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霍献看向躺在身边的人,明明应该拒绝的,怎么会没拒绝呢?

    就在刚才,他的房门被敲响,但敏锐的听觉其实让他在几分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半夜不睡觉走来走去的人是谁。

    抱着枕头被子可怜巴巴地说她还是睡不着,喝了牛奶之后困是困了,但还是睡不着,困却睡不着,这让她更难受了。

    接着又软声软气地央求他收留她一晚,还说他是什么救她于水火的菩萨。

    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睡过别人,无论是以前,还是重来一次之后。

    今夜是星光漫漫,月亮隐去了明辉,房间里只有相当黯淡的光,但这并不影响霍献的视线,黑暗甚至给予了他安全感和确定感,他用视线描摹着身边人的样子。

    他下意识去思考自己和秦云的关系,却发现似乎很难形容两个人现在的状态。他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敌对的人类和异变者,被圈养的金丝雀和主人,还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平等的两个生命体呢?

    霍献沉默地、用心地思索着,似乎就打算在今夜,在此时此刻想明白这个已经困扰了他有些日子的问题。

    不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困扰?

    几乎没有动静的,霍献转了一个方向,不再面向秦云,他对自己刚才的沉思感到困惑。

    敏锐的直觉让他停止那些不知道会把他引向何方的思考,催眠自己进入了异变者专属的、清醒的睡眠状态。

    秦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身边躺了具骷髅还愣了一下,还好理智很快占领了高地,笑着冲霍献打招呼,“早上好。”争取给对方一个明媚小太阳感觉的笑容。

    秦云回隔壁房间拿上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后又重新回到霍献的房间,发现对方还没有离开,有些奇怪,但还是打了个招呼,“你再等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陪我去花园吃早饭吧。”

    早早候在门外等待秦云起床的杨惠看见秦云从霍献的房间出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昨天不是还拒绝了吗?这就睡到一起了?

    而在听见秦云说的话之后,杨惠默默地无声地下了楼将准备好的早餐挪到花园了。

    “我昨晚睡得很好,今晚也继续收留我吧。”秦云没有在意门外路过的人,看霍献还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将头倚靠在对方的膝盖上,很依赖他的模样。

    霍献身上的睡袍是丝质的,很薄,薄到让人无法忽略袍子下方是嶙峋崎岖的白骨。

    昨晚没有拒绝,今天他也不会拒绝,而伏在他膝上的人却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只能算是默认的答案。

    “怎么不回答我?”秦云扬起头问霍献,微微皱眉表达不满,“不要没有回应,我不喜欢你没有回应的样子。”洗漱完之后尚未完全擦干的脸颊上残留一些湿痕,配合她的表情,竟然给霍献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忽略了自己心头那莫名其妙的一颤,又有意无意地略过了对方话中那些“喜欢”“不喜欢”的字眼,霍献抓起秦云的右手,用她的手心当做纸,用自己的食指当做笔,小心翼翼地书写着自己的回答。

    ——不是不回应你,我一直在听。

    此时秦云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和霍献提过的一个建议,想要旧事重提,“试试看教我你们的语言吧,我会努力学的。”如果她能学会,双方的关系肯定能更上一层楼的,不是很热爱学习的秦云想,可能要把高中三年没下过的功夫用在此处了。

    这一次,霍献没有拒绝,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在秦云手中写了一个好字。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之后,秦云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那先教我,霍献怎么说吧。”这一次的笑容倒确实发自真心,她对那些咔吧咔吧的语言好奇很久了。

    霍献张嘴,发出了标准且短促的咔吧声,间隔了一会儿又说了一遍,模仿着以前学堂上教学的老师一样连着说了五六遍。

    看着秦云时而压低声音时而用手辅助口腔成型的样子,霍献的心情却很平静,几乎没有秦云的兴奋。

    异变者的语言体系,不仅人类在研究,他们也在研究。

    目前的结果是,尽管异变者们说话交流的时候会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但这咔吧咔吧的声音实际上并不是一种语言,就只是单纯的声音而已,比如将一颗石子丢到地上发出了声音,你把它捡起来重新丢一次,或者另外捡一颗石子再丢一次,这都只是发出了声音而已,而不能称为石子的语言。

    秦云“牙牙学语”地练习了好几遍,又和霍献确认了发音,终于发出了完美的“霍献”咔吧音,相当满意地咔吧了好几下,信心满满看向霍献,觉得是时候学下一个单词了,“那我的名字呢,秦云的发音是什么是什么?”

