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渐被乌云掩盖，黑沉的天空中，飘落下细碎的雨滴。一滴一滴，砸在两人的脸上。
两个人都没有动，面对面站在林中雨下，独特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段青开口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叶若灵笑起来：“看来你在浮屠门，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很清楚段青的水平，她经脉特殊无法像普通的修道者一样修行，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尝试着制药制毒。
“看来你最近身体状况还不错。”段青说。
二人对视片刻，忽然都齐齐笑起来。
段青找了处石块，丝毫不在意地面逐渐被雨水湿透变得泥泞，就地坐下。叶若灵也顺势坐到她身边。
段青瞟一眼她脏兮兮的裙摆，挑眉：“你多久没回家了？”
“不记得了。”叶若灵漫不经心答了，问她：“你在浮屠门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段青嗤笑：“明知故问？浮屠门是什么地方，跟你们叶家半斤八两。”
她这样形容叶家，叶若灵却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也是。”
段青抬头望天，黑沉沉的云絮变成丝状，缝隙间透出白生生的月光。她说：“你闲着没事，跑到汉江找我，是想我了？”
叶若灵哼一声：“谁想你。”
“你还是这么傲娇。”段青对熟悉的人说话一向直接，“叶飞知不知道你出来？”
叶若灵没说话。
想来答案便是不知道了。也是，叶飞一直把叶若灵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呵护着，要是知道她在外面一个人奔波，搞得这么狼狈，第二天就满世界派人抓她了。
“他最近，在忙别的事情。”叶若灵淡淡道。
段青点点头：“不过叶飞还是那么废物，竟然是你先找到了我们。”
叶若灵：“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他好歹是我爹呢。”
段青摊手：“那抱歉。”
“况且我是一直关注辛言，所以才找到你的。”叶若灵状似无意地说：“那小子说的是真的？欧阳止雨……”
段青不太想回忆那晚的事情，将头扭到一边。
叶若灵见她如此，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说起来，她们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
叶若灵身为叶家大小姐，又天生体弱，从小就被叶飞护在家里，连门也没出过几次，她小时候是很寂寞的。
幸好还有个段青陪着她。起初叶飞不让叶若灵晚上去见段青，两人也就能白天见一见，但每次段青都显得很虚弱，叶若灵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天生的，就更对小段青亲近起来。
直到有一回，叶若灵晚上发病，叶飞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愿意再被那些下人伺候，便一个人摸黑去找段青。
透过精致的雕花木栏，她见到她一直敬爱的父亲，站在瘦小的姑娘面前，亲手以刀圭灌入她的骨髓。
段青身上的汗像雨一样落下，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瞪着叶飞，眼神明亮似有火焰燃烧。
叶飞用叶若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小段青，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若灵，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天道让她需要你，你要怪，就怪天道吧。”
叶若灵一句话没说，悄悄退回房间。
此后她绝食三天。
叶飞没有办法，只好找来段青，让她劝一劝叶若灵。
小时候还没有那么懂，后来长大回想，那真是叶飞做过的最残忍的事。
此时二人并肩坐在泥地中，段青笑起来，“其实一开始我才没把你当朋友。”
“我被你家买过去，夜夜忍受痛苦，为的是做试验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救你一命。而你天天挂着一副天真样子来找我玩，简直是一种羞辱。”
“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了我绝食。”段青望着黯淡的月色叹息：“我那时候想，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叶若灵：“你好好说话。”
其实两人都明白，对方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
叶若灵从小没有朋友，被关在那深宅大院里，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龄人，居然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买”来给自己当垫脚石的。
她也曾跟段青一样，反复思考命运为何如此。
两人也都明白，对方不会真的为了自己去死。儿时那一段短暂的友情，不值得为之付出性命。
段青摇摇头：“行了，往昔就追忆到这里吧。”
“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叶若灵沉默良久，说：“我想看看，至道玄寂。”
“那是陆长松的事。”段青淡淡道：“我跟他一起行动，不过是仗着他的能力可以庇护我，哪怕现在他陷在漩涡中心，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叶若灵：“不对，你跟着他是因为他能从浮屠门手里庇护你，但是他带着你，是因为什么？”
