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八年，四月，正值春雨。
清河书院的寝舍年久失修，雨滴在墙面上爬出一排湿迹。
许惊玉慢慢睁开眼，全身沉重隐痛。
像被谁挖空躯壳塞满木炭，再点把火烧出滚烫的呼吸。
外头雨声淅沥，时不时有碎语传来。
先是两个抱怨的女声：“她怎么还不醒？这么大雨，我才不想出去找医师。”
“附近能有什么医馆？她非要搬出将军府在书院住，又破又偏，发烧都不知道找谁治。真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
“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傲气着呢，这叫一心向学，毕竟从小跟教书先生在私塾长大，现在又被认回将军府当咱们的主子，攀不起。”
“谁知道真学假学？反正没有哪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好意思待在全都是异性的书院里。夫人嫌丢人，不想让她上学，人家照旧我行我素。”
“但连累姿婉小姐，家里有一位掉面子的便宜姐姐，都不愿意出门了。”
“说不定她是在学堂芳心暗许了谁呢，周学子，你知道吗？”
一道男声加入，忍俊不禁道：“两个古灵精，我打赌你俩不敢在她跟前这样说。”
娇笑声闹成一团。
隔着风雨声，模模糊糊听不清晰，只隐隐辨认出“私塾长大”、“认回将军府”、“姿婉”等字眼。
许惊玉坐起身，草草扫视周围一圈，屋内陈设破旧却眼熟。
木窗户上有一块漏雨的缺口，方砖地面受潮浸出些水迹，整个房间散发股行将就木的霉味儿。
她估计是死了，在走马灯，不然怎么会回到四年前的清河书院？
其时，她孤身来盛京，刚回许家不久。
许惊玉儿时被遗弃在密州，随身只有一块“许”字玉佩。后被一位乡下教书先生收养长大，除劈柴做饭外，打小泡在书堆里。
教书先生说她运气好，赶上先太后开放女子参加科举，能够在种地嫁人之外多一条活路：读书、做官。
她不想嫁人，便在十余年中如饥似渴学习，后来先生病逝，她埋葬后步行来盛京，跪在排名第一的清河书院门口，求书院支持自己报考科举。
书院被她毅心感动，特例批准入学。不出半年，许多人都知道清河多了个回回考试名列前茅的女学子。
许家就是在这时候找到她。
盛京许家威名赫赫，祖辈跟开国皇帝打江山，到这代被封镇国将军，是豪门望族。
许惊玉凭借玉佩被认回去，人人都说她是山鸡变凤凰。
然而密州的孤女不合豪门心意，对她来说在许家的那一年，每时每刻都难熬。
直到考中探花被任命翰林院，她才找到彻底搬出那个窒息宅门的机会。
后来她被以“通敌叛国”罪下狱致死，那群家人一个二个全出来“作证”，终究没放过她。
——
侍女跟外面的人说完话，推门看许惊玉的情况。乍一进去，跟一双平静的眸子对上视线，吓了一跳：“小、小姐，你醒了？”
许惊玉背后的窗户大开，卷进来一片风雨。她坐在床边，姿态松弛地拢住外衣。
风吹之下，显得身子格外瘦削，配合神情却有种不相符的压迫感。
另一名侍女探头进来，低声嘟囔：“既然醒了怎么不说话，装神弄鬼。”
她俩是被许夫人派来的随身侍女，平时嫌书院无聊，总爱埋怨。因为许惊玉从不跟家里说这些，更加肆无忌惮。
这位半路出现的小姐举止还不如她们这些仆人优雅，算什么主子。
许惊玉上辈子时刻绷紧神经在官场斗，现在看这两名侍女如同稚龄小孩，不想管她们是什么想法，揉揉高烧下疼痛的眉心：“药。”
其中一名稍听话的侍女正要去端汤药，被另一名拦住手臂，质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将军府？你都已经考完试了，就算害怕自己考得不好没脸面见老爷夫人，也不应该一直赖在书院。”
许惊玉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加上耐心被痛感耗尽，淡淡看她：“要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吗？”
