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凝固在风中,林奕顿在原地,垂眸盯着朱岁颐半晌,从喉结中吐出两字:“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朱岁颐眸色清冷,语气淡淡。

    林奕眸色星光明灭,转瞬如死水般平静,勾着唇角笑得痞里痞气:“不满意?”

    朱岁颐耳尖一热,无语了……厉害死了。

    她假装懊恼地叹息一声:“不够十日就中秋了。奕哥,我已经很对不起嫂子了,别让自责一辈子。”

    “弈哥。”林奕气笑了,舔了下唇角:“怎么做能让朱妹妹不自责?”

    风吹动柳絮,淡淡的桂花香飘在澄心湖。

    朱岁颐又羞又窘:“没什么就别联系了。”

    “那什么时候是有什么?”林奕问。

    朱岁颐清冷高贵脸爬上发自内心的懊恼。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被烧死都不当坏女人。

    “……我去查案。”她留下四个字就快步流星地跑掉。

    林奕人高腿长,两三步就跟上去:“我要报案。”

    不是要告她强/暴他吧?

    朱岁颐一言难尽地转头看林奕,没看到前面有一张石板凳,只见林奕眉尾微挑,用不轻不重的力气拽住她的手臂。

    反应过来时,朱岁颐以半坐半蹲的姿势,膝弯卡在石板凳边上。

    林奕歪着头,轻声问:“这算有什么的时候吗?”

    男人至死是少年。

    “不算!”

    朱岁颐感受到林奕指尖的力量一点点松开,紧眯着眼睛,而后感受到身体慢慢贴到石板凳上,没有感受到力的相对作用。

    她睁开一边眼睛,见林奕双手抱臂垂眸睨她。

    那个表情十分平静,眼神无波无澜,就安静地睨着她。

    但朱岁颐知道,现在他气到想下一秒就把她扔进澄心湖。

    也对,出力的是他,到头来受气也是他。

    林奕叹了一口气,“梦鲤楼又被盗窃了。”

    朱岁颐“啊?”了声,问:“谁做的?”

    林奕:“暂时不知道谁干的,做得很干净。”

    朱岁颐提着眉头想了想。

    林奕故意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昨晚我们几个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

    “那会是谁呢?”朱岁颐认真思考,后知后觉林奕话里的言外之意。

    只能假装没听懂了。

    朱岁颐冷着脸,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这次丢什么了?”

    “火腿。”

    朱岁颐睁了睁眼睛:“做五仁月饼的火腿?”‘

    林奕点了点头:“高川的月饼加工厂还没有头绪,但月饼还是照常运到梦鲤楼售卖。我们问过运送的马夫,都说是两位商人在镇口/交货,也追踪过马夫,线索到镇口就断了。”

    说完就看向朱岁颐。

    朱岁颐接话:“你觉得月饼加工厂就在如风客栈?”

    林奕眼神透着欣慰:“嗯。”

    朱岁颐转了转眼珠子:“你们潜进去调查过了吗?有发现暗道地下室之类吗?”

    林奕双手抱臂,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调调:“还没去查,我去府衙就是找你一块去查。不知道这算有什么吗?”

    秋日暖暖,风也是刚刚好的温度。

    但配上林奕嘲讽的语气,朱岁颐感觉心口在吹冷风,真是够了。

    林奕忽然来一句:“我怀疑我们之中有假不留香的人。”

    朱岁颐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是吗?”

    林奕没否认:“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岁颐,我想你信我。”

    不远处见梦鲤楼的小二急匆匆地跑过来,朱岁颐指着那边:“林奕,你马上要成亲了,我在被不留香追杀,别靠我太近,误了婚事就不好了。”

    林奕冷淡地掀开眼皮看过去:“朱岁颐,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小二跑过来后,气喘吁吁地撑着双膝:“少爷,老爷让我过来跟你说,京城万府的管家到了,让你马上回府,怕是要跟你聊聊大喜那日的事宜。”

    朱岁颐心口一阵酸涩,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捧场地哇哦了声:“林少爷快去吧。”

    林奕真想把这个吃完就跑的人绑起来上花轿:“不用,我跟你先去万里楼。”

    “我觉得万里云知道不留香的行踪。”

    被你查出来还得了?

