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尘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知离脸上。

    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转,映着她手中茶盏汤色清澄,碧叶浮沉。

    她手腕轻抬,揭开杯盏的动作轻柔优雅。

    只是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又怎可能无故端出这副温驯恭顺的模样?

    谢映尘垂眸,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杯盏。

    “倒茶之事,何必劳烦仙主。不过仙主美意,谢某自当承下。”

    知离轻轻眨眼,掩住内心些许忐忑。

    她看着谢映尘接过茶盏,耐心呼气将茶水微微吹皱,心中不免一阵嘀咕——他该不会是察觉出了什么端倪吧?

    毕竟这茶里可是掺了她精心提炼过的山葵粉,这玩意平日里都是防身用的,即便是偶尔当个药引也得谨慎小心,绝对不是那种可以直接拿来给人入口的东西。

    而她所用的山葵粉虽然经过特殊处理,气味被压制得几乎察觉不到,可那股辛辣劲不减反增,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承受的,只消入口,它不止是能让人开鼻通气,更能七窍生烟。

    知离斜过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薛景,这次有舅舅在场监督,加之她演技精湛,谢映尘应该不会轻易起疑。

    果然,谢映尘接过茶盏,没有半分犹豫,先是小抿一口,接着又抿了一口,最后索性一饮而尽。

    知离看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谢映尘难道是尝不出味吗,他都不嫌呛得慌,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个精光?

    这明明是能让人喷嚏连连、泪流满面的致死剂量啊!

    知离在心里替他捏了把冷汗,面上却仍装作轻松自如的样子,故意捏着嗓子问他:“我亲手沏的茶,味道如何?”

    “自然是极好。”谢映尘却毫不在意那般,甚至将杯盏倒转过来轻轻晃了晃,“谢某一时不慎,被茶香所迷,竟喝得一滴不剩。”

    他说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表情看起来倒挺平静镇定,半点也不像被山葵粉辣到的样子。

    知离狐疑至极,却也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她对这山葵粉好生失望,总不会是放得久,效用大减了吧!

    一旁的薛景不知其中隐情,只拍手叫好,“魔君真乃性情中人,这一杯茶竟让您喝出了酒的豪爽劲。”

    他取过未加过料的另一杯竹叶青,细细抿了两口,忍不住放下杯子看了又看,啧啧称赞道:“茶是好茶,水更是好水,值得细品。”

    谢映尘笑道:“前辈若是喜欢这烹茶之水,谢某回头叫人再送几个封好的竹筒来,供前辈带回宗中慢慢拆封品尝。”

    话音未落,他忽然眉头一沉,抬袖遮住口鼻轻咳一声。

    薛景警觉地停下动作,“魔君这是怎了?”

    “无事,”谢映尘只是摆手,“方才喝得急了些,稍稍呛着了。”

    “呛着了?”薛景虽然意外,却仍关切道,“严重吗?”

    谢映尘摇摇头,“不妨事的。”

    话虽如此,他却断断续续咳了好几声,肩膀隐忍起伏,显然不是单纯的呛到茶水那么简单。

    薛景眉头微皱。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与谢映尘斗茶,才导致如此。

    可看谢映尘这般咳个不停,虽说不算严重,却也不像是身为魔君理应有的表现。

    他疑惑地朝知离投去问询目光,还用唇语示意——魔君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知离耸了耸肩,谢映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是就着一口热腾腾的茶汤,饮下了由她亲手撒进去的一撮特浓山葵粉罢了。

    她本来只是想给他一点小教训,没想到谢映尘这么一个资深魔修,竟然被区区一撮山葵粉折腾成这样。

    他这咳得,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知离冷眼看着谢映尘垂首,雪白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他咳嗽的频率微微颤动。

    他咳归咳,却还时不时抬眼看她,偏偏不待她做出什么表情,他又迅速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咳。

    知离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在桌下刚想指他,却不料,对面的薛景又朝她做了个口型——

    侄女儿,你就这么看着他咳吗?

    知离瞪大眼睛,她怎么就不能看着他咳了?

    然而谢映尘这一声接着一声,咳得叫她心烦,她倒真的希望他赶紧停了。

    知离无奈,只得绕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君上咳够了没?”

    谢映尘果然顿住咳声,侧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可这笑意还未散去,他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莫名咳得更大声了。

    知离差点没忍住要一拳头砸在他脸上,但顾及薛景还在场,她到底只是把拳头落在他背后,装模作样地帮他敲了几下。

    很快,谢映尘恢复了平静。

    他扶着桌子缓缓直起腰,抬眸看她时目光真挚,仿佛是真心感激她,“能得仙主如此关怀,谢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知离:……

    她怎么感觉被算计了。

    知离自然不甘示弱,收起表情,斜过眼冷冷瞥了谢映尘一眼,“我当然关心君上了,关心得要死了呢。”

    谢映尘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两人心照不宣,保持沉默。

    另一边的薛景察觉到些许异样,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但他旋即堆起笑容,故作轻松道:“还愣着干什么,来来来,都坐下,继续喝茶!”

