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跳动的心口一寸寸悬紧,思索后摇头,泰若自然道:“小女不敢妄加揣测,殿下素来明察秋毫,不日定会找到贼人。”

    裴云璟轻笑,往后退了一步,温和的瞧着她,“说这些是想告诉虞二小姐,近日贼人猖獗,二小姐当小心注意。”

    “多谢殿下提醒。”她福身欲走,却又听闻他出声,“虞大将军如今被吏刑司出具定罪书,不予探视,二小姐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虞宁微怔,抬眼瞧着吏刑司守卫森严的大门,心凉了半截,而后只觉得讽刺。

    先前不曾阻拦,如今被她拒绝,便否了她去探视阿爹。

    “多谢殿下告知,既如此,小女便先行回去了。”虞宁不再看他,利落的上了马车。

    车轱辘一路碾着地面往回,虞宁靠在车舆里,想起前世求援无门之时,心底浮出讽刺,这偌大的肃京,竟当真无人可用吗?

    她阖着双眼,握紧了手心。

    一张英俊风流的面孔从脑海里忽的闪过,虞宁骤然睁眼,她怎么把前世与凌王争斗的你死我活的那位给忘了,旁人也许不敢接她的恳求,但此人未必不会。

    想到此,她从木匣里取出纸笔,思索片刻便行云流水的下笔。片刻后将纸张叠好塞入信笺内,交给跟随她出来的小厮。

    “替我将这封信送去长乐王府,务必小心,别叫人盯上。”

    待小厮领命离去,虞宁便让马夫转道改去肃京最大的茶楼——曲流殇。

    订了上等雅间后,虞宁落座在轩窗边,有些出神。

    前世她与那位崔世子曾见过一面。

    彼时凌王已兵权在握,却在对付太子时多次受挫,后来知晓替太子出谋划策的乃是长乐王独子崔鹤臣。凌王为表诚意,特为世子设宴,她便是在那日远远瞧了崔世子一眼。

    姿态风流不羁,举止随性无拘。

    那日他与凌王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知最后是与凌王不欢而散,更是对凌王的诚礼嗤之以鼻,惹得凌王在他走后大怒掀桌,为泄愤逼她试了两个时辰的毒,她被巨毒折磨的五脏六腑都在撕裂,痛不欲生。也是在那日,她的脸因试毒生出了黑色印记,比胎记还要丑陋恶心万分。

    虞宁无意识的攥紧了杯盏,直到指尖传来刺疼才恍然回神。

    茶水上了三回,虞宁等了一个多时辰却仍未见那位崔世子前来,不由得失落,若他不肯赴约,她便只能兵行险着,冒死去救一救阿爹。

    虞宁推开已经凉透的茶水,起身离开。

    推门刚踏出去,猝不及防撞上一道结实的胸膛,她轻呼一声往后一踉,耳边随即想响起轻扬散漫的嗓音:“二小姐这投怀送抱唱的是哪一出?”

    虞宁闻声抬眼。

    眼前男子一袭惹眼的靛青广袖袍,金丝银线纹绣着仙鹤,墨发高扎,鬓边几缕碎发不羁的荡着。上挑的剑眉之下,桃花眼浅含笑意,眼尾微扬,嘴角勾着懒散的笑弧,妖孽非常。

    虞宁迅速回神,后退拉开距离,“是我一时鲁莽,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海涵。”

    “世子这边请。”她朝轩窗边的位置示意,心底隐约觉得此音似乎在哪儿听过,又觉着许是上一世有所耳闻,便也未做深究。

    崔鹤臣挑眉,一柄鎏金赤骨扇慵懒的摆动,入了窗边落座,瞧一眼茶水,懒声调侃:“虞二小姐求人赴约就这点诚意?”

    虞宁歉意一笑,命人上了壶紫笋茶,又亲自斟茶,“世子莫怪,第一次求人不太熟练。”

    崔鹤臣浑不在意的勾唇,眼神散漫的落在她身上。

    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轻盈如烟,青丝如瀑,发间斜插一支水碧青云簪,简而不素,容颜娇艳明媚,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说是月上仙子也不为过,确不失京中第一佳人之名。

    天姿国色,奈何做贼,昨夜若非他分神叫她逃了,她怕是已经见不到今日的曦光,没曾想这就送上门了,竟还是堂堂虞大将军之女。

    有些意思。

    “今日请世子过来,是想同世子做一笔交易。”虞宁蔚然一笑,神态自若。

    崔鹤臣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戏谑道:“我生来富贵荣华,还从未缺过什么,若是什么金银财宝,劝虞二小姐还是免了,崔某素来不感兴趣。”

    “我自是知道,所以——”虞宁瞧着这双桃花眼,决意放手一搏,“我想用来交易的与金银无关,而是逝去的长乐王妃,世子的生母。”

    崔鹤臣握着茶盏的指尖收紧,面上仍旧浮着懒散的笑意,甚至带着点轻嗤,“崔某的生母有何好拿来交易的?肃京谁人不知我恨极了她,敢当着我的面提,你还是第一个。”

    气息里隐着些锐利,虞宁恍若未觉。

    前世她被凌王下狱前,满京都是崔鹤臣为母证清白的孝传,可无人知晓他倾尽了多少力气才有了这样本该存在的结果。

    “我绝无恶意。”虞宁声音温软,眼神坚定,“世人都说长乐王敬妻爱妻,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长乐王妃早有心上人,为长乐王诞下子嗣后,便背着夫君不顾礼仪规矩与心上人私奔,最终天道有眼,半途病死。可叹长乐王痴心不悔,将王妃风光大葬,再未娶妻。”

    她望着崔鹤臣幽黑的瞳眸,轻问:“世子当真相信这一说法吗?”

