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姒今夜心神不宁。

    原因无它,一刻钟前,她收到了一纸信笺。

    “今夜梅林一见,我有要事相求。”

    信笺并未署名,可一看这遒劲有力的字迹,她就猜到了是谁的手笔。

    只是,怎么会是他?

    几乎无人知晓,锦姒曾有一段将将要成的情缘。

    五年前,入宫前,锦姒是上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赵家世代将门,锦姒亦从小习武,可她偏偏只对诗词歌赋感兴趣。赵家见状就给她请了夫子,没过多久就挖掘出了锦姒的天赋。天生的玉石经过匠人的精心雕琢,锦姒逐渐长成,其造诣也称得上一句文采斐然。

    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有赵锦姒,男有宋行简。”说的就是出了名的才女才子,而宋行简又是何人?

    宋行简就是宋诏,言国公的嫡子。

    锦姒从前常常听说这个人的名字,可两人素未谋面。

    直到那一次受邀参加端王府的诗会,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锦姒刚走到假山旁,便看见宋诏长身玉立,正与友人攀谈。他轻摇折扇,嘴角噙着笑意,好一个世家公子的派头。

    初初锦姒以为他如其他世家公子般,只是徒有其表的酒囊饭袋,不过是胡乱攀附个才子的名头。

    那时的宋诏并不知道锦姒在腹诽什么。他笑意不减,主动走过来,把折扇利落一合,双手作揖行礼,“这位可是赵家二姑娘?宋某慕名已久,今日终得一见。”

    宋诏虚心向锦姒请教,锦姒出于礼节也句句有回应。两人慢慢交谈起来,她才发现宋诏对于许多文赋的理解与她如出一辙,称得上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一次见面,两人彻夜长谈,直到翌日清晨去西坊一同用了早食才算结束。

    后来两人不常见面,但常常以书信神交。

    锦姒的一魂一魄都被书信牵动着。若是准时收到信,她在睡梦都带着笑意;倘若信差误了时辰,她便忧心宋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寝食难安。宋诏亦然。

    两人就用一封一封的书信逐渐了解彼此。

    再后来,水到渠成,宋诏要上门提亲了。

    可不知为何,约定要提亲的那日,宋诏并未赴约,也没有任何解释。

    锦姒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不愿舍下脸皮,又气宋诏一言不发。

    如此,锦姒破罐子破摔,听从家里的安排进了宫。

    后来,便是平平无奇的日子。

    她就当与宋诏的相识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头扎进深宫里,再也没有听说过宋诏的消息。

    她生皇子,晋妃位,只知道那人始终未成亲,两人也没有再联络过。

    但今日,这封信笺突然出现,彻底乱了她的思绪。

    她忽然惊觉,自己把他埋在了内心深处,可从未忘记过他。

    一别经年,他过得好不好,如今他有何事相求?

    见还是不见,锦姒心里纠结得像一团乱麻。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信笺死死捏在手里,悄悄离了席。

    -

    今夜未下雪,但白日的积雪尚未消融,风声凛冽,寒意刺骨。

    锦姒一手提着摇晃的灯笼,一手裹紧斗篷,逆着风往梅林走去。

    梅林并不大,锦姒怕被人发现踪迹,还未迈进拱门,她已把烛火熄灭,只凭借着微弱的月色深入梅林。

    不多时,她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站在一株梅树旁,手上把玩着折扇。月光照在他的玉冠上,光华流转,清莹秀澈,正如往常无数个相约的午后一样,静静地等候她。

    过往那些美好的年少时光一股脑涌进了锦姒的脑海中,她的泪水转瞬盈满眼眶。

    她捂住嘴,使劲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入宫,他们还回得去吗?

    锦姒的手忽而一松,灯笼随之落在地上。

    一声异响惊动了宋诏,他转过身来,看见了锦姒。

    他毫不掩饰面上的激动,大步朝锦姒走来,离近了才看见她脸上的泪水。

    宋诏从胸口掏出手帕,想要替锦姒擦去泪水,只是在宫中,他始终不敢僭越,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上手。

    锦姒看出了他的顾虑,主动接过手帕,三两下拭去泪水,“故人相见,难免勾起许多旧日回忆,让小公爷见笑了。”

    宋诏轻颤眼睫,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臂,“若娘娘在宫中安好,臣则无虑;若娘娘常常忧虑,臣则思虑更甚于娘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本宫从来不后悔,还希望小公爷亦不要活在过去。本宫过得很好。今夜小公爷道有要事相求,所谓何事?”

    宋诏亦是触景伤情,只是听了锦姒的一番话,他突然愣住了。

    “锦姒,不是你约我相见吗?”

