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既然已经出来就没有大碍了,好好修养即可。”

    钟游龙没有在段青这里待很久,只帮段青将昏迷的人带回房间,说完这句话,就急吼吼地走了。

    陆长松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间仿佛还留有一丝不甘,段青回想起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撇撇嘴,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甩。

    经历了漫长的一天,虽春夜寒凉,但段青还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端着一盆水出来时,就见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东桓山大师兄钟元明,磊落地站在桃花树下,问她:“段姑娘,发生了何事?”

    他视线在小院里逡巡一圈,只见满院落英寥落,被凌乱的脚步踩出不少汁液。院中的桌面上还残留着血迹。

    “我感受到长松气团紊乱,便过来看看,刚见掌门离去,是已经解决了吗?”

    “已经没事了。”段青点头,没多说。但见对方站着不走,忽然反应过来,便道:“呃,陆道长现在在我屋里躺着呢,还在昏迷,你要去看看吗?”

    钟元明便点头:“那就得罪了。”

    段青稍微觉得有点尴尬。

    自从上东桓山以来,陆长松是个散漫不讲究的性子,本身没有给人太多作为道长的感觉;小重阳又是小孩,心情都摆在脸上;至于那掌门钟游龙,更是一副长辈模样。只有这位大师兄,才让她感觉像个正儿八经的道士,还是特别规矩死板那种。

    钟元明倒是没想太多,径直走进卧室,见陆长松躺在床上,身上道袍脏兮兮的,薄被凌乱地搭在他身上,被子一角都盖住半张脸。

    段青讪笑,端着盆子从他身后绕过去,把被角给陆长松掖好,从盆里拧了帕子,开始给人擦拭嘴角鲜血。

    她就坐在床沿边,陆长松身上狼狈,她却不介意床铺被弄脏,给他擦拭的样子显得亲密自然,钟元明见状,挑挑眉说:“段姑娘,听掌门说你们是入内观出了意外。”

    段青手上忙碌:“昂。”她这时想起来,觉得钟元明应该知道原因,便问:“钟道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把内观中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掌门那老爷子也不知道要去忙什么,走得心急火燎,没能解答她的疑惑,而今陆长松又还昏迷着,导致段青到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让陆长松变成了这样。

    钟元明说:“长松很少进内观占乩,偶尔门派有些卜卦事宜,他也从不参与。”他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无意地问:“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要占乩了,还是带你一起?”

    段青动作一顿,借由身体遮挡,尽量自然地说:“浮屠门还在找我,陆道长救了我,又担心我的事情给东桓山带来麻烦,说是起乩看看。”

    “可惜因为我,好像没得到什么结果。”段青转过身,把沾满血污的帕子放回盆里搓洗,抬眼看钟元明:“钟道长,所以当时陆长松让我止念收心,而我没有做到,才导致他受伤的吗?”

    钟元明似探究地看着她,见段青神色自然,他便笑道:“听说你十几年前被叶家用过邪术,因此经脉特殊,应该是这个原因。”

    “你们道士卜卦,难道还要看对象的修行水平?”段青说:“那平时接的客户就没有普通人吗?”

    钟元明摇头:“你们此次是两人入内观,跟普通的卜卦不同,在天道问内观的时候,需要双方都气运丹田,止念收心。”

    “这就自然对双方的修行水平都有要求,否则便容易邪念入体,占乩失败。”钟元明看向躺在床上的陆长松:“想必长松是对你的能力预估错误,有些心急了。”

    他忽然话音一转:“不过,占乩失败的时候,他不把你推出来,其实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段青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这么严重的伤?”

    在内观里被那道暴力气息裹住的时候,她慌得不行,没想到陆长松第一反应却是先把她推走。

    钟元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其实,如果你明白修道者气运丹田的基本规则,也许还能助他,也不至于……”

    段青问:“如果他第一时间不管我,而是自己平定内观,会怎么样?”

    钟元明笑了笑,说:“你别看长松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很厉害的,就算第一时间不管你,先平定内观混乱之象后,再带你一起出来,也是不会有事的。”

    “只是,段姑娘你连止念收心都不会,长松也许是怕你受不住,索性便直接将你推出来,也就错过了平定内观的时机。”

    段青:“什么叫我受不住,受不住会怎么样?”

