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松受了内伤，不便挪动，就在段青的小院里修养了两天。
起初他都不能下床，于是段青带着满脸的愧疚，要给他擦身更衣，被陆长松坚定拒绝后，她又折腾了好些事。
比如网购了个成人马桶要给他搁床边，后来直接被她按下盖子当凳子坐了；又比如什么买了个自动替病患擦身的玩意儿，结果那水喷到一半盖子掉了，整张床包括他人都被浇个湿透，山上暂时没有多余的被套，陆长松就挺着病体在木板上躺了一个下午。
还有一回，段青说怕他无聊，买了个唱歌的向日葵给他解闷，摆在他耳朵边上。那天大半夜他睡得正香，戴墨镜的向日葵忽然扭着花杆爆发出一阵短视频金曲——是段青连了蓝牙，半夜在隔壁睡不着刷视频，还纳闷怎么没声音。
……
如此种种，折磨得陆长松痛不欲生，几次提出想回去自己那边养伤，都被段青拒绝，义正言辞地说他那里距离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来不及照顾。
陆长松：您这是照顾我吗，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又一日，陆长松斜靠在床上，手握茶杯刚准备喝，隔壁小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他一口茶喷出来。随后段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只碗走进来。
她白色的衣服上尽是各色污渍，连脸上都有些黑乎乎的东西，把碗放到桌上。
段青：“这是粥，先垫吧垫吧，还有两个菜……”
陆长松看着碗里那团粘稠的灰色不明物：“你说这什么？”
乌冬乌函已经离开，送饭这样的工作又交给了小重阳，不过依然是那老几样，清粥馒头，再配一叠小菜。段青对此很不满，特意在网上搜了不少素食主义的营养餐，张罗得火热，说要给陆长松补身体。
段青满脸理所当然，抬手随意在下颌上一擦，留下一道灰扑扑的痕迹：“粥啊，虽然卖相不好，但我加了不少大补的东西呢。”
她见陆长松没有动作，便将碗塞进他手里，还很贴心地拿勺子舀过表面一层，靠在碗沿放凉。陆长松有点犹疑，问道：“刚才厨房……什么声音？”
段青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什么声音，没有声音啊，你听错了吧。”
她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小重阳的惊呼：“陆师兄！你们这厨房被人炸了？！”
与此同时，隔壁厨房里冒出的滚滚烟雾，终于飘荡到小屋这边，伴随呛人的焦糊味。
陆长松：“……”
段青夺门而出，“你瞎说什么呢！”
但最后陆长松还是把那碗粥喝掉，喝粥的时候，小重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如来佛祖被孙猴子玷污一般不可置信且痛心疾首。
段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在次日再做饭的时候，她特意过来好几回询问大厨陆长松。
上午过半，门窗打开，春日暖风徐徐，陆长松内伤未愈，躺在床上看书，正被和煦的日光照得昏昏欲睡，段青忽然在门口探出头来问：“陆长松，烧油到什么程度表示可以了？”
陆长松惊醒，下意识答：“拿筷子试试，冒泡就好了。”
片刻安静后，他换了个姿势刚要睡着，段青又探出头来：“陆长松，新鲜的黄花菜是不是有毒？”
陆长松唰地睁开眼睛：“要先泡水。”见段青要缩回去，他赶紧叫停：“还有什么，一次性问完！”
段青说：“没事儿，你休息吧。”
陆长松有些不放心，但早上喝过药有助眠功效，实在抵抗不住睡意。
等他刚刚睡着，段青又从门口探出头来：“那个，陆长松，我的肉圆子怎么不能黏在一起啊。”
陆长松真想给她那脑袋按出去。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强忍困意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走到门口，段青还在叭叭的：“怎么了，想上厕所吗，你可以不起来的，就用那马桶呗，我又不会偷看……”
陆长松一把按住她肩膀，手下用力将人一翻背过身去，顺手解了她腰间围裙，“您还是歇着吧，我来做饭。”
段青回过神来的时候，陆长松已经腰上系着她的围裙，进厨房去了。
她靠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抠脑袋：“你，你没事儿了？”
其实段青非要自己做饭，除了真的对陆长松有那么一点愧疚之心外，还有就是，这东桓山上都是吃素，她连着吃了这么久，实在受不了了。
从前她在浮屠门，都是跟着欧阳止雨一起吃厨师做的。后来下山在普通世界生活的时候，要么便利店要么公司食堂，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
