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稳成功地为自家大人谋取到既定利益,内心自得。尽管心底仍对崔窈娘的安排留存疑虑,然而见她这般笃定,再狮子大开口怕也是不成了。

    “崔掌柜既如此信赖姚掌柜,那我自当依照您的吩咐,将暗号带到。只是有一事令我尤为担忧,倘若财物太过沉重累赘,仅由我独自驮运回安西都护府,万一半道遭遇劫匪,我命不值钱,但若致使崔掌柜遭了灾,那可如何是好?”

    崔窈娘白了他一眼:“念着自己点好吧。李瀚狰将你派到我这儿来,自是有他的深谋远虑。托运财物无需你忧心,姚掌柜自会打点,你只需告知他抵达安西都护府后将财物交付何人足矣。”

    略想了想,继而叮嘱道:“待你寻到姚掌柜,还是修书一封让他携着前往安西都护府。多的缘由告知他,恐他难以阐释清晰,也没这个必要。”

    李稳咧开嘴:“还是崔掌柜替我家大人想得周到,我定会速去速回,免去我家大人的担忧。”

    “去吧。”崔窈娘又白了李稳一眼,油嘴滑舌。

    目送李稳离去,崔窈娘转头回回鹘营地。只推说自己哭得头疼不适,今日怕是再难教授,入了帐内休憩。

    人却丝毫没闲着,回鹘姑娘们只要前来探病,她必会 “强打精神”,陪着亲切地闲话家常,递话头,抽丝剥茧,将获取的信息仔细拆分、精心组合,打探打探今日回鹘各部落的最新动向。

    因着回鹘部落之间相互联姻的习俗颇为盛行,因而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亲戚往来动态可供了解。虽说不像现代社会借助手机能够即时通讯那般便捷高效,消息的传递存在一定的滞后性,但大家所知晓的情况基本处于同一时间差范围内。

    崔窈娘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愧疚得。

    这些回鹘姑娘真心实意地将她视作自家人,才会毫不设防地同她说这些。她却出于为李瀚狰守护大唐安宁的目的,利用这些交流来筛选有价值的情报。

    在这看似平常的闲聊背后,崔窈娘逐渐拼凑出一幅复杂的局势图。她察觉有几个部落近期频繁地交换信使,且物资调动异常频繁,似乎在暗中谋划着一场大规模的联合行动。唯有药哥他们这个部落,置身事外,照常生活。

    这其中定有蹊跷,如今这般复杂的局势下,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牵扯出巨大的危机。不如先从药哥入手,探探究竟。

    “林岳,你去同药哥说,” 崔窈娘对着林岳一通低语,“等他来,你就佯装不小心碰倒我桌面的卷轴。”

    林岳并不擅长表演,找到药哥照实干巴巴说:“崔娘子想她的男人了。”

    “?” 药哥性格耿直,未能领会她这话的深意。

    “她要问问你,本来李大人要来看她,现如今诸事缠身,攻打安西都护府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什么?谁吃饱了撑的,拿命去送着玩?” 药哥大惊失色,“是谁在造我谣?” 急得左脚绊右脚,忙不迭地冲向崔窈娘帐子解释。

    “崔掌柜,你可别轻信那些谣言,你是知晓我的......”

    哗啦啦,林岳掐准时间将桌上的卷轴碰落掉地,卷轴咕噜噜地铺开,图上的注释密密麻麻,果不其然吸引了药哥的目光。他俯身捡起卷轴,细细端详。

    “这是,我们现在居住的营地附近的堪舆图?”

    崔窈娘握拳在嘴畔轻轻咳了咳,掩住嘴角的笑意,“嗯。”

    药哥果然中计上钩。

    “这些星子符号代表什么?”

    “地下有矿。”

    “都是金矿?”

    “不见得,目前还没有打拢道下去,谁都不知是何种矿脉。” 崔窈娘朝着药哥虚弱地伸出手,“你且拿来,我指与你瞧。”

    药哥不疑有他,三步并作两步,将卷轴递过去,本想扶一把崔窈娘,却被她以眼神婉拒。

    林岳这才过去,掖了枕头在崔窈娘腰后:“窈娘,还在病中,需得悉心看顾好身体才是,军医又分身乏术来不得。” 谁说林岳不会演戏,她此刻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

    “是是,” 药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急迫是多么不近人情,讪讪地搓着手,“这两日忙着招待其他部落的朋友,竟是未曾顾得上问一问崔掌柜缺些什么,短些什么。”

    “乌娃萨对我极好,每日都来替你问候我。你有个好妹妹。” 崔窈娘状似无意地又提及,“说起来,阿依莎这几日也来看过我好几回,每次都将她珍藏的药材带来不少。”

    “对嘛,” 药哥眉头舒展,“我们部落谁会对阿娜尔不好?”

    他凑近了些,讨好地问道:“阿娜尔吃了药,可好些了?”