    霍献轻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她的名字,和之前一样,重复了几遍,然后意料之中地看着秦云从信心满满变得惊讶又困惑。

    没错,她是该困惑的,“霍献”和“秦云”这两个在人类语言中发音大相径庭的两个词,在异变者的发音里面却没有任何区别,同样就是咔吧了一声。

    目前研究怀疑,异变者之间所谓的交流,是精神上或者说是能量上的交互,而会发出咔吧声纯粹因为异变者都曾经是人类,他们习惯了或者说下意识地觉得说话是应该要张嘴的,从而随着语句长短而出现不同的咔吧声。

    霍献看着秦云情绪低落的样子,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却还是觉得失望。因为知道会失败并不代表彻底绝望,他刚才也在心中悄悄许下了愿望,他希望秦云会是那个奇迹。

    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这个世界还是这样艹/蛋。

    春天过得比秦云记忆中要快,以前的春天,她总是忙碌于开学的事情里,重新开始适应校园生活,强迫自己适应集体生活,格外难熬的辰光。

    但在白城的这个春天,似乎眨眼间就过去了,那些花儿似乎才绽开一两日的时光,就走到了生命尽头,被一场带着闷雷的夏雨打落到了泥泞中。

    夏日的雨,给不到她舒畅的感觉,水汽弥漫上来只让她觉得难以呼吸。空气中夹杂的似乎不仅仅是泥土和草木,这场雨好像把远方的血腥和腐烂也带到了秦云身边,这些水汽把她包裹得喘不过气来,她敢肯定,要是这样下去,她肯定要生病了,且绝对活不长。

    “夏天的雨来得及去得也快的,明日天就应该见晴了。”杨惠站在秦云身后,看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在霍献不在的时候,她似乎总是显得无所事事。

    秦云发出了一声拉长的哦——被压变形的脸颊发出的声音也是变了形的。她可不仅仅是无所事事,她的思绪已经从雨水的滴答声出发一直衍生到了世界的末日,她可怜巴巴小生命的尽头了。

    人口的骤减,科技水平的急速倒退,现在全球的气候相比以前应该是有所好转的,但在这个以异变者为主导的苍白之城,想也知道不会有空调这种只有人类才需要的东西。

    呆惯了空调间的秦云,最近有点蔫儿,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杨惠想了想,接着开口说:“那想不想出去走走,西城门外有个小湖泊,已经蓄满了水,周遭的风景也还算不错,我上次还听说有人跑去那边钓了好几条大鱼。”

    秦云兴趣缺缺,钓鱼佬的梗她经常玩,但对坐半天守一条鱼的游戏没有一点点的兴趣,“不想看水,反光,眼睛疼。”

    “额……”很古怪稀奇的理由,但也很实在,杨惠想起那个小湖泊,在阳光直射下的模样,确实有些伤眼睛。

    “哪儿有树吗?或者花也行。”被霍献带的,秦云现在变得格外能欣赏花,她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久违地又开始观察杨惠的表情。

    她对杨惠的怀疑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两人也相处了一个春天的时间了,在照顾她的工作上,杨惠几乎无微不至。甚至有些特定的时候,秦云能从杨惠身上看见她早已逝去的母亲的影子,尽管那种感觉总是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摸不透。

    杨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依据秦云的描述寻找合适的地方,终于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那儿是隶属于一位高级异变者的。每年初夏,那儿的薰衣草会开得很漂亮。”说着又自嘲地补了一句,“我是没资格进去的,只路过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几次。”