    钟元明摇头:“不一定,可能受重伤乃至死亡,也可能只是受点轻伤,我没有看到现场情况,只能推测说,长松是不敢冒险。”

    她可能只是受轻伤,但也可能会死,而陆长松不敢赌。

    段青捏紧手里的帕子,混着血迹的水珠滴滴答答流过指尖,竟然灼热到烫手。

    “这么说,确实是我害得他这样。”她垂下眼,唇角紧抿。

    钟元明没说什么,只留了一会儿,见陆长松似乎真的没事了,这才离开。

    段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

    她从小就在脏恶的人心中长大,一开始遇见钟元明的时候,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位东桓大师兄对陆长松隐约的嫉妒。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段青已经对他没什么好感。

    然而今夜他又特意跑过来提醒她是她害得陆长松受伤这件事,言语间似乎又对陆长松很是维护。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东桓山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只要有人,就少不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拧干手帕,继续帮陆长松擦脸。

    擦到脖颈的时候,男人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段青一顿,他却又没了反应,呼吸匀长,长长的羽睫盖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门窗打开,穿堂风吹进几许落花,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因为沾染了血污变得有些复杂。屋内灯影摇晃,他额前的碎发耷拉在她的枕头上。

    也许是这一夜太过混乱,现在的安静就显得尤为突出。段青看着他的脸,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很重,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她伸手捏住他耳垂,狠狠掐了一下。

    ***

    陆长松醒来的时候,正是晨光熹微,窗外鸟鸣啁啾,他感觉手被压得发麻。

    他微一低头,发现自己躺在段青的床上,而她坐在床边,用他手臂当枕头,整个脑袋都压在上面。

    她睡得正香,脸蛋毫无遮挡地贴着他的小臂,也许是嫌天亮,还扯了他宽大的袍袖遮住眼睛,只露出秀美的下颌,红润的唇瓣微张,呼吸匀长。

    屋内还没关灯,一盆水放在桌子上,盆沿吊着张沾满血污痕迹的帕子。

    她这是……照顾了他一夜?

    陆长松有些微怔。

    他体内气息依然紊乱,是内观景象浑浊的后遗症。这一次占乩出了岔子,想必要好几天才能彻底恢复。

    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他的错,修道者都是先体会到丹田才能修道,哪怕经脉特殊的人也不例外,她竟然说她没有丹田。

    这自然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段青的前半生经历复杂,竟然没有人教给过她最基本的修行法则。

    那欧阳止雨带了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陆长松眼神微暗,用另一只手轻轻掀起衣袍,低头凝视段青的脸。

    这次占乩虽然失败了,但段青从内观出去以后,他还是从天道里窥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到漫天云霞变成血红色,路面飞沙走石,她穿着一身红衣,像是被血染成的鲜艳颜色。

    有五道金色的光晕围绕她周身缓缓旋转,那是五道果。

    段青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的胳膊,胳膊上也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她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像是从修罗道里爬出的恶鬼。

    但是她在笑,她看着他的方向,眼神竟然很干净。

    她说陆长松,你要记得我一辈子。

    看到画面的瞬间,陆长松觉得自己胸腔处有撕裂般的疼痛。

    围绕段青的五道金光争先恐后地要逃离,却又被她狠狠抓回去,揉成个拇指大小的金团,按进了她的左手手腕。

    他感觉自己拼了命地想扑过去,但就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光越盛,直到吞没了那个血人一般的身影。

    ……

    陆长松回想起,当年师父带他进行的最后一次占乩,除了至道求真悟玄寂,骨换仙胎步云程这前半句,还有后半句话。

    ——山非山兮道非道,断缘离尘入幽荒。

    结合天道里碎片般的画面,陆长松体会到,似乎他师父留下了个了不得的难题。

    但跳出天道里那个血腥残忍的“未来”,此时此刻,段青正躺在他手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很清瘦,但脸颊上的肉意外很多,没有遮挡地贴在他小臂,触感柔滑,嫩得像豆腐块儿。

    就像金顶上那只圆脸的小白猫,警惕心重,但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在这套原则之内,只有被认定的人,才能见到不同的样子。

    手臂不知被压了多久,已经有些麻木,但陆长松躺在原位,没有抽出手来,许久也没有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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