    崔鹤臣眼角微压,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掺着不明的探究,最终饮进杯中茶,随意搁置于桌案上,“难不成还有第二个说法?”

    虞宁沉下心,“倘若我说,长乐王妃是被有意害死的呢?世子应当已找到经当年之事的嬷嬷。”

    他眼尾笑意散去半分,凝着她,嗤道:“虞二小姐真是胆大包天,妄议世家大族的密辛可是有罪的。”

    “长乐王妃温柔端庄,向来规矩守礼,怎会做出抛夫弃子之事?她心善如菩,不该背上这种污蔑,那位嬷嬷并不能证明王妃的清白,世子找错了方向,最清楚此事之人理当是从闺阁就护着长乐王妃的内侍。”

    崔鹤臣眼眸微动,指尖摩挲着鎏金赤骨扇,笑着斟茶,语调透着耐人寻味,“你凭何觉得我会信你?”

    “世子会信,但凡有一丝为长乐王妃证明清白的机会,世子都不会放过。”虞宁盯着他的双眼,声音赤诚,“就如同我一般,只要能救阿爹,我什么都愿意试,即便会被世子怀疑。阿爹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囹圄饱受折磨。”

    虞宁神情凝重,字字恳切,“请世子救救我阿爹。”

    崔鹤臣收起折扇,敛起笑意。

    这具身躯分明单薄的轻易便能被要了性命,却坚毅的仿若万金不摧。

    “成交。”

    良久,他淡淡出声。

    虞宁眼底染上希冀,忍不住松了口气,“多谢世子,小女便不扰世子清净,静候佳音。”

    说罢,她起身出门,行至廊边才觉得有些脚软。

    崔鹤臣悠闲的靠坐在四方椅上,用折扇抵开轩窗,视线落在走出曲流殇的虞宁身上,神色讳莫的饮尽杯中茶水。

    片刻,一道影子进门,“主子。”

    他眼眸低凉,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嗓音凛冽如雪,“好生查查虞家这位深闺小姐,另外,那位周嬷嬷既然想不起来母亲逃出王府那夜是什么情景,就问问她母亲出阁前,身边待着的是哪位内侍,若是嘴太硬,往后便不必再开口了。”

    -

    虞宁回府后,等了足足两日,直到天色黑透,才传来虞父回府的消息。她急忙从小院一路奔赶出去,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绕过游廊一角,她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止住步子。

    赭石色广袖袍沾染着灰渍,身形略作憔悴,嘴边生出胡茬,眼尾不知何时也爬上了褶纹,看见她时,眼底是暖人的温和与慈祥,不再是前世被摧折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

    她的阿爹,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虞宁鼻子一酸,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阿爹!”

    她哽咽难抑,扑进了虞庚怀里,滚烫酸涩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阿爹……”

    “阿爹没事的,宁宁莫哭。”虞庚声音慈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虞宁红着眼眶退开,握着他的手臂四处观望,紧张不已,“阿爹这两日在狱中可有受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庚笑着摇头,嗓音浑厚,“阿爹无恙——”

    刚出口,他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除了有些风寒,什么事也没有,宁宁不必忧心。”

    虞宁抬头瞧他,这才发觉阿爹的唇比平日略深一丝,立即去握他的脉,看似平稳的脉象下似有淤堵,只一瞬又没了异常,她忙问:“阿爹在狱中可有吃什么?”

    虞庚牵着她往屋里走,“不过是狱卒送来的便饭,旁的也没什么,这点苦对阿爹来说不算什么,还没上阵打仗来的凶险。”

    虞宁唇瓣蠕动片刻,终是没跟阿爹说中毒之事。她前世为凌王频繁试毒,便有堵脉的情况发生,只每回发生时,皆是慢性折磨的毒。

    凌王初时喜用的慢毒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这般不显山露水的怕是苍毒。

    无色无味,下在饭菜之中也无从察觉,平时无异,但遇到寒天便会激发其中毒素,眼下已入秋,待阿爹发病时怕已入冬,阿爹常年练武行军,还能撑个三月左右,届时若真毒发没了命,也查不到凌王头上。

    当真是无耻!

    虞宁心底迸发出恨意,恨不得将凌王抽皮剥骨,生啖其血肉。

    “宁宁?”

    听到阿爹唤她,虞宁立时回神,软软笑着,“阿爹安然回来便好。”

    “不过为父倒是奇怪——”虞庚说到此处顿住。

    “什么?”她不解。

    虞庚瞧了她片刻,欲言又止,“没什么,就是这几日我们宁宁都瘦了,前几日落水之后,如今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

    “你六妹怕也不是故意的,你们都是一脉血亲,你莫要怪她。”虞庚握着她瘦弱的手,“往后还得多吃些,养胖些才好。”

    虞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六妹虞玥在她落水之后便找了由头去了寺庙,等她回来,她便好好同六妹算算账,绝不会再同前世那般毫不计较。

    与阿爹用过饭后,虞宁才回院子,想到阿爹身上的毒,她铺纸写了些药材,命明玉等天亮再去抓。阿爹在家,她不好直接去库房取那些药材,免得阿爹多想。

    虞宁研究解药这几日,秋闱的消息忽然从宫里传出来。

    明玉高高兴兴来同她讲:“这一回皇上可是让受邀的官员带上家中子女,奴婢也能跟着二小姐去长长见识了,到时候定有很多世家公子也去,说不定小姐就能借此觅得良人,也不知道谁能配上小姐这般天姿国色的美人。”

    虞宁佯装生气,嗔道:“我看你是讨打。”

    与明玉笑闹一阵,她便沉思起来。

    以往宫里都只是让各位大人带上夫人,带上子女这还是头一回,若她与阿爹都进了围猎场,岂非砧板上的鱼肉,生死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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