    薰衣草?秦云第一反应是回想了一下霍献的花圃,里面并没有薰衣草,他好像更偏爱能单独观赏的的花卉,而不是薰衣草这种成片种植才能形成独特风景的。

    “再说吧,明天肯定很热。”秦云没说自己想不想去,只是又重新趴回了大理石的桌面上,让桌面的冰凉给予她丝丝凉意。

    当天晚上。雨已经在傍晚时候停了,水汽渐渐消散,秦云盘腿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口,动都不动。不是望夫石,只是单纯地放空精神而已,简称发呆。

    看见霍献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亮,使劲儿拍拍床,“快来快来,我都困了。”她还是很有礼貌的,让人家陪自己睡觉,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倒头就睡嘛。

    霍献视线偏向一边,床边放着一杯已经被喝空的牛奶,这牛奶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起作用。

    换好睡衣躺上床,霍献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最近秦云靠他越来越近,刚开始的时候双方只是平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的距离甚至能再塞一个人进去,而最近她晚上恨不得趴到他身上睡。

    秦云无奈摊手表示没办法,谁让高级异变者就是天生的制冷机呢,霍献身上一直是冰凉凉的。

    她才不管这会不会是什么“独属于亡者的阴冷”呢,只要能让她舒舒服服的睡觉,就是好“空调”。

    已经对秦云睡觉流程十分熟悉的霍献察觉到她开始转向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突然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已经宣告恢复正常体重的秦云重新拥有了有些肉的脸颊,被戳之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把就抓住了扰人清梦的坏东西。

    冰冰凉凉的一截指骨。

    哦,原来是霍献啊。

    警觉抬起的小脑袋重新耷拉下去,自以为口齿清晰实则含含糊糊地开口询问:“怎么了?”然后任由霍献抓着自己的左手,强撑着精神辨别慢慢出现在手中的字。

    ——你是想要出城去玩吗?

    脑袋有点懵懵的转不过来的秦云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带你出去。

    秦云继续点了点头,然后思绪一片黑暗,陷入了睡眠之中。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霍献让她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秦云才终于反应过来,啊,原来不是做梦啊。

    奇怪的事,霍献这次出门竟然没有带其他人,秦云自然也不会主动要求增加几个电灯泡,虽然她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舔狗”角色,但是吧,人脸皮的厚度是有限的,用一次薄一点,能省还是省一点吧。

    “诶,是薰衣草!”出了城门没有走多久,秦云就看见了大片大片如雾如云的淡紫色花海,稍稍靠近后,肉眼就能看见一簇簇紫色的花穗随风起伏,鼻尖也已经陷入重重花香之中。

    “阿嚏!”秦云揉了揉鼻子,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太会破坏气氛了吧,此时此景,油画一般美景中的男女主不是应该互相表白心意互诉衷肠之后相拥眠在花田之中,然后再加上一个优美的背景音嘛!结果她竟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薰衣草!你有点太香了吧!

    这次两人出门,霍献自然是没有带着纸笔的,发声器那种东西就更别说了,看着秦云似乎过敏一般,本来只是眼睛和鼻尖发红,然后连白皙的脖颈处也蔓延开红痕之后,拽着秦云的手就打算离开。

    “诶诶诶,”秦云觉得自己还好,过敏应当是没有的,只是这薰衣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比她以前见过的似乎还要香上许多,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我没事儿,你让我缓缓。”

    两人便在距离花田还差着一条大路的位置停了下来,偶尔有路过的异变者好奇地探头看他们俩人,但也非常识相地没有凑过来,至于人类,能在城外自由行走的人类实在少得可怜。

    十来分钟的时间,秦云终于缓了过来,扬眉吐气地深深呼吸了一口,习惯了习惯了,人类的适应力真是太强大了。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霍献,沉默得有些怪异。

    “走吧。”秦云一开始以为是霍献想要来这里的,但离这个薰衣草花田越来越近,她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杨惠昨天时不时就和她提起过这里来着,“霍献,你怎么突然想要带我来这里啊?”

    ——杨惠告诉我的,她说这里不错,你很想来。

    距离薰衣草花田只有一步之遥,秦云却没有再向前,顺带还拉着霍献不让他再往前。

    霍献偏偏头,在问她怎么了?

    秦云有些难以开口,她要怎么解释,说自己看杨惠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对劲?她不是这么敏锐的人设啊!

