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车马还没过来,趁着这会儿,伏贞听世瑜细说今日发生的事。

    他到黄金坊买书,进了一家专卖古籍的书铺,那时人少,却有两个人突然走到他后面站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捂住口鼻拖着走了。

    接着,他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然后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捆着双手,吊在了小银山送子崖边。

    脚下悬空,送子崖虽不高,可要这样摔下去,不死也残。

    又下着大雨,雨声比他的呼救声还要大,他不敢挣扎,怕绳子断了,只能任着大雨打在身上。

    再后来,有人发现了他,把他救了上来,放在了附近一户农家。

    他没有说得太细,因为看见伏贞本来就发白的脸儿更白了,她还牵着自己的手,世瑜能感受到那手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变凉。

    外面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伏贞扶世瑜起来,廷洲进屋,见世瑜把手放在伏贞肩上,浓眉一蹙,他兀自走上前去,将世瑜横抱起来。

    这抱法有点侮辱小郎君了,他羞恼道:“你是谁?”

    廷洲不言,不顾他挣扎便将人抱上马车。

    三人在里头同坐,气氛有些凝固。

    伏贞是在低头发呆,廷洲却是看着她,剩下的那个一直盯着李廷洲,眼中有敌意。

    第一眼见到李廷洲,他就不喜欢。

    入城后,伏贞抬头,对廷洲说:“我又亏欠你了。今日的事多谢,往后若是有需要的,定全力相助。”

    世瑜也说道:“敢问哥哥家在何地,我让庚伯送你回家。”

    儿郎直视他,一点儿也不畏惧。

    李廷洲明白他们的意思,下了马车,送他们离开。

    他尚站在原地,就有一人过来,低头看,是一直跟在赵珏身边的那个小奴——长贻。

    “太子有请。”

    赵珏还在东宫喝酒,见廷洲过来,他亲自为他斟酒,抬着酒杯站到他面前,脸上的恶意显露得干干净净:

    “还不快谢谢我,要不是我,今日廷洲怎么会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只是可惜啊,后面这机会却被他人抢走了。”

    廷洲惊讶看他:“这般大阵仗,就是要我英雄救美?”

    见他不接酒杯,赵珏也不恼,自己一口饮尽,他把玩着银杯,赤脚在地上悠闲走着。

    “倒也不是,只是临时见你对她有意,突然想出这计来。至于抓周家那小子,也只是吓吓她,我要让她知道,我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

    他回首,继续笑道:”伏贞虽然实在,可伏家女子美也是真美,这点儿可是连我那阅尽天下美色的父王也认可。”

    赵珏拍拍廷洲的肩,挑起嘴角:“廷洲,你有福气!”

    廷洲已知他再与赵珏说话,便是对夏虫语冰,当即就要离开,赵珏叫他站住:“你怨我?若不是使些手段,你以为她会愿意跟你?”

    他不断想要攻破廷洲心理防线,继续说:“ 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伏家全族被灭,你李家也有功劳?她大伯一家明明已逃至兖州,是你李家的人抓回来的,奉命前去抄家的,不也是李家的?你以为她不恨你?”

    “如今她一个寡妇,你看上了便是她的福气,可惜她不守妇道,还和赵琛有首尾。”

    廷洲是知道伏贞与赵琛关系的,除了至交,他们不可能会有其他关系。

    他当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他这样爽快,赵珏也不想再绕弯子,当即道:“现下大齐朝中多的是酒囊饭袋,廷洲,幸好还有你这么颗金子在。我要你忠诚于我,我要你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廷洲讽刺一笑:“李家不一直站在太后身后吗?”

    赵珏摇头:“不!我要的是你站在我身后,不是太后身后。”

    “你什么意思?”太后出李家,李家为大齐外戚,当年是太后和李家共同支持赵珏上位,如今怎么生出条异道来了?

    赵珏也不怕在他面前显露一点儿心里话,毕竟这些时日,太后早就看出他有些别的心思来了。

    “太后于我虽有抚养之恩,可我终究姓赵!这天下是我赵家的,可却被李家这些个世族紧紧把持着大权,便如我的父皇,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处处受肘,若是有违背太后的地方,便是在膳食上都会被克扣。我可不想当得

    这样窝囊!待我继承大统,定要把大权收归赵氏。”

    “我们其实一样,我受太后钳制,你受李家钳制,便说伏贞,若是有一天她同意嫁你,那李家可同意你娶一个罪臣之女,娶一个寡妇?”

    “可若是你拥护于我,你便不用担心家族阻挠,这些事全部由我摆平。至于李家,你的家族会因为你继续享受至上的皇恩,荣华富贵绝不比现在少半分。”

    赵珏越说越激动,他好像想象到了自己大权在握那一天,所有人臣服于他脚下,只他一人为这万里江山之君主。

    他紧紧拉住李廷洲两臂,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青筋毕露,血管暴张:“怎么样?这笔生意做不做?”

