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大，船只摇晃，我头一次坐船，难受极了，整日呕吐，连水也喝不下一口。
晕晕乎乎坐在舱里，看着怀里安然睡着的孩子，我心里又安定下来。
她像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像哥哥，我总是遗憾，哥哥长得那般好看，不像他多可惜啊!
有时看着她，我都还在感叹，老天，我怎么当娘亲了呢！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年老的和尚，胡子花白，连眉毛也是白的，他整日打坐，极少言语，可却是一位好人。
我难受时，是这位老和尚帮我哄着孩子的，小孩哭闹时，一至他怀中，便止了哭声，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老和尚说，孩子和他有缘。
他问我，孩子取的什么名字。
我羞愧地摇摇头，因不识字，又想等着见到哥哥，由哥哥来为小孩取名，便一直小宝小宝叫着，至今也未曾给她一个好名字。
那日正是清晨，我们行于江上，有晨曦于江面浮出，灿若黄金，丝丝光缕透过窗子照在舱中，照在老和尚身上，那时，他怀中正抱着我的小宝。
“既是姓沈，以后若再无名，那便叫沈熹吧！熹有光明、聪慧之意，用在这孩子身上最合适不过。”
他点了水，在地上写下一个熹字。
我不识字，却还是把那个字记在心中，手指藏在衣服里，一笔一笔划着，或许，等哥哥为孩子取了大名，我便把熹字作为她的小名。
聪慧、光明，多么好的寓意。
我一直觉得名字很重要，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印记，便如哥哥叫我一一，他说，我是他的唯一。
天底下，只有我一个。
印在地上的水渍淡去，我终会写了这个字。
深夜下船，我与老和尚自此分别，临别之际，他把那串常戴的佛珠放在襁褓之中，我心中感激，更满怀信心，只觉得离哥哥又近了一步。
清勃打听到哥哥去了云江，那里，已经改名为永安了。
永安离内江很远，我要继续南下，虽有钱财，我却不敢乱花，又恢复了我的老本行，乞讨，拾荒，走到永安时，小熹已经一岁两个月了。
我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来时艰辛全都即刻化为尘烟，若是见他，其中苦难我亦不想多说一点，只想多点时间和他过好往后余生。
我还要把小熹拿给他看看，我想象着他见到这个意外惊喜的样子，想着他会把孩子和我一同抱在怀里，想着他紧紧抱着我，告诉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活在想象中的日子，我连呼吸也是快乐的，我常常对小熹自言自语，她马上就要见到爹爹了。
可我终究是蠢，蠢到以为以自己蝼蚁之卑，尘埃之微，竟能见到永安大名鼎鼎的镖骑将军沈万里。
在永安待了一月，我才打听到一点点他的消息，原来，他已被皇上封为镖骑将军。我不知这官职有多大，却也明白这是个不是我能见到的大官。
同住一起的拾荒者告诉我，大官们都住白玉坊，那里是我连进也进不得的地方。
“上个月沈家有喜，听说是沈夫人生了一子，还在西沙坊施粥呢！”
我有些疑惑，沈夫人是谁？
他们笑我：“当然是沈将军娶的老婆了！”
我摇摇头，不相信，哥哥怎么可能有老婆，除了我，他怎么可能会娶别人。
我一点儿也不信，只以为他们搞错了，直到那年夏月，城内马场有蹴鞠比赛，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办的，
竟还让普通百姓也能一同观看，那会儿我拾了许多旧书，正打算抱回家，背上的小熹却一直指着马场，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我只得带她凑在人堆里去看。
怪我眼睛太好，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哥哥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他穿着锦袍，依旧高大得叫我心安，周边有那么多人，偏偏我一眼就认出他来。
我震惊，不敢耽误时间，生怕他走了，只丢下书本，右手搂紧背后的孩子，想穿越人群去找他。
人群喧嚣，我大声喊着他：“哥哥——哥哥——”
他没有立即走开，还在马车旁，我笑了，来永安三月了，我终于见到他了。
我的希望来了。
他一转身，我看到他伸出手去，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搭在他手上，那手腕的玉镯一晃一晃，晃得我心神不安。
一个女人从马车里出来，她搭着他的手，出来了。
女人梳着妇人髻，我未再往前跑，停下脚步来，只看到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哥哥将孩子接了过来，好像在哄着他。
我认出了那个女子，还在平京时，我就见过她。
哥哥抱着孩子往前走，那女子拉着他手臂，跟在旁边。
