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瑜没有回到家中,距他失踪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他亦从来不会不与家中打招呼就突然消失,定然是他遭遇不测。

    伏贞就站在家门口,全身僵硬,以往都要摆在腹处的双手现下耷拉着,连大袖也是无精打采,她死死盯着门槛,奴仆掩面哭泣,她全然不闻,耳朵一阵一阵雷轰声。

    不知想到什么,她提着裙子猛然转身,跑了几步,便转头大喊:“去牵马来,快去!”

    为她打伞的仆人一时不察主人的突然离去,等回过神来,便见她在雨中,满面慌张,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奴仆面前这般失态。

    伏贞骑马去了大明门,她全身早被雨水淋湿,发丝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守门的禁卫军虽认得她常来宫中为太后抚琴,可见她今日打扮,哪里是弹琴的样子,便将她堵在门口,要等他们到宫内请示。

    伏贞怎么等得了,竟还要闯进宫中,侍卫抽刀拦下,可她依旧不管不顾,一不注意,右手手心从锋利地刀刃上划过,唰一下就开始流血。

    红色的血液滴到地上,混入雨水里,鲜红色慢慢变浅,变淡,消失不见之际,又有新的血液重新渗入地面上的雨水中。

    十一年前失去亲人的苦痛又如鬼魅一样爬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欲要晕去时,她倒在一个怀里。

    待伏贞看清是李廷洲后,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她两手紧紧拉着廷洲手臂,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带我去见赵珏,求你了,带我进宫去找赵珏!”

    雨很大,滴在地上便是一个个小水坑,她脸上也分不清雨水和泪水了,是顺着下颌流下。

    如果说伏贞现在被当年失去亲人的苦痛所击打,那看到这一幕的廷洲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入过去的回忆:他十四岁时也曾这样,跪在地上求遍家中之人,要他们去救伏贞……李廷洲扶起伏贞,他低头,看见血丝源源不断从她的手缝里冒出来,哗啦一声,他撕下衣服,轻轻绑在受伤的手上。

    “走,我带你去找他!”

    他把伏贞抱在自己的马上,雨下得很大,他知她定有急事,不敢耽误。

    “太子在山林居,我带你去。”他一挥马鞭,带人疾驰。

    赵珏最喜欢来这山林居了,山林居,这名字听来也是那么让人舒服,在山林之中,人返璞归真,赤着身子纵情歌饮,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守世俗、理法约束。

    伏贞闯进来时,他正与伶人欢笑,香甜珍贵的葡萄酒倒在胸前的云锦之上,美人伸出鲜红的舌尖故意舔食,一点一点地尝着,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赵珏。

    美人勾引得劲时,一双手却把她狠狠推开,伏贞拉住赵珏衣襟,问他周世瑜在哪。

    赵珏被打搅的好兴,不满看着来人,见是她才嘲讽一笑,反手抓住伏贞,把她推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理着湿透的衣襟,门口是早被里廷洲打趴的两个侍卫。

    伏贞摔倒,廷洲跑进来扶她,这画面落入赵珏眼里,他已然明白了李廷洲的心思。

    廷洲是国之良将,是在西北打过战,受过伤的将军,是大齐未来的栋梁,更重要的,他还是李家亲戚。

    赵珏很看重他,将来继承大统,他需要这样一位英才为自己守土开疆,是以寸了拉拢的心思,可这位栋梁好像因为一个女人与他置气了,这个女人,还是他最讨厌的。

    “太子殿下,周世瑜毕竟是周家唯一的血脉,老相致仕,可在陛下心中仍有一番地位,闹出事来恐怕不好收拾。”

    李廷洲暗里威胁,更惹得赵珏不快,他冷哼一声,重新躺在锦垫上,似笑非笑看着伏贞:“怎么,你害怕了,那日在宫中忤逆,可想过会有今日?”

    这话坐实了他把世瑜绑架的事实,刚才一折腾,伏贞冷静下来,她全身湿哒哒的,寒意上来,让发昏的头脑冷静下许多。

    “你要什么?”她道。

    赵珏慵懒地躺着,只将手杵于脑边,他看她:“倒酒。”

    伏贞抬起银酒壶,倒在杯中递给他,可赵珏却是没接。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伏贞。

    “把衣服脱了!”

    伏贞死水般的眼睛也有了一丝波澜,她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赵珏笑得蠢恶,他故意一字一字道:“我叫你,把衣服脱了,而且是脱——干——净,要□□。”

    伏贞没有动。

    “不会?没关系,我叫人教教你。”在他的示意下,一旁的伶人抖抖索索地解着背后的带子,廷洲即刻转过身去,把她还抬着的杯子砸在地上,拉起伏贞就要带她离开。

    赵珏没有阻止,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二人在自己面前拉扯。

    伏贞狠狠甩开李廷洲的手,她知道赵珏便是要故意羞辱她,只解着腰间束带,廷洲紧紧拉着她的手,眼睛都红了:“你疯了!”