陆长松收拾完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的台面，拎起一坨切好的牛肉条，“要做牛肉丝？”
段青：“你们道士还能做肉菜呢。”
陆长松：“没那么多讲究。”
他冷着一张脸，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灶台，扫一眼备好的菜，半小时就炒出来三菜一汤。段青坐在桌前抽抽鼻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香啊。”
陆长松哼声：“那是自然。”
他以前跟着师父云游四海的时候，常走到荒郊野外，大部分时候一日三餐没有着落，都是靠他来做饭的。
上山后第一次吃到肉菜，而且对面的人还不吃，被她一个人大包大揽。段青吃得肚子圆滚滚，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儿，双手合十：“谢谢陆道长款待！”
伤员陆长松伸腿在桌子下头轻踢她：“洗碗！”
吃饱了脑子有点发蒙，段青下意识道：“咱买个洗碗机吧。”
这话一出，莫名有种温馨却又格外暧昧的气氛，随着午时和煦的暖风在二人之间升起。
一时沉默，段青抬眼望天：“说起来，我被欧阳止雨叫上山的那天晚上，本来要跟同事们去吃海鲜自助的。”
原本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想到这，确实勾起了段青不少回忆，她惋惜道：“丫丫说，那有手臂那么长的皮皮虾，我还没吃过皮皮虾呢。”
陆长松挑挑眉，“想吃就买。”
他给段青的手机里是他个人的另一张卡，都绑定了付款账号，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以来段青用的钱，都是陆长松的。
段青有点好奇：“陆长松，你怎么那么有钱，你不是道士吗？”
俗话说，富和尚穷道士，看平均体型就知道，和尚常有弥勒一般的身形，道士们一个个都瘦精精的。
陆长松淡道：“我以前跟师父走四方，又不是免费的。”
段青：“真羡慕有钱人。”
陆长松忽然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段青挑起一边眉毛：“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陆长松懒洋洋说：“你嘴上说羡慕，实际上，就算我主动把大部分财富赠予你，你也不会要的。”
段青想想还真是这样：“当然啊，我又不是你的谁，现在用你的钱是情况特殊，这些钱以后等摆脱欧阳，我会还给你的。就算你要给我一大笔钱，师出无名，我也不会要的。”
“不对。”陆长松摇摇头，“人人都有执念。你的执念是必须要过一种最普通的生活，所以你不要欧阳止雨的钱，也不会要我的。”
段青蹙起眉：“所以呢？”
陆长松看着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情绪近似悲悯：“段姑娘，我想说的是，你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普通。”
“哦。”段青笑了一下：“您倒是忽然了解起我来了。”
陆长松没有为她的语气生气，接着说：“你自从上山以来，没有手机，没有自己从前的账号，但你丝毫不为此感到焦虑。”
“一个正常的现代人，哪怕是部分修道者，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一点也不焦躁的。”
段青：“就因为这个？就不能是我视这些为身外之物吗，而且我现在在山上躲难，难道不应该断绝跟外界的联系吗。”
“你不一样。”陆长松摇头：“工作、房贷，这些东西更像是你给自己找的，关于‘普通生活’的目标，有了这些目标，你才能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所以你不会接受欧阳、我或者任何人关于钱财的帮助，因为那样的话，你会失去目标，你不知道除此以外，要怎么样能过上普通的生活。”
“没有它们你不会多痛苦，有它们也不会让你更幸福。这些东西，更类似于你安慰自己的游戏。”
桃花落英随风飘落，陆长松修长的手指按在桌上，慢慢地说：“段青，你其实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说：“段青，你与这个世界没有连接。”
段青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听到这一句，她忽然啪啪鼓起掌来：“陆道长真是聪明，一下就把我看透了。”
陆长松皱起眉：“我没有别的意思。段青，我在内观中看到一些东西，那可能与你的执念有关……”
段青忽然笑了一下，站起身道：“陆长松，你别以为自己是个道士，就能这样随意评判别人的人生，我怎么想不需要你分析，就算我真的跟这个世界没有连接，那又怎么样？”
“我原本就孤身一人。”
