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虽是庶出,又有个嫡兄压在头上,没有袭爵的资格,环儿却以为他并不比昌国侯世子差到哪里。

    十二岁的年纪便进了京兆府,从最下等的府衙做起,又因办案快准狠,且性子刚直,不畏权贵,弱冠年纪已经升至了司法参军,前途不可估量。

    大姑娘遗失了十八年,能再被找回来,全靠这位二公子出力。

    也因为办案顺路,便亲自前去到大姑娘所在的奉江县,将人接回到了帝京。

    大概只有环儿知道,自大姑娘回府以来,一直没有跟二公子断过往来,这段时日书信不断,虽不知其内容,但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环儿看向床榻边,果然,得知二公子未曾来信后,姑娘一边用帕子擦拭着身侧的湿发,微蹙的眉间确实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也没说出什么。

    她的思绪不禁跑偏了会儿,想来以夫人跟昌国侯府的关系,自家小姐若真是与二公子看对了眼,夫人若是知晓肯定不会阻拦。

    不仅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大力促成。

    二公子如今府中并无妻妾,听说因为自小进了京兆府,忙得连回家都少,因此连给他塞通房的时机也没有,若是大姑娘能嫁去,当真是个极好的去处。

    只不过,眼下大姑娘并未明着面露心思,环儿也不方便敞开肚子说。

    见大姑娘脱下外衣,这是要擦药的意思,环儿便隐下心里的小九九,去梳妆桌最底下找出了那一盒化瘀膏。

    膏体呈淡黄色,清香扑鼻,涂在伤处清凉止痛,活血化瘀,按摩两下便能很快融于肌肤。

    好不容易擦完了后背,姜心瑶却嫌弃环儿太过轻手轻脚,药膏不能更好地吸收,便接过那盒膏药,卷起裤腿自行擦拭着。

    环儿只得立身在一边拧着眉,望着那肿得铁青的膝头,满眼心疼。

    不多时,屋外竟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回来的时候时辰就已经不早了,屋里已经点上了烛火,随着外边的动静儿,那一抹本就微小的烛光更加岌岌可危。

    姜心瑶抬眼时眉头轻蹙了下,便让环儿出去看看。

    不多会儿环儿小跑着回来,回禀说:“姑娘,是八姑娘来了。”紧接着,又不确定地问:“我见八姑娘抱着枕头,说今晚想与长姐同睡,姑娘看是将她打发走还是留下?”

    姜心瑶抿唇思考了会儿,她见过那个八妹妹,在刚回国公府的那日。

    她的印象里,八妹妹性子活泼,眼神也干净,就是特别自来熟,一缠上就没完没了。

    其实姜心瑶打心眼里不讨厌她,只不过这才擦了药,怕她看出端倪,气急之下将事闹到母亲那里,自然不能让她进来。

    这几日在善和院“学规矩”,她从下人口中隐约知道了一些内情,原是母亲为了她在老夫人那里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才会对她这般刻意针对。

    不过现下姜老夫人已经消了气,决定放过她了,若再闹大,为她闹得家宅不宁,着实没这个必要。

    初来这个陌生的帝京,她不想惹一身麻烦,她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不可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必再生事端。

    这般想来,她垂眸,随手合上了化瘀膏的盖子,淡声嘱咐道:“你去拦下吧,就说我已经睡了。”

    环儿垂首:“是。”

    ***

    “你们好烦啊,这般拦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男孩儿,不用守什么男女大防,怎么就与长姐睡不得了?”

    外头布满鹅卵石的院子里,少女清脆的嗓音辨识度极高,再加上头顶上有夫人宠着,时常不着调,叫下人们很是头疼。

    八姑娘本名姜心悦,在国公府的众多子嗣中排在第八,今年有十四岁,正是待嫁的年纪。

    十八年前,自姜心瑶这个长女遗失后,久久没有寻回的进展,夫人整日里郁郁寡欢,直到第四年方才诞下姜心悦这个小女儿。

    作为膝下独女,自然集万般宠爱于一身,性子养得格外机灵鬼,就连夫人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好在人却不坏,除了总爱缠着别人与她玩,倒也没其他的坏毛病。

    丫鬟们正在竭力阻拦着八姑娘进去,脸上皆是无奈:“八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大姑娘已经歇下了,她喜静,便是我们也不敢大声喧哗,您就回去吧!”

    一听说长姐喜静,姜心悦果然轻声了许多,但还是没死心,继续央求着道:“我看长姐的房间烛火不还亮着吗?应是还没睡,你去问问嘛,万一长姐愿意与我聊聊天呢?”

    正这时,环儿走了出来,姜心悦认出这是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顿时眼前一亮:“环儿,长姐是让你接我进去的吧?我就说长姐不可能这般狠心,当真晾着我在外头!”