好不亲密。
见过之人都知道，这是一对夫妻。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痛到极致是麻木。
我背着小熹定定站在人群中，耳边是人群喧嚣声，我的世界却从此停了下来，我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再看不清任何人。
两行泪流个不停，我止也止不住，我被人群挤着，推着，一步也不曾动。
是小熹的哭声唤醒了我，我哄着她，却忍不住再看向他们。
有人在前面引着，将他们引到我连靠近也不能的高台之上，他们坐在一起，他们一起哄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为他整理衣襟，她在他面前笑意盈盈。
他不抗拒，甚至是高兴，曾经只有我拥有的温柔，都给了他面前那个孩子。
我连骗自己都不能了。
我还在哭，我哪里忍得住？
哥哥，这就是你不来接我的原因吗？
哥哥，那我和小熹又算什么？
我想去找他问个清楚。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我未曾死心，背着小熹往高台那里去，周围有士兵拦住，不准我靠近。
我不管，在台下大声喊他的名字，喊他哥哥，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声音，只要往下看一眼，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见到我了。
突然来了两个士兵，他们紧紧拽着我，把我拽出了马场，顾忌着孩子，我不敢挣扎，被扔出马场后，我却是再也不能进去了。
那日，我在马场外等着，想要等着哥哥出来，可才散场，就有两个着仆衣的男子出来将我远远带走，扔到一条小巷，就这样，我失去了与他见面的唯一机会。
不知是哪家的奴仆，不知我究竟怎么得罪他们了，那日，我被打得很惨。
我怕小熹受伤，紧紧抱着她，他们一棍一棍打在我脊背，最后一下，重重打在了我的右腿上。
我是爬回西沙坊的。
那里是永安乞丐、穷人住的地方，我在那里，只有一小间破陋的茅屋。
小熹被吓到了，瞪着惊恐的眼睛，连哭泣都忘了。
我哄着她睡觉，她却不肯闭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不敢再哭，故意笑给她看，可没有铜镜，我也知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那夜无眠。
西沙坊的人请不起大夫，我也是，身上只有一点钱财了，哪里还有钱看医，也只找了街边卖药的买了一点药，涂抹那些伤痕，一个月后，我身上的青紫淤血散去，可那右脚却一直好不起来，只能一瘸一拐走路。
实在无法，我还是找了大夫，大夫说可以治好，我还没开始高兴，他便继续道：“花十两银子就可。”
我摆摆手，还是走了。
我还想过再去找哥哥，可也只是想想，我开始听同住这里的人向我讲述沈家夫妻的佳话。
沈万里救驾有功，得皇帝封为将军，又与永安大族嫡女向蓉蓉结为夫妻，男才女貌，好不搭配。
“才成婚就有了孩子，可见有多恩爱呐！”
我明白，我不用再去找他了。
我想……我想回家了，回我的平京去，回我的小房子去，我不该离开那里的，我怎么能离开那里。
在那个小庄子外，老头捡到了我，我一直不肯离开，就是想着我父母定不是故意把我丢弃的，他们定有难言之隐，只要我待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日，有个妇人会来找她的女儿，会有那么一日，我会见到我的母亲和父亲，我会有自己的一个家。
我很想他们。
再回北地，只需要攒够钱财就行，我腿脚不便，想买只毛驴骑着走，我只打算在永安再待两月，两月之后我就离开。
可我没有想过，我还能与哥哥再见面。
那日我正背着小熹在城中捡拾碎木头，一个少年郎站在我面前，他虽年轻可面庞和蔼，只弓着腰，笑问我：“可是叫沈一一？”
沈一一，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他怎么会知道，我有些害怕，愣愣点点头。
他直起身来，深深看我一眼，接着便对身边人道：“快去请将军，说是人已经找到了。”
他口中的将军是谁，我不敢相信。
就在原地，像是眨眼的功夫，时隔两年，我第一次与哥哥距离这样近。
我还抱着碎木头站在原地，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距我三步之远时，他停了下来，定定看着我。
像是不敢靠近。
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喊他：“哥哥，是你啊。”
我看到他流泪了。
一步上前，我被人拥入怀中，陌生的气味，陌生的温度，我再次哭了。
晕晕乎乎坐在舱里，看着怀里安然睡着的孩子，我心里又安定下来。
她像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像哥哥，我总是遗憾，哥哥长得那般好看，不像他多可惜啊!
