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殿。

    谢辞又把舆图翻出来仔细研究,这些时日,她翻了不下数十遍。

    出宫之路,远比她想的要复杂且漫长。

    皇宫浩大,宫殿数量众多,共有宣德门、左掖门、右掖门、西华门、东华门、拱宸门六个门。

    宣德门是正门,只有重大仪式才会开正门,也是皇帝的专用门;左右掖门是举行重大活动时给官员走的门,平日里也是关着的;东华门更不用提了,是太子到东宫的专用门,宫中无太子,东华门已多年未开;西华门是平日里官员上下朝走的门,开的时间长,但离后宫甚远。

    思来想去,后宫中日常出入的也只有拱宸门一个门,那日出宫也是从拱宸门出去的。可出入的人数也是定额的,门口也有官兵把守,自己不止一个人,加上纤云和飞星,三个人的目标庞大,怎么样也无法乔装。怕是还没走出拱宸门,就已经被抓回来了。

    看来想要正经从宫门里走出去是不行的,又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她前脚刚把舆图收起来,后脚陆珩就进殿了。

    两人面上都不提和离一事,倒也能维持体面,友好相处。

    “夜深露重,雪天难行,官家前来所为何事?”

    谢辞招了招手,宫人端上一个小火炉放在矮几上。

    陆珩拿手帕擦了擦手,继而在火炉上烘烤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晃得人移不开眼。

    “朕今日听闻,颖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采薇死了。”陆珩淡淡地开口。

    “确实有这件事。颖贵人被吓得一直在说胡话,昨日高烧一日不退。妾已经让她搬离了如墨轩,年后再请高僧到宫中作法,想来大家也能安心了。采薇死的不是时候,年后她廿五岁便可以出宫了。”谢辞叹息道。

    “这半年来,朕常常觉得不安稳。今日,司天监姜司正告知朕,他夜观天象,帝星不明。”

    “帝星不明?姜司正可看清楚了?”

    “朕也有所怀疑。姜司正已把破解之法告诉朕,朕仍在犹疑之中。”

    陆珩觉得暖意上来,就把火炉挪到一旁,在上边放上几个橘子和花生,让余温继续烘烤。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信与不信,全在官家的一念之间。陛下若愿意信,无论破解之法如何,妾等自当赴汤蹈火。若不信,以陛下的能力,也定能化解。”

    “皇后言重了,亦不至于赴汤蹈火。朕还能更愿意相信司天监,说出这种话,对司天监可没有好处。”

    “破解之法是什么?”

    “斋戒三月,再前往太庙祭祀,以真龙纯气破解。”

    前往太庙?岂不是就可以出宫了?

    谢辞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能出宫,后面的事还能一步步再筹划。

    “前往太庙并不是难事,只是区区五日路程。倒要辛苦官家斋戒三月了。”谢辞收起漠不关心的态度,难得关怀了几句。

    “这件事,朕只与你一人提起。如今得了皇后的宽慰,朕觉得斋戒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暂且信姜司正一回,若有差错,回来再拿他是问。”

    陆珩捏碎了一个花生,剥出两粒花生米放到谢辞手上。

    谢辞的思绪已经飘到要带什么东西出宫了,浑然不觉是陆珩给她剥的花生,顺手就丢进了嘴里。

    陆珩见她游离的样子,以为她想着能出宫又兴奋起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夜已深,朕不打扰你休息。走了。”

    看着陆珩远去的背影,谢辞才回过神来,“恭送官家。”

    -

    一晃眼,大家就迈过了除夕的门槛,迎来新的一年。

    今年是最冷清,最没有年味的一个春节。

    因了雪灾死伤众多,宫中为表态度,并未操办任何大型宴席,连烟花爆竹也禁放,尚不如皇城外热闹。

    今日是上元节,沉寂了许久,家宴也还是要办的。

    若依了谢辞的性格,她宁愿家宴也不办,她不愿意操劳这些事,冷清还更自在些。

    只剩三个月,她不如把操劳这些的时间花在收拾行李上。

    纤云和飞星这段日子光见着谢辞乐呵,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两人面面相觑,光听着谢辞自顾自地唱着小曲儿。

    “娘娘,您在收拾什么?可要我们帮忙?”飞星忍不住开口问道。

    “无事。只是进宫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盘算过自己的体己。如今闲来无事,也要算个清楚。你们有空也回去收拾收拾,别杵在这累得慌。”

    谢辞不能直说春祭一事,只好暗示她俩。

    纤云和飞星更加不明所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困惑。

    谢辞又朝她俩使劲使了使眼神,两人还是没看懂。

    纤云似懂非懂,连带着自己把飞星推了出去,还不忘叮嘱:“娘娘,今夜是上元节家宴,您可别忘了!”