    朱岁颐脚底抹油地想跑:“林少爷先忙成亲的事吧,其他事都交给府衙,我们一定会秉公办理,还梦鲤楼一个安宁。你不用记挂此事,好好准备成亲之事就行。”

    林奕被朱岁颐这种巴不得他现在就上轿子嫁过去京城万府的态度气得肺都要炸掉了,赌气地点了下头就跟小二走了。

    走几步就后悔了,转身,朱岁颐已经毫不留念地往镇口走。

    他自嘲一笑。

    最近几乎都待一块,都要忘记朱岁颐独立得可怕,根本不需要他。

    想到朱岁颐填报志愿那年,谁都劝不住,一定要当法医。

    说实在的,林奕不舍得她去吃风吹日晒,残酷血腥的案发现场。

    但她还是挺过来了。

    以前这个人还小,情感都写在脸上,这些年,随着两人关系越变越复杂,阻碍两人在一块的墙越来越高,他也是真忙,等他有空管两人的事,就穿越过来了。

    现在,林奕已经翻窗进去把该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门也该主动推开了。

    何况林奕和朱岁颐本身就相爱,再错过就天地不容了。

    准备大步追上去时,万里云在巷子出现喊他。

    “林奕,你在这就巧了。一同去趟四喜酒馆吧。”

    林奕转头看过去,见万里云就拎着两壶酒。

    万里云见朱岁颐顺利跑掉,笑着道:“听闻你在找不留香,要不要交换情报?”

    林奕没有犹豫地跟他一同去四喜酒馆。

    -

    朱岁颐快走到锦绣坊的时候,被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伞把遮挡住视线。

    “来一串冰糖葫芦咯。”小乞丐递过一串五颜六色的冰糖葫芦给朱岁颐:“跟老大吵架啦?”

    原本要接过来,朱岁颐知道小乞丐身份,知道他口中的老大指的是林奕后,再想到这是听林奕意见做出来的冰糖葫芦,就不想吃了。

    “不吃。你守在这盯谁?”朱岁颐问。

    小乞丐把那串冰糖葫芦吃了:“本来盯万里云,现在盯你。老大说,他没忙完过来前,都……哎,你别进去呀,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朱岁颐在小乞丐的呼喊中狼狈地冲进锦绣坊,当面就是花花绿绿的布料撞入眼球。

    “啊——”

    “哎。哎哟——”

    朱岁颐和许小满相继摔倒在地,布料零零散散地砸到两人身上、落到地板上。

    “岁颐,你跑那么快干嘛?”许小满嗔怪。

    朱岁颐捂着脑袋:“小满,你怎么在这?”

    许小满一脸奇怪:“我在锦绣坊做工,肯定在锦绣坊……倒是你,来锦绣坊有事?”

    她盯着朱岁颐,眨巴眨巴着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

    朱岁颐睨她:“你怎么会飞似的?”

    许小满弯着唇角,骄傲地点了下头,点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我的武功就比林少爷差一丢丢,认真打起来的时候,丁冬至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下次有行动,一定要带我哦!”

    朱岁颐举着手指戳了戳她,凑近,低声:“谁让你过来的。”

    许小满一脸露陷的模样,吐了吐舌头:“林少爷呀。他不准丁冬至陪你去如风客栈,喊我来陪你。”

    朱岁颐:“为什么不准阿丁陪我?”

    许小满低声道:“丁冬至在帮不留香办事。现在是我跟小乞丐两人一同保护你。”

    朱岁颐只觉脑袋被炮弹轰为平地。

    斑驳树影在秋风中沙沙飘动,朱岁颐把愤怒都发泄到冰糖葫芦,踩断了两根干枯的树枝,又跺了两脚。

    现在三人就像——我拉着你,你扛着冰糖葫芦,一路去茶楼喝茶唠嗑的退休老人。

    小乞丐吹着口哨,笑话许小满:“小满,你隔三差五就偷溜出来,引起万悦溪怀疑怎么办?”

    许小满拿着两根野草在折成戒指:“万老板都知道我去玩玩而已啦,我家不差钱。”

    小乞丐:“也对。”

    想到林奕当时还一副不认识许小满的样子,演技真好。

    “小满,你在京城万府担任什么职务?”

    许小满把剩余的草拧成两只兔耳朵:“没职务。京城万府是官商结合地,我想跟着林少爷学查案,自然能谋上一个职务。”

    朱岁颐:“怎么不想着从商呢?”

    小乞丐:“为了阿丁呀,两人真青梅竹马,真爱那男人,真想在一起。知道人家没死就追过来啦~”

    朱岁颐呵呵一笑:“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就叫小乞丐。”

    “为什么要卖冰糖葫芦?”

    许小满捂着嘴巴笑了笑:“他在镇口遇到一个老婆婆在磅礴大雨中卖山楂,就把山楂都买了,还送老婆婆回家,见老婆婆家穷四壁,天天来找老婆婆买山楂,弄得老婆婆没多少天就卖光,回乡下了。”

    朱岁颐笑着称赞:“你们还挺有爱心。”

    小乞丐:“是老大有爱心。”

    许小满恍然:“那会不会是……”她指着朱岁颐:“因为岁颐爱吃呀。”

    两人一唱一和。

    这一路朱岁颐听了几万遍「老大」、「林少爷」,有种去到哪都逃不掉林奕五指山的恐惧感。

    “救你们了,别再在我耳边提林少爷,人家要成亲了。”

    许小满强调:“真的!”