有时看着她，我都还在感叹，老天，我怎么当娘亲了呢！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年老的和尚，胡子花白，连眉毛也是白的，他整日打坐，极少言语，可却是一位好人。
我难受时，是这位老和尚帮我哄着孩子的，小孩哭闹时，一至他怀中，便止了哭声，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老和尚说，孩子和他有缘。
他问我，孩子取的什么名字。
我羞愧地摇摇头，因不识字，又想等着见到哥哥，由哥哥来为小孩取名，便一直小宝小宝叫着，至今也未曾给她一个好名字。
那日正是清晨，我们行于江上，有晨曦于江面浮出，灿若黄金，丝丝光缕透过窗子照在舱中，照在老和尚身上，那时，他怀中正抱着我的小宝。
“既是姓沈，以后若再无名，那便叫沈熹吧！熹有光明、聪慧之意，用在这孩子身上最合适不过。”
他点了水，在地上写下一个熹字。
我不识字，却还是把那个字记在心中，手指藏在衣服里，一笔一笔划着，或许，等哥哥为孩子取了大名，我便把熹字作为她的小名。
聪慧、光明，多么好的寓意。
我一直觉得名字很重要，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印记，便如哥哥叫我一一，他说，我是他的唯一。
天底下，只有我一个。
印在地上的水渍淡去，我终会写了这个字。
深夜下船，我与老和尚自此分别，临别之际，他把那串常戴的佛珠放在襁褓之中，我心中感激，更满怀信心，只觉得离哥哥又近了一步。
清勃打听到哥哥去了云江，那里，已经改名为永安了。
永安离内江很远，我要继续南下，虽有钱财，我却不敢乱花，又恢复了我的老本行，乞讨，拾荒，走到永安时，小熹已经一岁两个月了。
我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来时艰辛全都即刻化为尘烟，若是见他，其中苦难我亦不想多说一点，只想多点时间和他过好往后余生。
我还要把小熹拿给他看看，我想象着他见到这个意外惊喜的样子，想着他会把孩子和我一同抱在怀里，想着他紧紧抱着我，告诉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活在想象中的日子，我连呼吸也是快乐的，我常常对小熹自言自语，她马上就要见到爹爹了。
可我终究是蠢，蠢到以为以自己蝼蚁之卑，尘埃之微，竟能见到永安大名鼎鼎的镖骑将军沈万里。
在永安待了一月，我才打听到一点点他的消息，原来，他已被皇上封为镖骑将军。我不知这官职有多大，却也明白这是个不是我能见到的大官。
同住一起的拾荒者告诉我，大官们都住白玉坊，那里是我连进也进不得的地方。
“上个月沈家有喜，听说是沈夫人生了一子，还在西沙坊施粥呢！”
我有些疑惑，沈夫人是谁？
他们笑我：“当然是沈将军娶的老婆了！”
我摇摇头，不相信，哥哥怎么可能有老婆，除了我，他怎么可能会娶别人。
我一点儿也不信，只以为他们搞错了，直到那年夏月，城内马场有蹴鞠比赛，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办的，
竟还让普通百姓也能一同观看，那会儿我拾了许多旧书，正打算抱回家，背上的小熹却一直指着马场，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我只得带她凑在人堆里去看。
怪我眼睛太好，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哥哥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他穿着锦袍，依旧高大得叫我心安，周边有那么多人，偏偏我一眼就认出他来。
我震惊，不敢耽误时间，生怕他走了，只丢下书本，右手搂紧背后的孩子，想穿越人群去找他。
人群喧嚣，我大声喊着他：“哥哥——哥哥——”
他没有立即走开，还在马车旁，我笑了，来永安三月了，我终于见到他了。
我的希望来了。
他一转身，我看到他伸出手去，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搭在他手上，那手腕的玉镯一晃一晃，晃得我心神不安。
一个女人从马车里出来，她搭着他的手，出来了。
女人梳着妇人髻，我未再往前跑，停下脚步来，只看到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哥哥将孩子接了过来，好像在哄着他。
我认出了那个女子，还在平京时，我就见过她。
哥哥抱着孩子往前走，那女子拉着他手臂，跟在旁边。
好不亲密。
见过之人都知道，这是一对夫妻。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痛到极致是麻木。
