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当云潜将盒子递给母亲时,苏念安问道:“他已经出发了吗?”

    云潜点了点头,将昨晚和师傅分离的场景一五一十的说出。

    苏念安怔怔地望向大门的方向,自从她嫁入这王府之中,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她将兰花簪连同盒子放好。

    “母亲,你别伤心。”

    听到云潜这样说,苏念安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收拾衣柜的人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云潜还想开口,这时春桃走了进来,示意云潜出去便好。

    于是,云潜对着母亲的背影行礼然后快步离开。

    至始至终,她也没有给苏念安将她在大门口遇到父亲,而父亲也看过这件簪子的事。

    一晃一个月又过去了。

    云潜还是会每天抽出时间练剑习武,而母亲常常是坐在一旁的榻上静静地看着。

    苏念安的身体愈发地不好了,她现在连漪兰苑以外的地方都很少去。

    可是,就算她再不想去,作为女主人她还是要在七月中淮安王的生辰宴上出席。

    很快便到生辰宴了。

    在生辰宴上,李元纮会邀请自己的诸多好友前来。在云潜的印象里,宴会上什么人都有。既有和他一起风花雪月的朋友,也有清流名士。

    而女眷也不用避讳,可以与宾客同宴共饮。

    宴会当天。

    云潜穿了一袭琉璃碧纱裙,琉璃色的轻纱光彩剔透,如同碧波荡漾的水面,衬得云潜愈发明媚可爱。这是她十三岁生辰时父亲送给她的,不得不说,父亲还是很会送女子喜欢的东西。

    宴席上,男子与女子是分开对坐的,云潜坐在母亲位置的旁边。

    在云潜左边坐着的是柳夫人。听说,在父亲还没有做淮安王的时候,她便跟在父亲身边了。当年也是名动天下的京城花魁,让无数名人雅士为之侧目,到如今她的容颜虽有衰老,也是美艳绝伦。只见她今日穿着翡翠烟罗绮云裙,色彩绚丽,和她张扬的性格一般引人注目。

    云潜再向母亲身旁看去,右边坐着的是余侧妃,她穿着一身锦绣芙蓉裳,气质雍容华贵。虽然余家比不上母亲一族,但一直都是书香门第。听说,本来余家也不想将女儿嫁给父亲,毕竟淮安王花名远扬京城可谓谁人不知,可是余家姑娘偶然在宴席上见得淮安王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便悄悄芳心暗许。最后,心疼孙女的余家祖母只得做主将孙女嫁给淮安王做侧妃。

    但是这么多年了,爱或者不爱?过得好或者不好?是否遂了自己的心愿,也都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想到这里,云潜不自觉地望向母亲。

    苏念安穿着一袭紫云仙裳。在平日里,苏念安很少穿这样华美的衣服,她常常穿着朴素,不特意打扮却别有一番韵味,毕竟她就像是江南水乡的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

    而今天盛装打扮过的母亲,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情。美人如花隔云端,让人只敢远远地欣赏。就连父亲,与宾客举杯把酒正欢,突然看到母亲进来也目光一亮,好久不曾移开,让一旁好友好生戏谑。

    宴会开始了。

    云潜随女眷一齐给父亲进了酒,便坐下与母亲默默吃饭,看着人来人往一个个上前来送礼。这其中有父亲的好友,也有一眼便能看出心存巴结之意的官员。

    酒过三巡,宾客们也渐渐醉了。

    有人提议对诗,有人提议奏乐曲,也有人提议歌舞。大家纷纷议论着,都没有达成统一意见。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男子醉醺醺地站了起来。

    “我说,什么节目还能比盛京城里第一花魁好看啊。”

    众人一愣,然后又纷纷附和起来。

    柳夫人听闻立马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她曾经是京城花魁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她卖艺不卖身,所以顶多算是地位低微。

    “王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夫人今日再跳一曲,也当是为王爷祝寿。”男子醉醺醺地说道。

    他刚说完,便立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赞同了起来。

    请宴主家的女眷表演,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王爷。

    柳夫人看了王爷一眼,他仍旧松散闲适地坐在那里,好似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咒骂着那个提议的胖子。她如今可是王府的夫人,早就不是那个身份低贱的花魁了。

    “那妾身······”柳夫人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一道男声打断。

    “母亲今日的身份,怎么还可以随意给人跳舞?”云潜看到李昱衡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昱衡,是柳夫人所生,比云潜年长七岁。从小到大,两兄妹都不曾有任何亲近。据说,柳夫人是因为怀了孩子,才最终被接进府的,但这谁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小时候的李昱衡见证了淮安王府的变化,看着自己母亲貌美的容颜整日对镜垂泪,而后又在漫长的寂寞中慢慢衰老。

    “你父亲都没有说话,你在这里替你母亲说什么?”那胖子眯着眼,看到主座上的淮安王都没有说话,立刻得意洋洋地说道。

    “父亲······”李昱衡急忙冲淮安王喊道。

    “别说了,”柳夫人知道淮安王是不会替她说话了,于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又转头对那胖子笑道,“我今日衣着不便,既是想看我表演,不如听我琴技如何?”

