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脸极快,说下雨就下雨,林年芝提着葡萄刚走到小区门口,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竟然会痛,她拔腿就往家跑。

    进门直冲卫生间,舒舒服服洗个澡,林年芝趴在床上准备眯一下,今天没有出门送外卖,却比送外卖还累,从早上见闫明俊,向伍甜汇报情况,又赶场到中央公园,最后还跑了个八百米,身心俱疲。

    正当林年芝睡得迷迷糊糊,就要进入梦乡时,枕头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不想理。

    林年芝翻个身,用毛毯盖住头。

    手机还在振动,频率快得林年芝感觉自己的脸都在颤,她深呼吸,接起,“喂……”

    “你好,请问是林年芝林女士吗?”

    听筒里的女人兴奋又激动,甚至在最后一个字里还出现了颤音。

    “……是。”

    手机对面的女人声音更加嘹亮,“是我啊!菌子中毒的那位!”

    刷地睁开眼睛,林年芝马上反应过来,“是你啊!”

    这两天事多,她早就忘记还曾把一位菌子中毒的病人送进医院。

    “是啊是啊,我找医生要的联系方式,说起来我们真有缘,我也姓林,”对方笑着说,“多亏了你发现我,要不然我现在就躺板板了。”

    林年芝被对方的幽默逗笑,“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医生叫我再住三天就可以回家。林女士,我想还给你帮我缴的费用,你千万别拒绝啊,不收我会很难受睡不着觉的!”

    林年芝答应了。

    对方转过账,又感谢许久,还自来熟说了很多中毒后看见的景象,新奇的经历让她恨不得逮着个人就分享。

    “我当时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绚烂多彩的二维动画世界,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活了起来,我很惊讶又感觉在情理之中,我把你看成一头河马,医院是个巨大的贝壳,窝在深海中,医生护士都是海底生物,有螃蟹、大虾、海星、乌贼、带鱼……”

    听着对方的描述,林年芝脑海里闪过曾经见过的熟悉画面,翘起的嘴角渐渐弯下。

    “……唉,林女士,你是怎么知道我菌子中毒的?”对方那头好奇地问。

    林年芝愣了几秒,缓缓开口,“我以前也菌子中毒过。”

    “原来如此!我运气也太好了,医生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年芝笑着说,“是的,你运气很好。”

    两人又说了些话,女人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挂断电话。

    林年芝疲惫地放下手机,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吸顶灯旁有一根蛛丝,从天花板连接到灯壁上,被空调的风一吹,摇摇晃晃。这个月她懒得打扫卫生,现在更不想起身处理,记得谁说过家里有蜘蛛招财,林年芝为自己的懒惰找了个好借口。

    以前出租房里的卫生都是宋陵打扫,自从两人离婚,这个家再没有之前那么干净整洁。

    “我倒是很好奇,北城很少出现菌子中毒的病例,你是怎么发现的?”

    “原来如此!我运气也太好了,医生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耳畔响起医生与林女士的声音,林年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花板的灯,四五个发亮光圈突然从灯壁上升起,逐渐模糊,晕染成一片,这时,无数个如珍珠般大小的光球扑上来,视线内再也看不到别的,眼皮渐渐沉重,没了意识。

    大片的黑雾挡在眼前,听见人声,十分热闹,林年芝努力去分辨,猜测这里可能是菜市场。

    果然,雾气缓缓退散,如破碎的屏障,喧哗声冲进耳膜,震得林年芝抖了一下。眼前,一个个摆满蔬菜瓜果、猪肉牛肉的水泥台依次排开,纸板上凌乱写下售卖价钱,角落里堆满卸货后的编织袋,远处的水产区湿浇浇一片,穿着黑色防水围裙的鱼贩蹲在池子边杀鱼……

    这里林年芝很熟悉,是小区斜对面的室内菜市场。

    菜市场里人多,都挤在过道上,看不到尽头,林年芝的视线却不知为何盯着一个地方,大爷大妈的背影从两边散开,露出颀长的身影,他突然停住脚步,左手的菜换到右手,转身问旁边的菜贩:“芹菜怎么卖?”