她为官三年，喜怒不形于色。侍女一时被她神情吓得哑声，不敢再多事，跟着一起去拿药。
一人持扇掀开帘子，风度翩翩地摇摇头：“惊玉怎么能吓唬人家？”
此人面容平凡，唯一双细长眼弯弯眯起，看谁都亲和。
许惊玉盯视他半晌，记忆缓慢回笼，哦，熟人，和她同师门的周善。
前世这人在书院时，没少拿性别明里暗里排挤自己，后来为官时她不屑于结党，基本把同门的脸忘了个干净。
能记得周善，是因为被下狱期间，是这人在堂上绘声绘色讲解她当年，如何趁夜深与密探私会，怎么打探情报再传信给敌国。
说得声泪俱下，忍辱负重，成了证明她叛国的重要人证。
许惊玉眸色较旁人更浅，笑时显明亮纯挚，不笑时便如鹰隼，让人望而生寒。
周善被看得心绪不宁，才十七岁的无知少女，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气场，原本悠然自得的仪态尽失，谨慎问：“怎么了？”
许惊玉幽幽道：“很久不见周师兄，惊玉怀念。”
周善摸不准她的态度，猜想可能是她听到自己刚才和侍女说话，生气了。便笑着以扇骨击掌：“我随便和她们开玩笑，惊玉你别放在心上。这次来，主要是想通知你三日后老师办的同门宴。”
他口中的老师是边芜边学士，清河书院大讲师。前世这位老师心善准她入学，后来也是他率先拿出一封密信，参她叛国。
许惊玉被郁结之气萦绕，双手因回忆起背叛而发抖，敷衍回答：“知道了。”
周善不满意她的态度。清河书院以长幼、家世论尊卑，因此他一直自视甚高。今天自己率先放低姿态已经是诚意满满，许惊玉却用这么不痛不痒的语气，压根不把自己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当即皱眉说：“你以前都对老师顶礼膜拜，考完试难道就忘记师恩了？他在我们一堆学生中最重视你，多次过问你的成绩，现在你什么语气？”
说得义正词严，好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师出气，周善这人最会利用别人得自己好处。
许惊玉将发抖的手藏在宽袖内，摇头说：“我可不敢忘记师恩。倒是周师兄你空口无凭就说老师偏心我，他是考官之一，万一被别人听见，参他因师生情有违公正怎么办？”
周善一顿，隐隐感觉话题走向不对：“我并无此意。”
许惊玉却款款笑道：“相信对于老师而言，他贬官事小，连累大家重考事大。惊玉不才，甘愿重考，就是不知道周师兄愿不愿意。”
周善惊疑不定，往常听话不还嘴的许惊玉怎么变了？一百名学子之中男性能占九十八，因此许惊玉在课堂之外往往独行保身，就算听见恶言恶语也不跟人争辩。
这变化让他不舒服，觉得尊严被冒犯。尤其是侍女刚好进门，将他落于下风的窘态看了七七八八。
周善拿起侍女新倒的茶浅浅抿一口，脸色难看得堪比锅底：“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连尊师尊长都不知道怎么写。”
许惊玉一步不退：“怎么能是胡话？”她想到前世周善求到自己面前的一件事，眸光流转，讽刺道：“师兄若是听说过「一斛珠」的故事，估计就不愿重考了。”
啪！
周善如遭雷击，手中茶杯摔落地面，竟然不顾男女之防几步走上前，想一把抓住许惊玉手臂：“你怎么——”
“知道”二字还没说出口，许惊玉将刚拿到手的滚烫汤药直接浇他一身：“周师兄慎行。”
周善被药液淋一身，疼得抽气，却不敢发作，将方才在侍女面前包装的君子作态忘了个干净，情绪波动下沉沉喘粗气。
许惊玉拿手帕擦被溅到的手背，动作从容沉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师兄稍打听就知道了。”
前世她殚精竭虑三年，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做到四品刑部侍郎，成为荣朝第一名高位女官，自然接手过很多案子。
科举舞弊案是其中一件，涉事官员中恰好包括周善。
说周家用一斛珍珠贿赂考官泄题，周善因此低声下气求到自己跟前。许惊玉没同意，后来周家散尽大半家财脱身，却也再无升官的机会。
这件事对许惊玉来说只是小事，却是能拿捏周善夜不能寐的心头大患。