    OOC边缘了,朋友。

    但现在就很明显不对劲啊,她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她当时明明没有同意出来看花田,更别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想不想来呢。

    等等,她有想法了。

    “她撒谎!”秦云尽量让自己表露出被人利用欺骗的不愉快表情,“她昨天是跟我提过这里,但我没说喜欢,也不想来。我还以为是你想来呢。”

    “她干嘛这样啊,好像我整天想出来一样。”

    霍献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她回应,只是那样站着看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秦云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语,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继续说,“虽然来都来了,但就是有点不开心。”

    霍献终于有了反应,抓起秦云的手就要往花田里面去,秦云一时不察被拽得往前趔趄了两下。

    等等等等!干嘛突然往里面冲啊,里面大概率有埋伏诶!

    霍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别怕。

    秦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对,提高了嗓子回答,“花田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再打几个喷嚏!”说罢快速上前几步,甚至比霍献走得还要更快一些。

    在霍献看不见的角度,秦云甚至是有点懊恼,天呐,她是傻子吗?她刚才竟然在担忧有人埋伏要害霍献,拜托,霍献可是要死在尹晔手里的,世界主线上闪亮亮的一块砖,怎么可能在今天被莫名其妙的人砸碎啊。

    虽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秦云在看到花田中央,那个被挖开的大坑里密密麻麻的炸药时,还是被吓住了。

    这玩意儿,不一定能炸死霍献,搞死她却是妥妥的,她还是太乐观了。

    “这些是?”秦云咽了口口水,“惠姐……不是,杨惠她是想要炸死我吗?”

    ——不是你,他们的目标是我。

    霍献冷眼看着这满满一坑的炸弹,引爆的装置已经被拆除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秦云没想到今天的外出游玩竟然会变成一场刺杀未遂的戏码,她老老实实闭上了嘴,站在霍献身边,看他接下来的安排。

    似乎有人在掐点一般,没有让霍献和秦云等太久,从他们来的方向,又过来了一群人,人类和异变者参半。

    来人之中有秦云较为熟悉的霍垣和杜培然,还有就是被押着往前走的杨惠。不复之前装扮整齐的模样,发丝散乱地披着,比之前沧桑了许多,似乎他们不是一日未见。

    秦云听着霍垣对着霍献一阵咔吧,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的眼神扫过其他人类,他们脸上是文字难以形容的恨,和在恨意之下深深的绝望。

    这些人,应当就是参与了今天这场刺杀的人,他们今天注定不可能再活着了,而这些异变者也没有给他们成为自己同类的机会。

    第一个人被杀死,人类的头颅竟然可以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地从身体上拔下来,被丢在地上之后又一脚踩碎。

    薰衣草花籽混杂在血肉骨碎中被碾入土中,啊,秦云思维突然发散,它们明年应该会开得更好吧。

    “你这个人类的叛徒!”开口辱骂秦云的是一个男人,秦云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激动起来。

    见秦云不说话,他把声音继续提高,甚至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为什么要向这些怪物摇尾乞怜?!”他拼命诉说着他对秦云的失望,但好像又不仅仅是在说秦云。

    “人类之中,你这样的叛徒太多了……”

    “但没有关系,历史会记住今日,光明的未来一定会到来的,胜利一定会属于人类!”

    话音刚落,那颗头颅就这样滚到了秦云的跟前,她和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对视了。

    这个游戏……太真实了。

    单方面的屠杀结束得相当快,秦云甚至都无法从满地零落的人类残肢中找到杨惠的,在她被指责为叛徒的时候,杨惠就已经死了。

    ——刚才如果你求情,我能饶她一命。

    这时候的秦云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兴致讨好霍献,只是愣愣地回了一声哦。

    ——所以,刚才为什么不求情?

    他以为秦云会求情的,就像那个尹晔一样,秦云会求他放了她。

    秦云摇摇头,“我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今天知道了。”为什么不求情,秦云其实应该问,她为什么要求情,因为她们都是人类吗?

    是了,同为人类,她应该要对霍献这样的怪物深恶痛绝的。

    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她是一个旁观者,她只是来玩一场游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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