    那熟悉又刻骨铭心的侧颜另林年芝心中一惊,是宋陵。她马上就想躲起来,可半天移动不了身体,她注意到,旁人看不见她,自己还不能说话,只要宋陵移动脚步,她反而控制不了地跟了上去。

    就在林年芝慌乱的时候,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啪”地浮现,这是在梦里。

    这是她的梦。

    男人熟练地挑选完蔬菜,又去取了剁好的半只鸡与牛肉,双手提满袋子。林年芝跟在后面,看他一个人在菜市场转悠,思索还要买些什么。

    接近水产区的摊位边聚集了几个人,宋陵买完大虾,顺便过去瞅了眼。

    水泥台面上铺满了没见过的菌子,盖帽肥大,柄粗壮,整体呈黄色。

    老板娘见宋陵站在一旁,吆喝道:“小伙子,买点回去给女朋友煮汤喝,这东西鲜着咧!”

    本来想走开,听见老边娘的话,宋陵开口问:“怎么煮?”

    “就正常煮,”老板娘接过别人选好的菌子,转身放上称,补充道,“时间煮长些!”

    宋陵点头,扯下挂在石台下的塑料袋,开始学着旁人挑选。

    林年芝漂浮在半空中,神情严峻地望向袋子里那些可可爱爱熟悉无比的菌子,心中惊涛拍浪,疯了疯了,她怎么会梦见三年前发生过的事!

    三年前,宋陵刚上大一,两人关系还没有确定,却已经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那时候林年芝在商场找到卖衣服的销售工作,宋陵心疼林年芝上班辛苦,只要有时间,就会到出租屋做饭,打扫卫生。

    被林年芝戏称是田螺姑娘。

    宋陵回到出租屋,开了门,林年芝也跟着飘入房间,这时一股巨大吸力袭来,瞬间不知怎么被塞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待她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睡衣。

    宋陵在门口换上拖鞋,提着菜熟练地经过床榻,将晚上要吃的塞入旧冰箱,“我买了菌子,中午煲汤喝。”

    林年芝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宋陵好笑道。

    林年芝刚要开口,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身体,而这时,她的嘴巴竟然主动张开了,“你买的什么菌子?我看看。”

    说完这具身体就兴奋地跪在床边等着宋陵拿给她看。

    宋陵也习以为常,将菌子递到林年芝眼前。

    “什么菌子?”林年芝好奇地问。

    “忘记问了,不过老板娘说煮汤很好喝。”宋陵的嗓音低沉悦耳。

    身体内的林年芝完全震惊,这梦可真是不可思议,不单单是听觉上无比清晰,就连触觉也十分真实,手指捏了捏菌子,这不就是妥妥的沉浸式体验么!

    宋陵好笑地拿开菌子,抽出纸巾为她擦手心,“别捏了,弄脏你的手,休息去吧。”

    林年芝乖乖听话,又爬回床头,手机里在播放一部喜剧电影,林年芝时不时发出爆笑。身体里的林年芝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她想看看周围,刚起了念头,眼珠子便动了起来。

    林年芝大喜,赶忙四处打量。也顾不了此刻她低头看手机,嘴巴大笑,而眼珠子转来转去,看起来像个精分的神经病。

    这是三年前的出租屋,那时候宋陵还没住进来,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东西,空空荡荡的。林年芝怀念地看了会儿,最后把目光放在阳台上的宋陵身上,他正在水槽里洗青菜。水流哗啦哗啦响,两只手有条不紊地在水盆里搓洗菜叶,择掉老根茎,林年芝看得出神,不禁想,宋陵还是仔细,洗得比她干净多了。也在这时,男人回头看过来,吓得林年芝赶忙收回目光。

    床上的人还在没心没肺大笑,根本没有注意到宋陵的小动作。过了会儿,宋陵又回头,脸上带笑,双眼清亮透着宠溺。这次林年芝看得清楚,心口不禁被什么东西揪了下,十分酸涩,原来那时候的宋陵,这么喜欢偷偷看她。

    电影很快结束,床上的林年芝冲宋陵喊:“周五的综艺我们还没看呢,等下吃饭的时候一起看,好期待啊,这期嘉宾有我最喜欢的明星!”