    锦姒察觉出不对劲来,“今夜,不是小公爷相邀于此地吗?”

    “我……我收到的信笺,是你说有要事相求。”宋诏讷讷开口,从袖口把信笺掏了出来。

    锦姒一把夺过信笺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的字与她所收到的那封赫然一样,只是字迹分明是她的字迹!

    “今夜梅林一见,我有要事相求。”

    糟了,有诈。

    有人得知了他俩的关系,伪造他们的字迹,让他们在此相遇,如若再来个人“捉奸”,他们定是死罪难逃!

    锦姒迅速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分析接下来该如何做,“我们被算计了。你听我说,现在你马上离开梅林,往反方向走,哪里人多去哪里,再随便找个内侍,就说自己迷路了,让他带你出去。快,快走!”

    宋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寻常的急切,他毫不犹疑,按锦姒的吩咐离开了梅林。

    锦姒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喘过气来。她双腿一软,蹲下身子,用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把两封信笺一齐烧了个干净。

    差一点儿,她和宋诏两家人都会葬送在此。

    她不知道是谁想害她,可这一次,她还是大意了,差点就被人得逞了。

    烛火荧荧,映照在锦姒脸上。此时,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复而用手帕把额上的汗珠擦干净,就听见了一声呵斥:“谁在那里!”

    -

    谢辞不疾不徐走到梅林,没看见祁靖珏的身影,只看见了一团光亮。

    她往前再走两步,看见了漆黑中模模糊糊的一道人影,便呵斥道,“谁在那里!”

    那人似是被吓了一跳,浑身颤抖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走前来,“参见皇后娘娘。”

    谢辞这才看清楚,蹲在那儿的居然是锦姒。

    “月黑风高,锦姒,你怎么在这?”

    “回娘娘,妾身在殿中看红梅开得好,也想出来择两枝带回去。刚刚松萝那丫头自告奋勇要替我择两枝,突然就跑不见了。妾身只好在此处等她。”

    宽大的帷帽遮住了锦姒发红的眼眶,她始终低着头,不让谢辞察觉出什么异常。

    殿中空气浑浊,嫔妃想出来透透气也是常有的事,况且梅林也不算远,偶有人前往此处也算正常。

    谢辞并未多想,随手点了两个人护送锦姒回去。

    她在一方角亭中稍坐片刻,不多时,祁靖珏穿着一身黑衣,掀帘走了进来。

    “娘娘还是如约来了。”祁靖珏似有两分得意。

    “郡主想要见本宫,又是我朝的大功臣,岂有怠慢的道理?”谢辞笑着回应她。

    “娘娘想知道的事情,我自然如实相告,我还知道,”祁靖珏突然站起身来,靠近了谢辞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娘娘想出宫。”

    谢辞猛得被人发现了秘密,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祁靖珏坐回圆凳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谢辞朝左右看了两眼,示意所有宫人都退下。

    纤云还有些担心,看着谢辞固执的眼神,只好也站远了替两人探听风声。

    “郡主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郡主有什么事想说,就请尽快言明吧。”

    祁靖珏并未揪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顺了谢辞的意,“臣但凭娘娘吩咐。便先从先母说起吧。”

    “先母谢姝,小字皎皎,青州人氏,父乃青州富商谢之渝,母亲邹氏,家中序齿行七。谢家未分家,子女众多,谢之渝便请了夫子到家中教导。偶然有一个落魄书生求上门来,谢之渝看其可怜,便收留了他,也在府中做一个教书先生。

    可是好景不长,上京传来要给淮南王赐婚的消息,且指定要谢家与淮南王结亲。当时适龄婚配的女子,只有谢姝一人。可是她宁死不从,不愿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圣旨刚到谢家的那一天,谢姝就已经和那落魄书生私奔了。对了,那落魄书生想必就是娘娘的生父,沈灵易。

    圣旨中并未指明要谢氏哪个女子成婚,谢之渝没有办法,便从旁支中过继了一个女子,嫁与淮南王。这名女子,便是我的母亲,先淮南王妃。说起来,我还要叫娘娘一声阿姊才对。”

    原来母亲竟然是为了逃婚才与父亲四处流浪的,而这一切的开始,就如她被赐婚一般,也是那一张轻飘飘却胜过万钧重的圣旨。

    谢辞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可她仍不明白祁靖珏的来意,更不明白祁靖珏吐露这些的意图何在。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关系,哪来的这么多姊妹之称?

    “本宫已经知道了,谢谢郡主好意。一声阿姊就不必叫了,母亲已逝,过往也不再去追忆了。”谢辞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

    祁靖珏放下手中玩弄的茶杯,“其实我今天来,并不是来谈天说地的。娘娘,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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