    廷洲却是静静看他:“太子殿下,您疯了。”

    赵珏不意外廷洲的拒绝,他摊开手,笑道:“没关系,只要你变了主意,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东宫随时等着你。毕竟——你离家从军,不也是有逃出李家的打算?”

    廷洲深深看他一眼,疾步离开。

    他走后,一个下属进来,告知他确实是赵琛的人把周世瑜救走的。

    赵珏恨得脸都扭曲了,一脚将案几踹飞。

    好你个赵琛,竟敢把手伸得那么长!

    他唤幕僚过来,骂道:“治理好雁州水患又如何?救济完灾民又如何?不是说周边还有流民作乱吗?叫他给我平叛去!哪个州有乱,就叫他去哪个州平叛,但凡州域有个不宁,都不准他回都!”

    “还有,不准永安拨粮拨银给他!便是地方官兵,也只准他调取三成兵力!”

    幕僚连连点头,当即拟旨,交给太子审后,便盖上玉玺,一刻不停送至雁州。

    和世瑜一同回到府中后,伏贞又请了城中几个大夫细细把小郎君从里到外检查一遍,确认真的只有腕上那两道外伤后,她才放下心来,命奴仆们烧热水来让世瑜好好洗洗。

    “你待在房间,我也要换身衣服去。”世瑜乖乖点头。

    伏贞把侍女轰走,关上内房时,她一股脑儿滑坐在地,再无力起来,只靠在门上,闭眼流泪。

    天黑后,侍女送来热水,她跨进浴桶,整个人都潜入水中。

    白日发生的种种在脑中一幕幕划过,她想,若是傅明理没有出现,她会做到哪一步?她真的可以会为了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脱净衣服,站在那些男人面前吗?

    她突然想到了堂姐,伏家灭族时堂姐十六,她比在刑场上砍头的伏家人死得早。那时全族下狱,所有伏家女眷都关在一处,伏明月把她搂在怀里,她心里也是害怕的,却轻轻拍着伏贞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慰着她。

    后来伏明月被狱卒带走,再回来时,她一身囚衣全被撕破,满身是青紫的伤痕,嘴角眼睛哪一处不肿?

    那时她年幼,不知道姐姐经历了什么,只看到明月躺在草上,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好像活着,也好像死了。

    家中女眷只有哭泣,一句话不说。伯母把她抱到怀中,像抱着一个出生的小婴儿一样抱着她。那天晚上 ,又有人来了,要把堂姐再次带走,谁都阻拦不了他们。

    明月没有再回来,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结局。

    伏家全族被斩后,伏贞才知道明月早早自尽了。永安富人看中了深陷囹圄的她,高价出钱买她一夜,在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她走了。

    伏贞把自己埋在水里,窒息感让她有新生的喜悦。

    她能为伏家做到哪一步?

    她在心中道:“为了伏家,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水声哗啦响,她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屋里很黑,一只蜡烛也没有点,在这黑夜之中,她喃喃:“原本只是想废了你的……”

    沐浴完后,她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侍女前来点上油灯,说是郎君等着她在厅中用食。

    她坐于镜前梳着头发,摇摇头,吩咐侍女前去备车,她要出府。

    西沙坊内,傅明理并不意外她的到来,那时他也在用着晚食,只是比起伏家的美味佳肴,他一碗白粥配着咸菜着实寒酸。

    傅明理甚至还端了一碗放在伏贞面前,她也不嫌弃,一勺一勺喝完。

    二人坐在桌子的一左一右,桌上点着一只蜡烛,灯火灰暗,照在他二人脸上也是一明一暗。

    等喝碗粥,傅明理擦了擦嘴,看她道:“莫要猜测了,我确实是赵琛的人。”

    伏贞平静看他:“他派人监视我?”

    傅明理点头:“便是有人监视,才那么快找到世瑜的。”

    伏贞冷笑:“我可是还要谢谢他?”

    傅明理并不怕她生气,脸上永远笑意清雅:“阿贞,你和他,不都是互相监视吗?”

    他起身收拾碗筷,在家中他不用手杖,走得便极慢,只把碗放入烧着热水的锅中,一边洗着,一边道:

    “你把手伸向北地,自然引得他把眼睛安在你这里,其实也别担心,有他看着,以后世瑜都不会再有事了。”

    伏贞转身,冷冷道:“那你便替我告诉他,赵珏的命我不留了!”留下这话她便走了。

    傅明理没有回应,只靠着那点烛火细细擦拭着手里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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