六宫。她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加派人手,务必要保住楚宜岚这胎,以至于栖梧宫中的宫人比崇华殿还要多。其余事务也如往常一般,后宫平静如水,谢辞失宠好似一场简单的风波,如今风波过去,再也无人提起。

    楚宜岚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每天都吐得天昏地暗,没办法继续侍奉皇上。陆珩一开始还常常到栖梧宫去,只是频频看见楚宜岚犯恶心的样子,渐渐地栖梧宫也少了他的身影。

    除此之外,陆珩倒是雨露均沾,每月不过进后宫十余天,把嫔妃们挨个宠幸一遍。只是再也没有到过崇华殿。

    谢辞没心思管这些,她要忙的事很多,至于陆珩,爱上哪待就上哪待着去。

    大雪刚停,雪灾的影响还在继续,正是百业待兴。宫中的衣物不能直接赈捐,谢辞便让飞星和纤云整理了些过时又不显露身份的衣物,想着拍卖给城中富户,也能换些银钱帮帮百姓。

    偌大的阁楼里放满了衣物,飞星和纤云在锦绣堆里忙了一下午。

    纤云俯下身,又打开一个箱笼,拿起面上的一条湖水蓝烟罗云锦裙。她把裙子展开,检查一番,又在手中反复摩挲面料,格外的熟悉。她低头闻了闻,裙子上浮着一种淡淡的香味,但她却闻不出是什么香,总觉得有些古怪。

    飞星见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好奇地凑上前来,“怎么了,姐姐?”

    “你闻闻这条裙子上的香味,我总觉得奇怪,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香气,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飞星接过纤云手上的裙子,同样仔细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酒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后调有一点奇异的香味。

    飞星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她又把裙子搭在架子上,左右端详了一番,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条裙子,可是娘娘小产当天穿的?”

    纤云也绕着架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遍,笃定了飞星的猜想。

    “我想起来了,这条裙子正是娘娘小产当天穿的。那日饮酒之时,酒杯摔下不小心弄脏了裙子,我就伺候娘娘换了另一条。这条裙子没穿多久,娘娘很喜欢,所以当时换下来也没扔掉,洗干净之后放在这儿了。”

    忽然,纤云的的脑海中闪过些许片段,宫宴、饮酒、小产……

    飞星见她表情有些凝重,觉出些不正常来。她刻意咳了两声,引起阁中宫人的注意:“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先收拾到这里,都下去休息吧。”

    不一会儿,阁中的宫人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两人。

    纤云很是怀疑自己的判断,可这种难得的香气……她不相信自己会记错。

    纤云这时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飞星,“这香味如此熟悉,仿佛是零陵香……”

    如果是零陵香,这就说明,谢辞当日小产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谋!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等什么?赶紧跟娘娘禀报!”

    纤云把裙子放入衣匣中,紧紧抱在怀里,飞星连忙牵起纤云飞奔起来,两人脚步匆忙,往书房赶去。

    -

    谢辞正在书房里研究皇宫舆图,她研究了一下午,来来回回勾画了十余条路线,通通是死路一条。

    她一筹莫展,干脆趴在舆图上,放空自己。

    这时,飞星和纤云正好推开门,谢辞抬起头来,就看见两人慌不择路的样子,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纤云,都被门槛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在地。

    “你俩这是怎么了?”谢辞连忙起身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她们,舒缓一下她们的情绪。

    纤云顾不上喝茶,她接过茶杯放在一旁,打开手中的匣子,把裙子捧了出来,“娘娘还记得这条裙子吗?奴婢今天整理衣物时,总感觉上面的香味似曾相识,刚刚我与飞星确认了一下,这上面的香味正是零陵香。”

    谢辞被吓得后退两步,时隔三个月,没想到零陵香这个词会再次出现在她身边。

    她颤抖着拿起裙子闻了闻,果然与前段时间在栖梧宫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正是零陵香。

    她怎会不记得这条裙子?

    四年前,穿着这条裙子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仍历历在目。

    -

    四年前,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春日。

    见春日花开得好,谢辞一时兴起,便打算在御花园里摆个赏花宴。

    虽然当时宫中的嫔妃并不多,却也不只有楚宜岚一人。

    谢辞没有邀请楚宜岚,来的只有当时还只是贵嫔的赵锦姒和娴妃。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几人在花丛中漫步,闻花香识花趣,好不惬意。

    走了一会儿,大家都有些累了,谢辞便提议到刚搭好的凉亭中歇息。

    众人刚刚落座,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楚宜岚摇曳着裙摆从远处走来,笑着给谢辞虚虚行了个礼,“妾身见今日花开得正好,想出来走走,不料竟撞上姐姐妹妹们在此。妾身不请自来,娘娘不会介意吧?”