周善跟她对视半晌，咬咬牙说：“刚才是师兄冒犯了，望见谅。”
转身撞开之前还一同谈笑的侍女，扯袖擦尽脸上药液，大步离开。
许惊玉没看惊愕的侍女，揉额吩咐：“重新熬一碗药。”
这回侍女连说话都不敢，赶紧去煮药了。
外头白昼昏灰，雨渐停歇，凉风扑来，黏在下巴颊侧。
许惊玉潦草计算，上一世从登第升官到狼狈下狱，也不过短短三年多。四品侍郎官职不算高，诬告怎么轮都轮不到自己，她是惹到哪路仇家？
同门宴在三天后。许惊玉估计时间，今天中午就是放榜时刻。按照前世，很快会有报人将喜讯送来书院，通知她高中探花。
自先太后开放女性考科举，至今已经七年三届。许惊玉是三届以来名次最高的那个，荣朝自古以来第一位女探花。
前世她将军府的父母亲喜不自胜，搂着她说要大办宴席。许惊玉也曾因那怀抱的温暖奢望过亲情，然而当晚二小姐许姿婉大闹一场，宴席便不办了。
将军府两位女儿，一个刚接回来半年多性子孤僻不讨人喜欢，一个黏人爱娇从小像眼珠子一样疼爱长大，偏心谁很明显。
想到旧事，许惊玉等待榜单的心绪比前世更无波动。就着书本，沉默将一整碗药喝光。
侍女坐在廊下打盹，忽然听见敲锣打鼓的响声由远及近，挑选做报人的都有一把高昂响亮的好嗓子，几声高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河书院许惊玉何在！”
侍女进来喊她，比以前更恭敬谨慎：“小、小姐，好像是送榜的来了。”
许惊玉嗯了声，披衣起身，估计因为高烧加上太久没站立，刚到门口便一头栽下。
没摔到地上，反而落进一个清冽香气的怀抱中。
她稳住身形，慢慢抬头：“多谢——”
外头重云渐消，天光乍亮。绿叶青草一片碧绿，芭蕉叶沿不断滴落翡翠玉珠。
一人站在面前搂住她臂，穿一身浅白孔雀纹袍子，长发乌黑流畅，身形修长胜芝兰玉树。
垂眸，眼黑睫密，面容精致矜贵，宛如云下谪仙。
许惊玉与他对视上，一时惊愕。她关于这人的印象很杂，新科状元、清贵高门、常常意见不合的对头、许姿婉暗恋的心上人......
原本道谢的话卡在唇边：“——陆同侪？”
清河书院的寝舍年久失修，雨滴在墙面上爬出一排湿迹。
许惊玉慢慢睁开眼，全身沉重隐痛。
像被谁挖空躯壳塞满木炭，再点把火烧出滚烫的呼吸。
外头雨声淅沥，时不时有碎语传来。
先是两个抱怨的女声：“她怎么还不醒？这么大雨，我才不想出去找医师。”
“附近能有什么医馆？她非要搬出将军府在书院住，又破又偏，发烧都不知道找谁治。真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
“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傲气着呢，这叫一心向学，毕竟从小跟教书先生在私塾长大，现在又被认回将军府当咱们的主子，攀不起。”
“谁知道真学假学？反正没有哪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好意思待在全都是异性的书院里。夫人嫌丢人，不想让她上学，人家照旧我行我素。”
“但连累姿婉小姐，家里有一位掉面子的便宜姐姐，都不愿意出门了。”
“说不定她是在学堂芳心暗许了谁呢，周学子，你知道吗？”
一道男声加入，忍俊不禁道：“两个古灵精，我打赌你俩不敢在她跟前这样说。”
娇笑声闹成一团。
隔着风雨声，模模糊糊听不清晰，只隐隐辨认出“私塾长大”、“认回将军府”、“姿婉”等字眼。
许惊玉坐起身，草草扫视周围一圈，屋内陈设破旧却眼熟。
木窗户上有一块漏雨的缺口，方砖地面受潮浸出些水迹，整个房间散发股行将就木的霉味儿。
她估计是死了，在走马灯，不然怎么会回到四年前的清河书院？
其时，她孤身来盛京，刚回许家不久。
许惊玉儿时被遗弃在密州，随身只有一块“许”字玉佩。后被一位乡下教书先生收养长大，除劈柴做饭外，打小泡在书堆里。
教书先生说她运气好，赶上先太后开放女子参加科举，能够在种地嫁人之外多一条活路：读书、做官。
她不想嫁人，便在十余年中如饥似渴学习，后来先生病逝，她埋葬后步行来盛京，跪在排名第一的清河书院门口，求书院支持自己报考科举。