    宋陵回头说:“不用等我,你先看吧。”

    “不不不,和你一起看才有趣!”

    宋陵听了,嘴角翘得老高。

    林年芝从床上爬起,抓起梳妆桌上的头绳扎了个丸子头,开始整理房间。等她从外面倒完垃圾回来,饭桌上已经摆上中饭,油焖大虾,蒜蓉菜心,菌子汤,还有一盘昨晚吃剩的卤猪脚。林年芝洗手,给两人盛上菌子汤。

    两人坐下后,林年芝捧起碗,率先喝了一口,“好鲜啊!”

    她盯着碗里的菌子,突然问:“不会中毒吧?”

    “不会,我煮了很久。”宋陵说。

    林年芝嗯嗯两声,放下心,宋陵做事,绝对不会出岔子。她打开手机播放综艺,但看着看着,两人又说起学校、工作上的事情。

    “噼里啪啦。”小阳台上传来响动。

    林年芝抬眼,见一只圆滚滚粉嫩嫩的大胖猪扭着屁股在水槽边刷碗,察觉到林年芝的视线,还回头冲她抛了个媚眼。

    林年芝忙说:“你快跟那头猪说说,我们饭还没吃完,叫他先别收拾。”

    松陵莫名其妙地往阳台看,“哪里有猪?”

    林年芝不可思议:“这么大的猪你都看不见?我叫他过来跟你说说话。”

    说完林年芝招手,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喊:“小猪猪,你快过来,我们有事找你。”

    宋陵皱眉,观察林年芝又不像在开玩笑,试探地问,“你真的看到了一头猪?”

    “真的!还会刷盘子呢!”林年芝拉住老老实实走过来的小胖猪,说,“呐,就是他了,长得还挺可爱的。”

    宋陵猛然一顿,犹豫片刻才说,“他哪里是猪,明明是一条会唱歌的鳄鱼。”

    “啊?你说什么?”林年芝眨眨眼睛,突然看见宋陵的脖子上顶着一只水獭的头,惊恐道:“你变成一只水獭了!”

    “!?”

    两人对望,纷纷看向桌上快要见底的菌子汤。

    救护车上,护士紧张又兴奋地望向对面挤在一起的两人,这可是她职业生涯里第一次遇上菌子中毒的病例,要说整个北城一天都找不到两例!

    宋陵双手捧头十分痛苦,林年芝还牵着那头粉嫩的小猪,见到旁边水獭的小脸皱成一团,问:“你很难受?”

    “嗯……”宋陵说,“我快要洒了。”

    都说菌子中毒的人会看见许多有趣的事,护士两眼放光地问:“你为什么要洒了?”

    宋陵说:“我是一杯红茶。”

    护士眼睛张大,嘴巴变成了“0”状。

    “你能不能叫司机开慢点,我的茶快洒光了。”漂亮男人说完,可怜兮兮地指向地板,“那是我的茶……呜呜呜,我会不会死……”

    地板干燥,打扫得干干净净,哪里有水渍,护士迟钝地看了两秒,才假装转头,冲前面轻声喊:“老张,开慢点。”

    “好了,不会洒了。”护士严肃地说。

    “好……”宋陵还是很痛苦。

    “你不会死的,”林年芝摸摸宋陵的头安慰,说完推了推站在旁边的小胖猪:“给你一头猪玩,玩一玩就忘记了。”

    “不要!”宋陵双手捧住脑袋瞥一眼,“我不喜欢鳄鱼!”

    护士眼睛一眯,偷偷发了个朋友圈:夭寿啦!菌子中毒的人都这么可爱吗!?