说完，她大步走出院门。
起初他都不能下床，于是段青带着满脸的愧疚，要给他擦身更衣，被陆长松坚定拒绝后，她又折腾了好些事。
比如网购了个成人马桶要给他搁床边，后来直接被她按下盖子当凳子坐了；又比如什么买了个自动替病患擦身的玩意儿，结果那水喷到一半盖子掉了，整张床包括他人都被浇个湿透，山上暂时没有多余的被套，陆长松就挺着病体在木板上躺了一个下午。
还有一回，段青说怕他无聊，买了个唱歌的向日葵给他解闷，摆在他耳朵边上。那天大半夜他睡得正香，戴墨镜的向日葵忽然扭着花杆爆发出一阵短视频金曲——是段青连了蓝牙，半夜在隔壁睡不着刷视频，还纳闷怎么没声音。
……
如此种种，折磨得陆长松痛不欲生，几次提出想回去自己那边养伤，都被段青拒绝，义正言辞地说他那里距离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来不及照顾。
陆长松：您这是照顾我吗，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又一日，陆长松斜靠在床上，手握茶杯刚准备喝，隔壁小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他一口茶喷出来。随后段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只碗走进来。
她白色的衣服上尽是各色污渍，连脸上都有些黑乎乎的东西，把碗放到桌上。
段青：“这是粥，先垫吧垫吧，还有两个菜……”
陆长松看着碗里那团粘稠的灰色不明物：“你说这什么？”
乌冬乌函已经离开，送饭这样的工作又交给了小重阳，不过依然是那老几样，清粥馒头，再配一叠小菜。段青对此很不满，特意在网上搜了不少素食主义的营养餐，张罗得火热，说要给陆长松补身体。
段青满脸理所当然，抬手随意在下颌上一擦，留下一道灰扑扑的痕迹：“粥啊，虽然卖相不好，但我加了不少大补的东西呢。”
她见陆长松没有动作，便将碗塞进他手里，还很贴心地拿勺子舀过表面一层，靠在碗沿放凉。陆长松有点犹疑，问道：“刚才厨房……什么声音？”
段青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什么声音，没有声音啊，你听错了吧。”
她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小重阳的惊呼：“陆师兄！你们这厨房被人炸了？！”
与此同时，隔壁厨房里冒出的滚滚烟雾，终于飘荡到小屋这边，伴随呛人的焦糊味。
陆长松：“……”
段青夺门而出，“你瞎说什么呢！”
但最后陆长松还是把那碗粥喝掉，喝粥的时候，小重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如来佛祖被孙猴子玷污一般不可置信且痛心疾首。
段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在次日再做饭的时候，她特意过来好几回询问大厨陆长松。
上午过半，门窗打开，春日暖风徐徐，陆长松内伤未愈，躺在床上看书，正被和煦的日光照得昏昏欲睡，段青忽然在门口探出头来问：“陆长松，烧油到什么程度表示可以了？”
陆长松惊醒，下意识答：“拿筷子试试，冒泡就好了。”
片刻安静后，他换了个姿势刚要睡着，段青又探出头来：“陆长松，新鲜的黄花菜是不是有毒？”
陆长松唰地睁开眼睛：“要先泡水。”见段青要缩回去，他赶紧叫停：“还有什么，一次性问完！”
段青说：“没事儿，你休息吧。”
陆长松有些不放心，但早上喝过药有助眠功效，实在抵抗不住睡意。
等他刚刚睡着，段青又从门口探出头来：“那个，陆长松，我的肉圆子怎么不能黏在一起啊。”
陆长松真想给她那脑袋按出去。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强忍困意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走到门口，段青还在叭叭的：“怎么了，想上厕所吗，你可以不起来的，就用那马桶呗，我又不会偷看……”
陆长松一把按住她肩膀，手下用力将人一翻背过身去，顺手解了她腰间围裙，“您还是歇着吧，我来做饭。”
段青回过神来的时候，陆长松已经腰上系着她的围裙，进厨房去了。
她靠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抠脑袋：“你，你没事儿了？”
其实段青非要自己做饭，除了真的对陆长松有那么一点愧疚之心外，还有就是，这东桓山上都是吃素，她连着吃了这么久，实在受不了了。
从前她在浮屠门，都是跟着欧阳止雨一起吃厨师做的。后来下山在普通世界生活的时候，要么便利店要么公司食堂，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
陆长松收拾完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的台面，拎起一坨切好的牛肉条，“要做牛肉丝？”