    “有一次,我们碰到你吃着冰糖葫芦在巡逻,还说这些山楂没有我娘买的好吃,你娘刚好经过,说跟镇口老婆婆买的。”

    三人对视一眼。

    朱岁颐冷静地问:“之前老婆婆住在哪?”

    许小满指着不远处的如风客栈:“后面的柴房。不对,我们三个都能猜到老婆婆跟不留香有亲戚关系,老大怎么不追查下去呢?除非……”

    “那个人被有记忆的朱岁颐打发走了。”小乞丐回道:“朱捕快失忆前真得很坏,跟现在一样无情。你是不是有记忆了?”

    “我有记忆的话,第一时间把你两撮合,送入洞房。”

    许小满急了:“岁颐,谁要嫁给小乞丐。”

    朱岁颐微挑眉头:“总比嫁给丁冬至好吧。话说,以前你们没跟林奕一块过来查过如风客栈吗?”

    小乞丐:“之前老大只喜欢跟你一块查案。”

    他又叹息一声:“老大微服来泷镇是调查不留香亲生女儿的事情,查着查着跟你混一块了,但老大绝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所以我觉得朱捕快就是不留香的亲生女儿,跟老大要成亲的娘子。”

    许小满大力点头。

    朱岁颐震惊得撞/上树枝丫上,被/干枯的树叶抽了一巴掌,脸被树枝划破几道小小口子。

    “我跟不留香一竹竿都打不着八百里,怎么可能会是她女儿!”

    朱岁颐紧张到胡言乱语了。

    “怎么不可能?万千寻心爱的人从此至终只有不留香一人,而你,是万千寻的亲生女儿。”

    朱岁颐用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小乞丐:“他女儿在京城万府。”

    许小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谁能保证她在不留香肚子爬出来的呢?”

    小乞丐点头:“这些年,万千金跑来林府,老大翻墙都要躲着她。万大人对于老大这种态度都没关系,更在乎老大会不会对她动心……你们想想,老大是万大人最器重又是唯一入门徒弟,如果不喜欢这个女儿,解婚约就好啦,反正这婚约不是他定的,不大人又不在万府。但万大人就吊着,偶尔还问林少爷拿聘礼。”

    小乞丐若有似无地指着那串葫芦,继续道:“老大肯定很爱你,否则你掉湖那晚,都飘在湖面,多半已经没了。当时水流莫名的急,老大拉都拉不住,非要跳湖救你。说你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朱岁颐一怔。

    她觉得,林奕是被盛世皇朝的林奕影响了。

    小乞丐突然用两边手指提着眉尾:“你破案的神情和思路太像万大人了。”

    朱岁颐听不下去也不想听下去,默念三遍「男人退散,真相速来」。

    咯吱——

    她推开柴房的木门走进屋,灰尘如山泥倾泻掉下来,缕缕阳光照射进来,光晕笼罩方方正正摆在屋内的木桌。

    木桌上的灰尘已经有几尺厚,明显有两道痕的灰尘堆积得浅一点。

    朱岁颐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宽度,大概四十公分宽。这里曾经摆放过布料。

    “抢高川布料的女贼找到了吗?”

    朱岁颐在屋内巡视。衣柜的衣物都还在,而床上的被子都没有收拾,随意掀到床的一边,床底都没有东西。

    “没有……应该是跟撞倒朱老爷的女生一个人。”

    许小满弯腰检查:“会不会已经离开泷镇了?”

    小乞丐趴在地上进行地毯式搜索,“不会。那批布料是定来做嫁衣,她有意耽误老大的婚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许小满不小心碰到靠在一边的冰糖葫芦伞把,冰糖葫芦都弄倒在地,酥脆的糖块碎了一地,每一个晶莹剔透的山楂裹满地上的灰尘,滚到到处都是。

    朱岁颐出门找扫帚,视线还是放在屋内。

    许小满和小乞丐马上跟上去。

    朱岁颐无奈地啧了声:“不至于找扫把的时间就被绑走吧。”

    小乞丐以保护后方人物的姿势前行:“虽然你捡回性命,但失去跟老大相爱的记忆,老大快后悔死了。”

    相爱?

    朱岁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乞丐,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跟你老大已经不可能…..这是什么?”

    朱岁颐在柴房门口外几米发现枯萎树叶下貌似有干涸的血迹,拨开一看,是一条延绵不断的血滴。

    他们顺着血滴来到如风客栈外的一棵桂花树下,暂时没看到尸体。

    还没来得及搜查,桂花树干射进一排银针。

    三人惊慌之下,迅速背靠背,形成坚固无比的三角形站位。

    “谁?”

    “别在后面鬼鬼祟祟。”

    一把匕首带着一张纸条插在桂花树干。

    纸条写着:

    「朱捕快,你娘和外祖在我手上。待林奕迎娶京城万府千金后,即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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