    那男子被柳夫人的笑颜迷得五迷三道,连忙说着“好好好!”也不管一旁李昱衡的脸色有多难看。

    “那我就给大家表演一曲《汉宫秋月》。”柳夫人走到琴旁施施然坐下。

    已经做王爷府夫人多年的她,自然早已是不常弹琴,手指早年间的茧也已无迹可寻。

    她记得她刚认识王爷那会儿,王爷天天去醉云楼找她,指明让她弹琴。可是当她嫁给了王爷,王爷却又不常来了。

    倒不是王爷对她不好,是她感觉王爷心里有人,可是又不知道是谁。每次她找小丫鬟打听王爷的去处,无非也就是烟雨楼碧云阁这样的地方,倒和从前一样。

    不过,她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仅是日渐衰老的容颜,她现在还有自己的儿子,她在昱衡身上同样寄予了所有的期望。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在苏念安的位置上。真是可惜啊,那个女人一点都不爱王爷,明明自己这么爱,却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自己的儿子也无法继承皇族家业。

    不过她知道苏念安近几年身体不好,她想着熬一熬,总能熬到自己出头的日子,可是皇家看淮安王子嗣单薄又给他塞了个年轻的余氏,自己的正妻地位算是彻底泡了空。

    一曲罢,宾客仍然陶醉在美妙的琴音之中。

    柳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幼时所练的基本功还没忘记。

    “夫人这一曲真是有当年的风范啊。”曾听过柳夫人演奏的一位宾客感叹道。

    柳夫人表面陪笑,内心却五味杂陈,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夫人了,还有人揪着往事重提呢?难道她待过勾栏,这辈子就要低人一等吗?

    “大人说笑了,多年不练,我的才艺可比不上府里的姐妹。”柳夫人笑着企图将话题转到了苏念安和余氏身上。

    余氏赶忙说道:“姐姐说笑了,论琴技这京城中的女子能胜你的难出一二。”

    柳夫人听闻,表面还是谦虚,内心却极为认可。

    这时,一旁有人开口道:“广葭郡主可是豆蔻之年?”

    “正是。”父亲笑道。

    “潜儿,听说你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给叔父看看吧。”说话的是长乐王李元启。虽说不太熟,但也是有印象的长辈。

    云潜“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询问道:“我表演剑舞可以吗?”

    云潜本意是想,这生辰宴现场有人表演歌曲,也有人弹琴,自己发挥一下擅长来段剑舞也好,可是不料此言一出,现场却吵嚷一片。

    “女孩子家耍剑干嘛?”

    “女子要知书达理最好。”

    “我看呐,郡主还是得向柳夫人好好学学琴技。”

    一旁的柳夫人也在心底暗自发笑,她可没想到出生名门的苏念安会让自己的女儿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云潜皱了皱眉,刚想反驳,可是她说话根本没人听。

    “潜儿想学什么是她自己的事。”一直与友人谈笑晏晏的父亲此刻却神情严肃。

    于是人群很快就安静了起来。

    母亲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中央略一行礼,又对众宾客笑着说道:“念安今日想要弹琴为王爷助兴。”

    父亲虽然诧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母亲转头对春桃淡淡说:“把我的琴拿过来吧。”

    母亲的琴叫做莫染,是自母亲学琴时便一直使用的。

    只见苏念安手指轻勾素弦,阵阵琴声飘逸而出,渐渐如同潮水般四溢开去,充盈这室内的每一处空间。

    一曲《广陵散》毕,静谧的夜色里,只剩下余音袅袅,不知撩动着谁的心弦。

    原先议论的宾客早已沉浸在了琴音中,变得激动昂扬。

    《广陵散》讲述的是战国时期聂政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待母亲去世守孝结束后,替恩人严仲子刺杀韩国宰相侠累的故事。

    一位老者开口说道:“士为知己者死,这首曲子真是荡气回肠,令人感慨落泪啊。不知王妃是从哪里学来着男儿激昂顿挫之曲呢?”

    苏念安闻言浅浅笑道:“先生既为此曲动容,又何必再去问那弹琴之人呢?男女之别、尊卑之分不过是这世俗的桎梏而已,惟有此曲、此情可流传千古。”

    那老者闻言一惊,捻着胡须思考片刻后,畅快地说道:“王妃所言甚是。”

    周围的人或是感到疑惑,或者仍是沉浸在这绕梁琴音之中,与四周之宾友把酒言谈。这本是一个没有太多礼数规矩束缚的宴会,淮安王交友也并不局限于朝堂之上,因而在座之人也多是性情相投。

    父亲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一杯杯地喝,目光却至始至终未离开母亲半分。

    而苏念安对此并未发觉,她起身想将莫染琴收好。

    这时,父亲突然放下了酒杯,快步走了过来。只见他俯身在母亲耳边说了些什么,虽然云潜听不见,但是看到父亲那注视着母亲无比温柔的眼神。

    苏念安点了点头,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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