    “知道了,你俩快去收拾吧。”

    好不容易收拾完一箱笼,谢辞已经满头大汗。

    她喘口气想歇会儿,一个老熟人却来了,是坤阳。

    自从上次坤阳与陆珩大吵一架也没能劝陆珩和离之后,她对谢辞心怀愧疚,已许久没有踏足宫中。

    此刻,坤阳正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半个身子都已经进了殿,脚还在门槛之外。

    谢辞一眼就看见了簪满步摇的脑袋在门口晃动,她装作没看见,自斟自饮起来,“用冬日雪水泡出来的阳羡雪芽味道果然不一般。”

    坤阳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谢辞有什么表示,她只好跺跺脚,自己掀开门帘进了殿。

    “阿辞,你太过分了。明明看见我了,怎么不唤我进来。”坤阳瘪了瘪嘴,扭了扭站得酸痛的腰。

    “坤阳,你怎么来了?家宴不是晚上才开始吗?”谢辞还在这装傻。

    坤阳也不回话,自己拿起茶盏倒起茶喝了起来,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谁让你这么久都不到宫中来见我,我一个人太寂寞了。”

    见谢辞语气舒缓,并未提起前事,坤阳便知道谢辞并未与她计较。但她还是颇为歉疚,“阿辞,之前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事?我怎么会怪你?你在我这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天气冷,先拿这个暖暖手。”谢辞把自己怀里的汤婆子塞进坤阳怀里。

    “我就知道阿辞对我最好。”坤阳转眼就笑了起来,眉飞色舞。

    她接着说道,“今夜家宴,不止我们,皇兄还邀请了永平郡主和言国公。”

    “永平郡主是今年赈灾的大功臣,她来无可厚非。说起来,我还未见过永平郡主。”

    “我上回在茶楼里听说书人道,永平郡主身高八尺,刀枪棍棒样样能使,面色黢黑还长着络腮胡,要不然怎么能镇得住青州子民!”

    谢辞只觉得好笑,“你怎么什么都信,说书人是怎么说我的?”

    “让我想想,”坤阳思索了番,她一拍手,“想起来了!说书人说当今皇后娘娘是孔子转世,宽额大耳,慈眉善目……”

    坤阳抬头看了一眼谢辞的脸,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还记得我不长这样,以后听书可不准带脑子了。”谢辞大方说道。

    坤阳待了没多久,就准备到开宴时分了。两人稍作收拾,随即前往集英殿。

    -

    集英殿的装饰一如既往流光溢彩,但不如中秋般奢华,多了几分典雅。

    楚宜岚的胎儿已有将近七个月大,她不敢再出门,因而没有来参加家宴。品阶低的嫔妃也没机会参加,只有妃位以上才在席中,人数寥寥,一人一席,反而有了几分循规蹈矩的无趣。

    永平郡主早早入了席,谢辞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动作干练,英姿飒爽,明明未上过战场却有女将之风,格外风姿绰约。

    她似是察觉到谢辞灼热的目光,立刻端起酒杯,遥遥敬了谢辞一杯。

    谢辞同样端起酒杯,痛快饮下,两人相视一笑。

    两位女子素未谋面,却犹如老友相聚,自带一分投契。

    行走人世间,两袖清风去。

    酒过三巡,大家少了拘束,不再循规蹈矩般隔空敬酒,而是三五成群谈笑起来。

    谢辞今日精神尚佳。

    她环视一圈,不知何时,锦姒已经不在殿中,陆珩正在与几个皇叔行酒令,坤阳更是像八爪鱼般扒着严戬让人哭笑不得。

    似乎只有她这般格格不入,无人靠近,也无人可靠近。

    谢辞不觉落寞,反而享受热闹中独善其身的自由,她自斟自酌,只觉得今日启封的这坛酒味道甚佳。

    这时,纤云忽然靠近了她的耳边说道:“娘娘,永平郡主约您一见。”

    永平郡主?她刚刚不是还在殿中吗?

    谢辞下意识往她的席位瞥一眼,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

    “她可曾说是什么事?”

    纤云摇了摇头,“并未。只是郡主说,如果娘娘想知道您母亲的身世,大可以放心前往,在宫中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母亲的身世?

    自己生于青州,可自打懂事起,就不在青州生活了,对母亲更是知之甚少。祁靖珏亦是青州人士,难道她知道什么内情?

    祁靖珏的话,勾起了谢辞的兴趣。

    “她约在何处?”

    “梅林。”

    谢辞皱了皱眉,怎么挑了个这么僻静的地方。

    “走吧。”

    “可要告知官家?”纤云有些担心。

    “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谢辞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就发现了个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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