书院被她毅心感动，特例批准入学。不出半年，许多人都知道清河多了个回回考试名列前茅的女学子。
许家就是在这时候找到她。
盛京许家威名赫赫，祖辈跟开国皇帝打江山，到这代被封镇国将军，是豪门望族。
许惊玉凭借玉佩被认回去，人人都说她是山鸡变凤凰。
然而密州的孤女不合豪门心意，对她来说在许家的那一年，每时每刻都难熬。
直到考中探花被任命翰林院，她才找到彻底搬出那个窒息宅门的机会。
后来她被以“通敌叛国”罪下狱致死，那群家人一个二个全出来“作证”，终究没放过她。
——
侍女跟外面的人说完话，推门看许惊玉的情况。乍一进去，跟一双平静的眸子对上视线，吓了一跳：“小、小姐，你醒了？”
许惊玉背后的窗户大开，卷进来一片风雨。她坐在床边，姿态松弛地拢住外衣。
风吹之下，显得身子格外瘦削，配合神情却有种不相符的压迫感。
另一名侍女探头进来，低声嘟囔：“既然醒了怎么不说话，装神弄鬼。”
她俩是被许夫人派来的随身侍女，平时嫌书院无聊，总爱埋怨。因为许惊玉从不跟家里说这些，更加肆无忌惮。
这位半路出现的小姐举止还不如她们这些仆人优雅，算什么主子。
许惊玉上辈子时刻绷紧神经在官场斗，现在看这两名侍女如同稚龄小孩，不想管她们是什么想法，揉揉高烧下疼痛的眉心：“药。”
其中一名稍听话的侍女正要去端汤药，被另一名拦住手臂，质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将军府？你都已经考完试了，就算害怕自己考得不好没脸面见老爷夫人，也不应该一直赖在书院。”
许惊玉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加上耐心被痛感耗尽，淡淡看她：“要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吗？”
她为官三年，喜怒不形于色。侍女一时被她神情吓得哑声，不敢再多事，跟着一起去拿药。
一人持扇掀开帘子，风度翩翩地摇摇头：“惊玉怎么能吓唬人家？”
此人面容平凡，唯一双细长眼弯弯眯起，看谁都亲和。
许惊玉盯视他半晌，记忆缓慢回笼，哦，熟人，和她同师门的周善。
前世这人在书院时，没少拿性别明里暗里排挤自己，后来为官时她不屑于结党，基本把同门的脸忘了个干净。
能记得周善，是因为被下狱期间，是这人在堂上绘声绘色讲解她当年，如何趁夜深与密探私会，怎么打探情报再传信给敌国。
说得声泪俱下，忍辱负重，成了证明她叛国的重要人证。
许惊玉眸色较旁人更浅，笑时显明亮纯挚，不笑时便如鹰隼，让人望而生寒。
周善被看得心绪不宁，才十七岁的无知少女，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气场，原本悠然自得的仪态尽失，谨慎问：“怎么了？”
许惊玉幽幽道：“很久不见周师兄，惊玉怀念。”
周善摸不准她的态度，猜想可能是她听到自己刚才和侍女说话，生气了。便笑着以扇骨击掌：“我随便和她们开玩笑，惊玉你别放在心上。这次来，主要是想通知你三日后老师办的同门宴。”
他口中的老师是边芜边学士，清河书院大讲师。前世这位老师心善准她入学，后来也是他率先拿出一封密信，参她叛国。
许惊玉被郁结之气萦绕，双手因回忆起背叛而发抖，敷衍回答：“知道了。”
周善不满意她的态度。清河书院以长幼、家世论尊卑，因此他一直自视甚高。今天自己率先放低姿态已经是诚意满满，许惊玉却用这么不痛不痒的语气，压根不把自己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当即皱眉说：“你以前都对老师顶礼膜拜，考完试难道就忘记师恩了？他在我们一堆学生中最重视你，多次过问你的成绩，现在你什么语气？”
说得义正词严，好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师出气，周善这人最会利用别人得自己好处。
许惊玉将发抖的手藏在宽袖内，摇头说：“我可不敢忘记师恩。倒是周师兄你空口无凭就说老师偏心我，他是考官之一，万一被别人听见，参他因师生情有违公正怎么办？”