    “崔掌柜” 变成 “阿娜尔”,崔窈娘便知他打的主意,这本也是她计划中为药哥设下的圈套,只是未曾料到药哥竟如此轻易地落入彀中。

    “我先同你把这几处细细说了罢,” 崔窈娘又假装轻咳几声,“万一我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休要胡言!” 药哥按住卷轴一拢,痛心疾首地皱着眉,硬是狠下心不再看一眼,“等崔掌柜身体调养好些,我们再谈。”

    说完,他恼火地在帐子里来回踱步几圈,口中念叨:“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带头闹事,惹得你男人心烦,老子定要弄死他!”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开始大声地训斥吆喝,要将这几日前来饮酒作乐的其他部落首领都召集过来。

    崔窈娘与林岳相视一笑,计谋得逞。

    崔窈娘想都没想过,往昔自己直来直去的性子,现如今竟也懂得迂回运用计谋来达成目的了,心中很是替自己惋惜。

    崔窈娘,你变了——崔窈娘萎顿下去,竟是真的有了几分“病中”忧思。

    药哥这一通大动作,其他部落首领纷纷前来。

    药哥部落家大业大,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是前几日还把酒言欢喝得好好的,怎的又突然邀请相聚,待看到药哥满脸怒容,心中疑惑更甚。

    “药罗葛兄弟,这是发生何事了,如此火急火燎地把我们叫来?”一位小部落首领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药哥脸色问道。

    药哥敲敲案几:“我听说有人在背后搞鬼,意图破坏我们与大唐的和平,还想挑起我们部落间的纷争?”

    众人暗暗叫遭,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竟把这事捅到了这个直脑筋阎王面前。

    林岳隐于帐后,替崔窈娘听着药哥雷霆震怒,摔杯掷盏。这后续的戏究竟该如何更好的唱下去她管不着,崔窈娘自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如何使这些部落首领彻底摒弃联合滋事之念,切实稳固住这一方天地的安宁祥和——林岳半分不在意,她只是个耳目。

    “药罗葛兄弟,莫要动怒啊,此事切不可尽信谗言,定要详查明晰才是正理。” 一位年事稍长的部落首领挺身而出,好生劝慰道。

    药哥这火爆脾气,惯常听风便是雨的,一旦发作起来,可不好收场,别好时候没讨着好处,反倒把这阎王给得罪了。

    药哥擦拭着手中亮可鉴人的片肉匕首,森森然:“我自是将这事儿查了个明明白白!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便是想问一问,你们各自部落之中,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他露出白牙一笑,手中匕首复又唰唰片下薄厚均匀的肉片,“若是有人胆敢瞒着我,暗地与外人勾结串通,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看似随意地示意身旁的仆从将片下的肉分别盛入碟中,一一呈递给各位首领。

    “诸位且尝尝这肉,乃是采用中原之法腌制,颇为入味,再瞧瞧这碟子,亦是我们部落用了那中原法子,烧制而成。” 药哥漫不经心地说道。

    众首领接过碟盏,却个个食不知味,只是埋头咀嚼吞咽。

    药哥锐利的目光自他们平静到诡异的面容上一一扫过,大老粗也洞察出几分心虚与刻意掩饰的痕迹。

    “怎么,难道是这肉不合口味?” 药哥面色一沉,猛地以掌拍桌,发出一声巨响。

    “好吃,好吃。”

    “美味,美味。”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却眼神游离,不敢与药哥直视。

    “哼!平日里在我帐中吆五喝六同我称兄道弟,今日却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畏缩藏头,不敢言语?” 药哥手中匕首在指尖把玩得令人眼花缭乱,“若是被我查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暗中捣鬼,我定让他整个部落鸡犬不宁!”

    “阿兄,” 乌娃萨走入帐中,手中端着一罐子物事,送至药哥面前,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有人竟将酒偷偷掺入了阿娜尔的草药里。”

    药哥闻火冒三丈,气得一脚踹翻眼前案几,杯盘碗盏散落一地,乒呤乓啷,“反了天了!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崔窈娘咳得厉害,水都喝不进。

    药哥裹挟着帐外的凛风,疾冲到崔窈娘面前:“阿娜尔,如今状况怎样?”

    吴薇秀恭敬一礼:“本是按时服药,病情已然快要痊愈,许是有人出于好心却办了坏事,误让崔掌柜饮下了些许烈酒......”

    吴薇秀这话巧妙,看似在为那暗中使坏之人开脱,实则如犀利的耳光,重重地扇在药哥脸上。

    火辣辣地疼。

    这话分明便是有了确凿的佐证,表明有人蓄意不想要崔窈娘痊愈,特意在她的药剂之中掺入了性质相冲的烈酒,其心可诛!

    “我帐子里那些个蠢蛋,将他们围了,一个都不许走!”药哥恨恨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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