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出来时,陈山越正等在门外,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大部分的灯光都熄了,只有路灯明亮昏黄。

    陈山越蹲在一颗梧桐树下,黑色的卫衣戴着帽子,宽大的帽檐几乎把他低着的整张脸都遮光,只模糊露出白皙锋利的轮廓。

    她拐过一角,将车停在绿化带边,下车回望,试探着往那边走,她怕认错,“陈山越?”她叫。

    那人修长而骨节泛红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闪着红星的香烟,陈山越轻皱眉头,他最近抽烟越来越频繁了,都不用往跟前走,他面前的沥青路面上撒着四五六七个散碎的烟头。

    他在这儿干什么?等很久了吗?

    往前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想起了妈妈说的那句话,她说陈山越喜欢她。

    她越想越不对劲,不应该啊,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话,那才该是陈山越,他看起来就是一副离女人八丈远的样子。

    陈山越想是蹲麻了,扶着树干才站起来,高大的个子就那样隔着一条人行道望着她,一动不动,她在明,他在暗,树下那里模糊一片,只有他瘦高的阴影。

    “路过,车坏了。”他说。

    陈禾皱眉:“车坏了你找人呀,蹲在这里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如果不是相熟,一个大男人作出这副模样,她只会立马警铃响起,离得越远越好。

    “哪儿坏了?”陈禾上前打量了一圈。

    陈山越眼睛跟着她的身影转,不知她为何总能那么自在,好像跟他在一起就没有别扭过,永远的大大方方,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他见过她哭,梨花带雨痛彻心扉,只为了她的前男友。

    “打了电话叫人了,车先扔在这里,你送我回家吧,你们这里不好打车。”

    陈禾回头看了看宽大的马路,不到一分钟飙过两辆黄色的出租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谎话。

    “车停在这里会被贴条的。”她提醒道。

    “没事儿,反正我现在也弄不走它。”

    陈禾狐疑:“把钥匙给我。”她自己试试,看哪里坏了。

    路虎揽胜,大气的SUV,她还没开过呢。

    陈山越不给,说:“我送过你那么多次,现在我遇着事儿了,让你捎我一段都不乐意?”

    陈禾说了好吧,他就很自觉地走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身子往后一撤,利索地坐了进去。

    等了半天,真是给他等麻了。

    陈禾要送他回家,右拐的时候被他拦住了,说回你家。

    陈禾吃惊地望着他:“回我家干什么?”

    陈山越懒散靠在座椅里,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那你把车开走了我明天怎么上班?”

    陈山越脑子一亮,有赖于她的提醒,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他原本只是想送她回家,自己再想以往一样打车回来就行,这小妮子,还挺会给人出主意。

    他懒懒道:“我明天来接你。”

    “我上班比你早,你起得来吗?”陈禾不信,拳馆里他是老大,早上十点进门都没人敢说什么,她一个事业单位,不打卡一个试试?

    陈山越说:“少瞧不起人。”顺带把录音笔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陈禾问。

    “你说呢,听听就知道了,陈禾,我还真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他故作轻松,其实心如擂鼓。

    陈禾双手扶着方向盘腾不出手来,皱眉没想起来是什么,说:“录音笔?跟我有关吗?你放给我听听。”

    早上刘云放给陈山越听的那段话,此时又原封不动地传回了陈禾的耳朵里,陈禾脸色越听越难看,最后直接“吱哇”一声将车急刹在了路边,说:“那个女的给你的?”

    她虽然完全不懂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些话,但声音明显是自己的,其中的某些字眼也是自己说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颠三倒四刺激她,提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回答是为了今天,怎么,她觉得搞掉她,艾雨就可以上位了是吗?

    “你给我听这个什么意思?”陈禾将矛头对准陈山越。

    陈山越眉头一挑,放松座椅,双手懒散往脑后一靠,说:“我能是什么意思,别人给我的,我就给你听听呗。”

    “你信了?”陈禾问,心里有点不爽。

    陈山越“嗯哼”一声,那表情七分欠揍三分漫不经心。

    陈禾把录音笔扔到他身上,说:“你来问我?你应该把她的嘴撕了,看她是什么人间裁缝。”

    陈山越笑了:“这么说你是没说了?”