段青：“你们道士还能做肉菜呢。”
陆长松：“没那么多讲究。”
他冷着一张脸，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灶台，扫一眼备好的菜，半小时就炒出来三菜一汤。段青坐在桌前抽抽鼻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香啊。”
陆长松哼声：“那是自然。”
他以前跟着师父云游四海的时候，常走到荒郊野外，大部分时候一日三餐没有着落，都是靠他来做饭的。
上山后第一次吃到肉菜，而且对面的人还不吃，被她一个人大包大揽。段青吃得肚子圆滚滚，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儿，双手合十：“谢谢陆道长款待！”
伤员陆长松伸腿在桌子下头轻踢她：“洗碗！”
吃饱了脑子有点发蒙，段青下意识道：“咱买个洗碗机吧。”
这话一出，莫名有种温馨却又格外暧昧的气氛，随着午时和煦的暖风在二人之间升起。
一时沉默，段青抬眼望天：“说起来，我被欧阳止雨叫上山的那天晚上，本来要跟同事们去吃海鲜自助的。”
原本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想到这，确实勾起了段青不少回忆，她惋惜道：“丫丫说，那有手臂那么长的皮皮虾，我还没吃过皮皮虾呢。”
陆长松挑挑眉，“想吃就买。”
他给段青的手机里是他个人的另一张卡，都绑定了付款账号，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以来段青用的钱，都是陆长松的。
段青有点好奇：“陆长松，你怎么那么有钱，你不是道士吗？”
俗话说，富和尚穷道士，看平均体型就知道，和尚常有弥勒一般的身形，道士们一个个都瘦精精的。
陆长松淡道：“我以前跟师父走四方，又不是免费的。”
段青：“真羡慕有钱人。”
陆长松忽然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段青挑起一边眉毛：“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陆长松懒洋洋说：“你嘴上说羡慕，实际上，就算我主动把大部分财富赠予你，你也不会要的。”
段青想想还真是这样：“当然啊，我又不是你的谁，现在用你的钱是情况特殊，这些钱以后等摆脱欧阳，我会还给你的。就算你要给我一大笔钱，师出无名，我也不会要的。”
“不对。”陆长松摇摇头，“人人都有执念。你的执念是必须要过一种最普通的生活，所以你不要欧阳止雨的钱，也不会要我的。”
段青蹙起眉：“所以呢？”
陆长松看着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情绪近似悲悯：“段姑娘，我想说的是，你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普通。”
“哦。”段青笑了一下：“您倒是忽然了解起我来了。”
陆长松没有为她的语气生气，接着说：“你自从上山以来，没有手机，没有自己从前的账号，但你丝毫不为此感到焦虑。”
“一个正常的现代人，哪怕是部分修道者，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一点也不焦躁的。”
段青：“就因为这个？就不能是我视这些为身外之物吗，而且我现在在山上躲难，难道不应该断绝跟外界的联系吗。”
“你不一样。”陆长松摇头：“工作、房贷，这些东西更像是你给自己找的，关于‘普通生活’的目标，有了这些目标，你才能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所以你不会接受欧阳、我或者任何人关于钱财的帮助，因为那样的话，你会失去目标，你不知道除此以外，要怎么样能过上普通的生活。”
“没有它们你不会多痛苦，有它们也不会让你更幸福。这些东西，更类似于你安慰自己的游戏。”
桃花落英随风飘落，陆长松修长的手指按在桌上，慢慢地说：“段青，你其实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说：“段青，你与这个世界没有连接。”
段青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听到这一句，她忽然啪啪鼓起掌来：“陆道长真是聪明，一下就把我看透了。”
陆长松皱起眉：“我没有别的意思。段青，我在内观中看到一些东西，那可能与你的执念有关……”
段青忽然笑了一下，站起身道：“陆长松，你别以为自己是个道士，就能这样随意评判别人的人生，我怎么想不需要你分析，就算我真的跟这个世界没有连接，那又怎么样？”
“我原本就孤身一人。”
说完，她大步走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