    谢辞虽然心中有些不喜,面上同样以笑回应,“没想到还有这么凑巧的事,妹妹来得正好,快坐下吧。”

    楚宜岚走到临时给她腾出的位置上,并未坐下,她对玉珠耳语几句,随后玉珠捧着一壶酒,又摆出几个酒杯,依次给众人满上一个个杯盏。

    楚宜岚率先双手执起酒杯,向谢辞敬酒,“这是妾身自己酿的花酒,还请娘娘尝尝味道,看看喜不喜欢。妾先饮为敬。”

    谢辞拿起托盘上的酒杯,见水色清冽,闻起来只有酒香和神秘的花香,她没想太多,同样一口饮下。众人见状也纷纷饮下。

    有了这一杯酒暖场,大家也放松了起来,一齐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这一杯酒下肚,没过多久,谢辞隐隐觉得不太舒服。她只以为是自己不胜酒力,未作他想。

    可是,一股越来越有力的劲儿在持续撞击她的小腹,她的五脏六腑逐渐灼烧起来。

    谢辞并不想轻易认输,可等到楚宜岚敬第二杯酒时,她的视线也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东倒西歪,人影重重叠叠。她再次颤抖着举起酒杯,突然手臂失了力,一个没拿稳,酒杯摔落在了自己身上。

    众人顿时惊呼,赶紧簇拥过来,生怕谢辞出了什么事。

    谢辞张大嘴巴努力呼吸,仿佛有一块纱布蒙住了她的脸,禁锢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上半身冰冷,下半身火热,一边身上滚烫,另一边围着她的人越来越多,目光聚集,脂粉浓重,更让她觉得呼吸不畅。

    谢辞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本宫无事,只是有些不胜酒力。大家继续尽兴,本宫回去换件衣服,也就不作陪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辞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脱了力,纤云搀着她回宫换了衣服,就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她不知睡了几天,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时而觉得光线亮的刺眼,时而觉得夜黑得可怕。偶尔好像看见陆珩怜惜地看着她,可是当她伸出手去触碰他时,他又狠狠地拂掉她的手,转身离去。

    再醒来时,她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三天。

    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块东西。

    飞星前来伺候汤药,看着她憔悴又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她看着飞星憋得难受,有些不解,“有什么事就说,别藏着掖着了。”

    飞星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娘娘,娘娘您小产了。”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她有孩子了吗?她的身体里也曾孕育过一个小生命吗?

    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都还没做好准备来迎接他,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谢辞像个提线木偶般,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她强忍泪水,扯了扯嘴角,还有心思安慰飞星,“我知道了,你别哭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或许是我做的不好,所以他才不愿意留在我身边,这又不是你的错,傻姑娘。”

    只是这句话好像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飞星听了哭得更惨了,她干脆扑在谢辞的锦被上,抽泣得停不下来。

    谢辞无言以对,她也侧过身去,无声的眼泪浸湿了锦枕。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谢辞觉得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比那一刻更痛苦。

    没有哪个母亲会如此粗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降临,就无情地把他送走。

    她以为是自己平时起居没有注意,又或者是喝了那两杯酒才害了他。她为此自责了许久,也封闭了许久。

    飞星告诉她,她昏睡的第一个晚上,陆珩在她床前枯坐了整整一夜。可她成日陷在自怨自艾中,不愿看见太医,更不愿见到陆珩。因为她一看见陆珩,就会想起她那还未出生的孩子。

    紧闭的宫门,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包括她唯一在世的亲人。

    陆珩一开始也体谅她,安慰她,可是过了小半年,她还是以泪洗面,恰巧宫里传来惠昭仪有喜的消息,陆珩也渐渐失去了对她的耐心。

    从前她以为是自己的粗心导致了小产,所以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渐渐一切都变了。后来的很多次争吵中,连陆珩也不再宽慰她,而是冷冷地讽刺道,“阿辞,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忍心不要,我没见过这天底下有比你更冷血的女子。”

    直至今日,这条裙子再次被翻找出来,如今冷静的谢辞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酒里淡淡的那股异香,正与张院判说过的那句话如出一辙。

    而这一切种种,都与楚宜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或许那日她还有些许怀疑,零陵香从何而来。可四年前与零陵香一起送服的这杯酒,是楚宜岚亲手酿造的,也是楚宜岚看着她喝下去的。

    是楚宜岚害了她,害了她的孩子,离间了她与陆珩的关系,楚宜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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