周善一顿，隐隐感觉话题走向不对：“我并无此意。”
许惊玉却款款笑道：“相信对于老师而言，他贬官事小，连累大家重考事大。惊玉不才，甘愿重考，就是不知道周师兄愿不愿意。”
周善惊疑不定，往常听话不还嘴的许惊玉怎么变了？一百名学子之中男性能占九十八，因此许惊玉在课堂之外往往独行保身，就算听见恶言恶语也不跟人争辩。
这变化让他不舒服，觉得尊严被冒犯。尤其是侍女刚好进门，将他落于下风的窘态看了七七八八。
周善拿起侍女新倒的茶浅浅抿一口，脸色难看得堪比锅底：“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连尊师尊长都不知道怎么写。”
许惊玉一步不退：“怎么能是胡话？”她想到前世周善求到自己面前的一件事，眸光流转，讽刺道：“师兄若是听说过「一斛珠」的故事，估计就不愿重考了。”
啪！
周善如遭雷击，手中茶杯摔落地面，竟然不顾男女之防几步走上前，想一把抓住许惊玉手臂：“你怎么——”
“知道”二字还没说出口，许惊玉将刚拿到手的滚烫汤药直接浇他一身：“周师兄慎行。”
周善被药液淋一身，疼得抽气，却不敢发作，将方才在侍女面前包装的君子作态忘了个干净，情绪波动下沉沉喘粗气。
许惊玉拿手帕擦被溅到的手背，动作从容沉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师兄稍打听就知道了。”
前世她殚精竭虑三年，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做到四品刑部侍郎，成为荣朝第一名高位女官，自然接手过很多案子。
科举舞弊案是其中一件，涉事官员中恰好包括周善。
说周家用一斛珍珠贿赂考官泄题，周善因此低声下气求到自己跟前。许惊玉没同意，后来周家散尽大半家财脱身，却也再无升官的机会。
这件事对许惊玉来说只是小事，却是能拿捏周善夜不能寐的心头大患。
周善跟她对视半晌，咬咬牙说：“刚才是师兄冒犯了，望见谅。”
转身撞开之前还一同谈笑的侍女，扯袖擦尽脸上药液，大步离开。
许惊玉没看惊愕的侍女，揉额吩咐：“重新熬一碗药。”
这回侍女连说话都不敢，赶紧去煮药了。
外头白昼昏灰，雨渐停歇，凉风扑来，黏在下巴颊侧。
许惊玉潦草计算，上一世从登第升官到狼狈下狱，也不过短短三年多。四品侍郎官职不算高，诬告怎么轮都轮不到自己，她是惹到哪路仇家？
同门宴在三天后。许惊玉估计时间，今天中午就是放榜时刻。按照前世，很快会有报人将喜讯送来书院，通知她高中探花。
自先太后开放女性考科举，至今已经七年三届。许惊玉是三届以来名次最高的那个，荣朝自古以来第一位女探花。
前世她将军府的父母亲喜不自胜，搂着她说要大办宴席。许惊玉也曾因那怀抱的温暖奢望过亲情，然而当晚二小姐许姿婉大闹一场，宴席便不办了。
将军府两位女儿，一个刚接回来半年多性子孤僻不讨人喜欢，一个黏人爱娇从小像眼珠子一样疼爱长大，偏心谁很明显。
想到旧事，许惊玉等待榜单的心绪比前世更无波动。就着书本，沉默将一整碗药喝光。
侍女坐在廊下打盹，忽然听见敲锣打鼓的响声由远及近，挑选做报人的都有一把高昂响亮的好嗓子，几声高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河书院许惊玉何在！”
侍女进来喊她，比以前更恭敬谨慎：“小、小姐，好像是送榜的来了。”
许惊玉嗯了声，披衣起身，估计因为高烧加上太久没站立，刚到门口便一头栽下。
没摔到地上，反而落进一个清冽香气的怀抱中。
她稳住身形，慢慢抬头：“多谢——”
外头重云渐消，天光乍亮。绿叶青草一片碧绿，芭蕉叶沿不断滴落翡翠玉珠。
一人站在面前搂住她臂，穿一身浅白孔雀纹袍子，长发乌黑流畅，身形修长胜芝兰玉树。
垂眸，眼黑睫密，面容精致矜贵，宛如云下谪仙。
许惊玉与他对视上，一时惊愕。她关于这人的印象很杂，新科状元、清贵高门、常常意见不合的对头、许姿婉暗恋的心上人......
原本道谢的话卡在唇边：“——陆同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