    *

    饮茶完毕,谢映尘回到书房继续处理未尽的公务,仿佛方才饮茶时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知离则带着薛景悠闲地去往魔宫后苑赏花。

    后苑花圃清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就连薛景这个在第一仙宗见惯了名贵花卉的人,也不由地连连赞叹。

    此时小白正神情严肃地守在入口,闲杂人等一概敬而远之,不敢轻易靠近。

    这也给了知离一片难得的清净。

    然而没清净多久,薛景的声音却打破了这份安宁。

    “侄女儿,”他看着她,语气微沉,“你老实告诉舅舅,你跟魔君是不是不对付?”

    “不对付?”知离脚步一顿,没想到薛景会这么直接闻出来,旋即掩饰道,“哪有的事,舅舅您多心了。”

    薛景眯了眯眼,对她这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背着手,语重心长道:“侄女儿,你知道我们第一仙宗在修真界是顶顶有脸面的,对吧?你知道你娘你爹对你百般疼爱,对吧?你知道全宗上下包括后山那些仙鹤都把你当成掌上明珠,谁都舍不得让你受委屈的,对吧?”

    这一连串提问把知离问得有些糊涂,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是这跟谢映尘又有什么关系?”

    薛景重重叹了口气,“你出身如此尊贵,若是他不懂得珍惜,这婚约不如退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即便你想一辈子吃喝玩乐云游四海也没关系,咱宗门供得起。”

    知离大惊失色,“退婚?”

    【祖宗,您可不能退婚啊!】系统的声音冷不防冒了出来,【退了婚,那您的任务怎么办,您到时候拿什么由头凄美地倒在谢映尘怀里?】

    知离抬手掐了掐太阳穴,对薛景正色道:“现在退婚,多没面子。”

    “该没面子的是他!”薛景跺脚哼了一声,“魔君那小伙子长得倒是仪表堂堂,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

    知离干笑一声,嘴角轻搐,“舅舅,您口中这位小伙子可是有五百多岁。”

    “他五百岁又怎么了?他就算是一千岁,还不是比我小一辈。重点是,侄女儿,不管他是魔君也好,仙尊也罢,有他没他,你这日子照样过。但舅舅明白,直接退婚确实太便宜他了。”

    薛景挥手召出七弦琴,指尖从琴弦上轻轻滑过,却在中途骤然顿住,激出弦上一声锐响。

    那琴音霎时间如剑般直击百步之外,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震得粉碎。

    薛景扬起嘴角,语气自如,“舅舅这七弦琴好久没拿来跟人对阵,不如就拿他试试好了。侄女儿,你就安心看着,舅舅怎么教他做人。”

    薛景施施然转身离开的瞬间,知离听到系统近乎歇斯底里的警告。

    【啊啊啊祖宗大事不妙!薛景要拿您的任务对象开刀,这对您的任务可是十万分的不利啊!】

    知离伸手拨开额前碎发,冷冷回应,“你怎么比我还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祖宗您啊!谁不晓得薛景的七弦杀阵,十步以内,绝无生还;百步以内,招招致残;就算是隔着一里,都能叫人两眼发花,口吐白沫……】

    知离翻了个白眼,“他那七弦阵哪有你说的这么离谱,你别自己瞎发挥行不行。”

    【您得充分认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啊!照薛景护着您的架势,万一您的任务对象真在七弦阵面前失了手,薛景可就有理由宣称魔君配不上您,干涉您的婚约。到那个时候,您还打算怎么演完这个剧本啊!】

    知离沉默了两秒。

    家人对她的无条件支持固然是一种幸运,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份亲情未免有些勒得她喘不过气。

    【您可是废了上一个任务才争取到的这次机会,这苦咱不能白受啊!】

    知离无奈扶额,“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我出手,谢映尘不可能会输。”

    *

    谢映尘回到书房不过半个时辰,护卫便来通传,知离仙主有事拜访。

    前脚才给他茶里下过料,后脚又来找他,看来他这一日,恐怕是清闲不了了。

    听见脚步声匆匆而至,谢映尘依旧专注于手中书册,头也不抬道:“仙主若是来找谢某品茶论道,请恕谢某眼下无暇奉陪。”

    他没有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却听到一声哐当,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桌上。

    抬眼看到桌上多出的那把琴,谢映尘挑了挑眉,目光转向知离,“谢某好像没有邀请仙主来此弹琴助兴吧?”

    给你弹琴,想得美。

    知离腹诽同时,将长发甩到背后,两手撑在桌边,姿态强势地俯视他。

    谢映尘笑了笑,眼里透出耐人寻味之意,“仙主来找谢某,究竟有何贵干?”

    知离眼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听闻君上不通音律,不如,让我来教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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