    赵珏遗憾摇头,想要劝廷洲认清这个女人的面目:“但凡她有点骨气,当年她全家被杀,她也应该跟着去,而不是才十二岁就卖身给了周家,苟且偷生,比青楼卖笑的女子都低贱。”

    “对了,你恐怕还不清楚,在你回永安前,她与赵琛的关系最好了,同出同进都是常事,也不知地下的周明瑜可知道他这妻子给他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贞为贞洁,为贞操,伏贞啊伏贞,你果然适合这个名字啊!”

    先被这番话惊怒了是廷洲,他受不了赵珏对她这样侮辱,只放开伏贞朝赵珏而去,拎着赵珏的领子一拳又是一拳,是赵珏的侍卫过来,才把他二人分开。

    “只要我把衣服脱了,你就告诉我世瑜在哪?”

    赵珏站起身来,抹着出血的嘴角,得意看着李廷洲:“我不食言。”

    “他现在可安全?”

    “你再拖下去,那我也没法保证了。”

    伏贞说好,快速地解着腰间系带,悬于上头的荷囊和那条湿透绿丝带一同落地。

    接着便是外衣,漂亮的绿锦落地,露出里头白皙而瘦削的肩膀和长臂。

    廷洲捡起外衣给她披上,不准她再动,他强势地抱着人,要带她出去,不管她同不同意。

    伏贞使劲挣扎却耐不住一双铁臂箍紧了自己,她狠狠打着廷洲的肩,哭道:“你以为我在意这具身子吗?

    我在意吗?廷洲,我早十一年前就死了!”

    “你在做傻事,你脑子不清醒,你会后悔的!”

    “周家对我有大恩,我便是死也要保世瑜安全,你不准管我,别逼我恨你!”

    廷洲还是不肯放开,他抱着她,拼命摇头:“我们还有别的法子,我进宫去求皇上……”

    伏贞倒在他怀里痛哭。

    正在这时,屋外头传来嗒嗒嗒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那人站在门口,却不进来。

    是位年轻的郎君,着一身普通百姓穿的黑蓝麻衣,可冠带整齐,面容儒雅,一身书生气。

    唯一不足的,是他右手杵着手杖,半身力气都压在上面。

    他在门口,道:“有药农在小银山采药,见到一少年郎君,阿贞,你去认认可是世瑜?”

    伏贞泪眼朦胧朝门口看去,见到来人,她已然知道世瑜已经找到了,冲至门边,那人侧身让开,对她道:“楼下有匹白马,马上的人会带你去找他。可放下心来,他无事。”

    她心中无限感激,却只能留下一句“多谢”,提着裙子匆匆下楼,廷洲拍拍他的肩膀,跟着追了出去。

    赵珏看着门外的人,又气又疑,问道:“你是谁?”

    敢坏他的好事!

    那人轻轻一笑,容颜美好:“太子殿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他再不说话,杵着手杖离开,那早已失了用处的右腿,成了如玉郎君身上的遗憾。

    小银山就在城外不远处,伏贞跟着白马上的人,到了山中一户农家。

    农家周围有几个村民来回巡视,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他们身材高大,面庞坚毅,不是普通百姓。

    进屋后,只见破烂的草席上靠着一个人,正是世瑜。

    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为他涂着手腕的药,两只手腕都因长时间的捆绑和垂吊磨出了血,药抹上去,辣得伤口有些疼。

    抹好了药,世瑜一抬头,竟见长嫂就站在门口处。

    他一个惊喜,喊了一声,见长嫂擦了擦眼睛,对他笑了笑,只是,她怎么笑得那样辛苦。

    伏贞慢慢走去,坐在草席边,牵起他的双手左看右看。

    世瑜摇摇头,安慰道:“嫂子我没事,倒是你,你怎么了?”

    他知长嫂最重视仪表,举手投足间都是得体,哪会像现在,衣带不整,头发也是又湿又乱。

    伏贞笑笑,随意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道:“我没事,只是找你找急了。”

    世瑜更加愧疚了,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只是买个书而已,怎么会被绑架。

    老大夫把脉后,道:“小郎君平日身子不错,这次也是腕上有些外伤,淋了会儿雨,身子有些虚弱,多喝几碗姜汤驱驱寒就好。”

    伏贞放下心来,送大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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