    陈禾没好气地说:“你管我说没说,你信就是了。”启动打火,她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犹如离弦之箭,陈山越一个惯性头撞到了椅背上。他揉着脑袋说:“你骂我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陈禾不理他,昏暗中表情看起来无声无色,其实稍稍流露出一点委屈。陈山越没看出来,只当她是没话说,他知道人都是言行不一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连他也是,很多时候都在这个家里待得厌烦了,可是还是要在亲朋好友面前装作孝子贤孙,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按照他以往混子的个性,一个拳头就能得对方鼻血与口水一起流,现在却统统都要忍着,活着没个人样,他早厌烦了。

    想着,不知是冲陈禾,还是冲脑子里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他的脸越来越恐怖,若不是陈禾看不到,都能吓着,饶谁都没见过这样处于黑暗中的陈山越。

    他是有名的演员,一部悬疑电影让他一炮而红,他在里面是个杀人犯混子,跟他的本性其实如出一辙,谁见了他都说演技好,其实不过是他在演绎自己的前半生,被压抑在黑暗中想反抗却不能反抗,只能拥着大笔财产在国外惹是生非玩女人混黑吧的日子。

    陈禾没看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了他的沉默,以及空间里莫名的寒意与戾气。

    她叫了一声:“陈山越?”

    他淡淡应了一声,毫无感情,冷漠中带着不耐烦。

    陈禾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她跟他没什么关系,遇到误会不能等他来哄人,她觉得这段友情很好,所以愿意低头,如果是谭旭的话,好话不说一箩筐,她连家都不会回。

    她说:“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剪辑成这样,你不会听不出来吧?我都听出来的,背景音的衔接乱七八糟,一听就是她乱剪的,那天她来找我,说艾雨离职了,想让我去劝着,我想着不关我什么事就不想管,她拉着我不让走,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激怒的,里面有些话是我说的,应该说都是我说的,但语序绝不是这样,我也不是冲你,你知道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个语调都能有多重含义,希望你能相信我。”

    陈山越没说话,依旧看着窗外,陈禾接着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毕竟我们也没有那么熟,那些话也确实挺伤人的,你有什么都可以问出来,我保证不骗你。”

    其实说到底是他的沉默打动了她,她挺心疼他的过往的,尤其是她知道真相。

    谭旭身为知情人,不知在那场阴谋里起了什么作用,但她为他感到抱歉。

    陈山越心里没有感触是假的,还好陈禾是个心胸豁达的姑娘,有什么说什么是他最欣赏的品质,他好久没有跟人这么痛快的交流,不用隐瞒自己。

    他说:“那件事,你信吗?”

    陈禾一愣,转头看他:“哪件?”

    陈山越看她无辜的脸,淡淡地想,算了,不提了。

    陈禾这才想起来,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想对他说实话,说:“我信,不是客观的信你,而是……我相信法院。”

    她到底还是没把实情说出来,谭旭家大势大,陈家也不容小觑,他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飞蛾扑火?

    这不是她愿意见到了,既然他现在过得很好。虽然她有时也忧心他的名誉。

    到了她家,陈山越在小区门口下来车,让她停到停车场里去,说自己打车就好。

    陈禾没说什么,看他脸色不佳,没强迫他,但探出车窗说:“我真没说,你别生气,你可以拿去做鉴定。”

    陈山越突然笑了,不明所以的笑意,他说:“我信啊,你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次一次解释,我反倒不信了。”

    陈禾也恼了,她还没这么哄过人呢,烦死了,撂下一句:“爱信不信。”开车走了,转弯消失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连尾灯都看不见,冷清的马路上,只剩下陈山越一人。

    他一手插着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低头笑得鬼魅,他也不知道信不信,他疑心重,但是他喜欢她啊,经过今晚更加确信,并且他现在才意识到,刘云说得对,陈禾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单纯无邪的好姑娘,她承受力很强,生命力很旺盛,那就别怪他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了,他想。

章节目录

大风刮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ice王如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ice王如意并收藏大风刮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