    然而环儿面作无奈道:“大姑娘这几日精神不佳,已经睡了,八姑娘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心悦咬了下唇,那双刚才还亮晶晶的杏眼转眼暗淡下来,焉巴巴得仿佛被遗弃的小狗。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了。

    长姐自回府后门都少出,白日里自己来找她也时常避而不见。

    她很喜欢长姐,不仅仅因为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更因为长姐长得好看。

    姜心悦仍记得长姐回府那日,向来持重的母亲提前很早在府门前守着,紧张又期盼地望着那个方向,又像是生怕大梦一场空,情绪甚是复杂。

    她陪在母亲身边不断安慰着,心里也是忍不住暗暗期待,长姐会是长什么模样?喜欢吃辣的还是甜食?又或者会不会讨厌她这个妹妹?

    那顶轿子真正抵达已是傍晚,待轿帘掀起时,在母女二人的期盼眼神中,终于,轿子里走出来了一个看上去纤弱柔顺的美人。

    昏黄的光线自云头倾泻下,美人长睫一颤,睫毛下的淡棕色双眸宛若两颗稀世珍宝,美得浑然不真实。

    尚未除丧的缘故,那日她仍身着素衣,束着纤细腰身,乌黑浓密的发间只别了两朵雪白绢花,举手投足间,更衬得腰细肤白,美不胜收。

    母亲眼眶一热,率先扑了上去,含泪地握住了长姐的手,一边端倪着长姐的眉眼,不停地感叹说,这幅与小八长得有五分相像脸,绝对错不了!

    这几日,姜心悦时常观着镜子里的自己,却觉得并不像。

    若自己真能有长姐的五分美貌,帝京的第一美人怎会落到陆相之女陆文珠的头上,而不是自己呢?

    她渴望与这个美人长姐多亲近,可她老是疏离自己,每日只窝在自己房里闭门不出。

    姜心悦只得猜测长姐可能还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心里实在悲郁,所以不愿接触外人。可自己与她血浓于水,怎么也不该是外人,长姐继续这般封闭下去,实在惹人担忧……

    母亲这几日太忙了,对长姐照顾不过来,便叫她来多陪陪长姐,哪怕陪她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也好,总之得快些让长姐从悲伤情绪里走出来,所以才有现在这一出。

    眼下她努力过了,可长姐还是不愿见她,姜心悦实在没招了,又不好再勉强,只得转过身。

    转身之际,她突然嗅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好似因为环儿的到来才有的,顿时满带诧异地止住步子,回过头,状似随意一问:”环儿,你身上怎么有化瘀膏的味道,是你摔伤到哪里了?还是长姐摔着了?”

    环儿顿时暗道不好,刚才为小姐擦了药,她忘记净手了!

    面对八姑娘狐疑的目光,环儿只得硬着头皮,扯了下唇角:“是我今早摔了一跤,大姑娘并未受伤。”

    姜心悦心底还是觉得有问题,刚才环儿眼神躲闪了下,她敏锐地察觉可能她隐瞒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她便装作信了她这话,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确实转身离开了。

    直到玉馨院的门外,她方才止住步子,回头望着送她出门的婢子,眼神一沉,开口问道:“长姐近日来身体可好?”

    那婢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其实她知道得也少,便低下头,有点生硬地编了几句:“没有,大姑娘这几日身体很好,今日晚饭还多吃了一碗。”

    谁曾想,姜心悦却脸色一变:“大胆婢子,竟然欺上瞒下!方才环儿才说长姐精神不佳,哪里见得身体很好?”

    姜心悦年纪是小,可她自幼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不是好骗过的主。

    那婢子名叫翠儿,她被突然发作的八姑娘吓了一跳,立马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的身子抖若筛糠,直呼八姑娘饶命。

    姜心悦心里焦急,看她这般模样果然有另有隐情,赶紧追问道:“你且如实说,你们这几日对长姐做什么了?”

    “我们并未对大姑娘做什么,是老夫人……”

    大姑娘跟前贴身侍奉的只有环儿,翠儿知道得不多,但也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如实交代了。

    比如大姑娘每日都被老夫人的人叫去,再回来时被晒得满脸憔悴,汗水将衣襟打湿,由环儿搀扶着回来。

    又比如老是看见环儿背地里唉声叹气,一问缘由,不肯多说,只不断感叹道,大姑娘在这府邸中实在艰难,过得还不如她们底下这群丫鬟。

    姜心悦震惊地瞪大双眸,听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胡说八道!祖母她常年在善和院清修,非重要节日都是见不着人的,长姐才刚回府,为何会对长姐这般行径?”

    翠儿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八姑娘明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姑娘原本是不让我们往外说的,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涉及祖母,姜心悦一下子乱了神。

    若是婢子以下犯上,她大可以出手处置了。可祖母是长辈,在府中位高权重,她实在应付不了。思来想去,只得去找母亲了。

章节目录

偏向虎山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故宫的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故宫的猫并收藏偏向虎山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