    最后两人洗了胃,住进同一间病房打吊瓶。一时间这个病房成为住院区最热闹的存在,时不时有其他病人、或者医护工作者跑过来看两眼,还会问林年芝为什么要举着左手,林年芝老实说:“小胖猪爬到天花板上下不来了。”

    “不累么?”

    “累。”

    “那放下来吧。”

    “不行,”林年芝一板一眼地说:“小胖猪会跑的,他还没给我家刷完碗!”

    最糟糕的是宋陵,他连躺下都做不到,因为这个动作会让他的红茶全部倒完,每次隔壁床的家属拿着热水壶从床尾路过,宋陵都会可怜巴巴地望着,祈求对方能给自己续点水。

    “我快干了。”宋陵眼巴巴道。

    “不会的。”林年芝瞅一眼,“你的红茶还剩大半,热乎着,还冒烟呢!”

    “哦!”

    两人闹闹腾腾一中午,好不容易睡过去,隔壁床住院大爷终于松口气,向小辈抱怨,“可算安静下来了,我还以为住在精神病院!”

    才睡了半个小时,宋陵就醒了,窗外的天黑沉沉的,银河在闪耀,天上飞着许多大象,长长的鼻子里喷出银河与星星,美得像在童话世界,宋陵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他只是想,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男人慢慢坐起来,开始穿鞋,旁边大爷见他这么严重了还要往外走,忙问:“你去哪儿?”

    “天黑了,我去给林年芝买饭,她工作辛苦,饿的快。”

    说着还知道取下吊瓶。

    大爷瞅了眼窗外艳阳高照的大白天,淡定地向孙子使了个眼色要他去拦住男人,自己赶紧摁下呼叫器。

    护士马上就赶来,一看病房情况,又哄又强硬地将宋陵推回到病床上。

    “不要推我,我的茶洒了!”

    “好好好!不推不推。”

    “我要给林年芝买饭。”宋陵有些委屈。

    “医院食堂有专门给病人供应的套餐,我帮你打电话预约,怎么样?”护士长经验足,耐心地哄。

    宋陵勉为其难地点头,“多要肉,林年芝喜欢吃肉。”

    护士长忙答应。

    虽然林年芝已经闭上眼睛睡觉,但是躺在身体里的林年芝还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她目睹全程,心中酸楚,这一段回忆她是完全不知情的,想必当时中毒的宋陵也忘记所有,但潜意识里,他还是想着她,记得她每天穿高跟鞋站九个小时很辛苦,累了要吃很多肉来补充能量。

    后来,他们俩的病情逐渐好转,有一次宋陵醒来,房间里只睡着他与林年芝,另一张床上没人,宋陵猜测大爷可能去散步了。望向窗外,天空上没有会飞的大象、耀眼的星河,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林年芝还躺在床上睡觉,呼吸均匀,容颜平静,宋陵轻轻走过去趴在床头,忍不住抚摸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

    似有所觉,林年芝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竟然十分平静。

    “你干嘛?”林年芝见宋陵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问。

    “林年芝。”宋陵轻叹一声,又不开口了。

    林年芝也不催,耐着性子等,或者干脆再睡一觉,就让宋陵看着吧。这几年她与宋陵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早已有了不必言说的默契。

    指节分明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缓缓抚摸黑色长发,他的心意已埋藏许久,沉甸甸,只有林年芝才能轻松拿起。

    沉静安详的氛围另人十分舒适,林年芝禁不住瞌睡虫的召唤,又要睡过去。

    “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宋陵不再犹豫地开口。

    双眼悠地睁开,林年芝看着面前的男人,心脏快速跳动。宋陵僵住身体,腿脚发麻,紧张得嘴角都不知如何摆动。原来宋陵也会紧张,林年芝忍不住笑,伸手抬起宋陵的下巴:“出租房的床是两米的,从租的那一刻起,我就给你留着位置。”

    漂亮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宋陵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女人撑起上半身,吻了吻宋陵的红唇。

    “怎么样,喜欢么?”她问。

    “……喜欢的。”

    刷地一下,宋陵的脸红透,抱住林年芝,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林年芝,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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