我背着小熹定定站在人群中，耳边是人群喧嚣声，我的世界却从此停了下来，我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再看不清任何人。
两行泪流个不停，我止也止不住，我被人群挤着，推着，一步也不曾动。
是小熹的哭声唤醒了我，我哄着她，却忍不住再看向他们。
有人在前面引着，将他们引到我连靠近也不能的高台之上，他们坐在一起，他们一起哄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为他整理衣襟，她在他面前笑意盈盈。
他不抗拒，甚至是高兴，曾经只有我拥有的温柔，都给了他面前那个孩子。
我连骗自己都不能了。
我还在哭，我哪里忍得住？
哥哥，这就是你不来接我的原因吗？
哥哥，那我和小熹又算什么？
我想去找他问个清楚。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我未曾死心，背着小熹往高台那里去，周围有士兵拦住，不准我靠近。
我不管，在台下大声喊他的名字，喊他哥哥，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声音，只要往下看一眼，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见到我了。
突然来了两个士兵，他们紧紧拽着我，把我拽出了马场，顾忌着孩子，我不敢挣扎，被扔出马场后，我却是再也不能进去了。
那日，我在马场外等着，想要等着哥哥出来，可才散场，就有两个着仆衣的男子出来将我远远带走，扔到一条小巷，就这样，我失去了与他见面的唯一机会。
不知是哪家的奴仆，不知我究竟怎么得罪他们了，那日，我被打得很惨。
我怕小熹受伤，紧紧抱着她，他们一棍一棍打在我脊背，最后一下，重重打在了我的右腿上。
我是爬回西沙坊的。
那里是永安乞丐、穷人住的地方，我在那里，只有一小间破陋的茅屋。
小熹被吓到了，瞪着惊恐的眼睛，连哭泣都忘了。
我哄着她睡觉，她却不肯闭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不敢再哭，故意笑给她看，可没有铜镜，我也知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那夜无眠。
西沙坊的人请不起大夫，我也是，身上只有一点钱财了，哪里还有钱看医，也只找了街边卖药的买了一点药，涂抹那些伤痕，一个月后，我身上的青紫淤血散去，可那右脚却一直好不起来，只能一瘸一拐走路。
实在无法，我还是找了大夫，大夫说可以治好，我还没开始高兴，他便继续道：“花十两银子就可。”
我摆摆手，还是走了。
我还想过再去找哥哥，可也只是想想，我开始听同住这里的人向我讲述沈家夫妻的佳话。
沈万里救驾有功，得皇帝封为将军，又与永安大族嫡女向蓉蓉结为夫妻，男才女貌，好不搭配。
“才成婚就有了孩子，可见有多恩爱呐！”
我明白，我不用再去找他了。
我想……我想回家了，回我的平京去，回我的小房子去，我不该离开那里的，我怎么能离开那里。
在那个小庄子外，老头捡到了我，我一直不肯离开，就是想着我父母定不是故意把我丢弃的，他们定有难言之隐，只要我待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日，有个妇人会来找她的女儿，会有那么一日，我会见到我的母亲和父亲，我会有自己的一个家。
我很想他们。
再回北地，只需要攒够钱财就行，我腿脚不便，想买只毛驴骑着走，我只打算在永安再待两月，两月之后我就离开。
可我没有想过，我还能与哥哥再见面。
那日我正背着小熹在城中捡拾碎木头，一个少年郎站在我面前，他虽年轻可面庞和蔼，只弓着腰，笑问我：“可是叫沈一一？”
沈一一，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他怎么会知道，我有些害怕，愣愣点点头。
他直起身来，深深看我一眼，接着便对身边人道：“快去请将军，说是人已经找到了。”
他口中的将军是谁，我不敢相信。
就在原地，像是眨眼的功夫，时隔两年，我第一次与哥哥距离这样近。
我还抱着碎木头站在原地，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距我三步之远时，他停了下来，定定看着我。
像是不敢靠近。
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喊他：“哥哥，是你啊。”
我看到他流泪了。
一步上前，我被人拥入怀中，陌生的气味，陌生的温度，我再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