段青挑眉：“这你也得问他啊，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老帮我，也许看我长得好看吧。”
“……”叶若灵：“少犯贫。”
“总之你想看至道玄寂，找我是没用的，我们俩没有多么特殊的关系。”段青说：“不过，你带着天狐别行在身，就不怕至道玄寂一出，你这道果就没了？”
叶若灵冷笑：“道果？我巴不得它没了。”
叶家找段青换骨是因为道果，如今修道界暗流涌动，也是因为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功法所致。
“不，”段青闲闲道：“没有五道果，也会有七道果八道果，人性贪得无厌，总有人会追求最强大的力量，以此获得最高等的权力。”
叶若灵：“说的也是。”
段青看她一眼，见她虽然因为奔波不再整洁，但脸色略带红润，看着气色不错的样子。
她往叶若灵心上插刀：“你都二十五岁了吧，还有几年好活？我记得说的是不过三十，那是最多还有五年？”
叶若灵：“……”没关系，她欠段青的，她忍。
“前几年叶飞找到了特殊的药，吃下后可以勉强维持正常身体机能。”叶若灵说。
段青心说，难怪。如今叶若灵是叶家唯一拥有天狐别行的人，在身体状况不拖后腿的情况下，她仗着这强大功法，自然可以出入叶家自由，并且不让叶飞找到她。
“但现在，我跟陆长松的行踪在江湖上可是透明的，你这样贸然前来，叶飞很快就会知道你的踪迹。”
叶若灵满脸无所谓：“知道就知道呗，反正我都找到你了。而且这可是青云观，他要让我回去，也只能让人上山来请。”
青云观，当今修道界与普通人世界联系最紧密的家族。世家大族与普通世界联系紧密，也就意味着有不俗背景。在其他门派还在巴结讨好有关部门的时候，青云观的掌门已经开始去京城参加会议了。
哪怕是从不守规矩的浮屠门，也不敢贸然上山找麻烦。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山上等什么？”段青问。
叶若灵抠脸，说：“我问了甘遂，可惜他不告诉我。”
段青沉吟片刻，还是跟她说：“我们确实有安排，但这件事我不能自主决定告诉你。”
“五道果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要想看，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就自己找甘遂或者陆长松谈论吧。最多我带你回去找他，他要怎么决定，就是他的事情了。”
叶若灵看向她的眼神忽然有点揶揄。
段青皱眉：“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谈论他的语气，有点不一样。”叶若灵说。
段青沉默许久，只说：“他是个好人。”
叶若灵忽然凑近过来，表情八卦：“诶，跟我说说呗，你俩这段时间都在一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失传百年的至道玄寂忽然现世，却是在一个无门无派、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身上。修道界大部分人各有谋划，也有一小撮人只是单纯的好奇，比如叶若灵这样的。
段青无意识搓着手指，抬头望天，星月都被乌云和松林遮天的枝叶挡在后面。庆山上的天空，与东桓山总能看到的漫天星空很不一样。
“就是个人呗。”段青说：“不过还蛮帅的。”
叶若灵有点激动，“有多帅？比欧阳止雨还帅？”
段青露出吃屎一样的神色，“欧阳止雨很帅？你什么眼神，甘遂都比他好看。”
“这几天你跟着我们，都没看到他的样子吗？”
叶若灵嘟囔：“我哪敢靠太近呀，而且有几次我过去，大白天的你们都在屋子里睡觉，也不知道夜里干了什么。”
雨势渐大，段青摆手：“算了，回去吧，等他睡醒你就能见着人了，有什么事自己跟他商量去。”
她站起身，朝叶若灵伸出手，后者却自己站起来，笑道：“还以为我是小时候那个病秧子？”
段青便也笑：“难得好心要拉你一把……”
话没说完，她忽然神色一凝，朝住处的方向望去。
只见青云观的客院处，骤然亮起一阵白光，无声无息，只一瞬便暗淡下去。
叶若灵到底是正常修行了多年的普通修道者，比她更早一步发现，已经疾步往来处走去。
两人加快步伐往回赶，叶若灵皱眉：“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敢直接打上山来。”
段青抿唇，没有说话，在湿润的山间泥地上奔跑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动，面对面站在林中雨下，独特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段青开口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叶若灵笑起来：“看来你在浮屠门，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很清楚段青的水平，她经脉特殊无法像普通的修道者一样修行，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尝试着制药制毒。
“看来你最近身体状况还不错。”段青说。
二人对视片刻，忽然都齐齐笑起来。
段青找了处石块，丝毫不在意地面逐渐被雨水湿透变得泥泞，就地坐下。叶若灵也顺势坐到她身边。
段青瞟一眼她脏兮兮的裙摆，挑眉：“你多久没回家了？”
“不记得了。”叶若灵漫不经心答了，问她：“你在浮屠门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段青嗤笑：“明知故问？浮屠门是什么地方，跟你们叶家半斤八两。”
她这样形容叶家，叶若灵却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也是。”
段青抬头望天，黑沉沉的云絮变成丝状，缝隙间透出白生生的月光。她说：“你闲着没事，跑到汉江找我，是想我了？”
叶若灵哼一声：“谁想你。”
“你还是这么傲娇。”段青对熟悉的人说话一向直接，“叶飞知不知道你出来？”
叶若灵没说话。
想来答案便是不知道了。也是，叶飞一直把叶若灵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呵护着，要是知道她在外面一个人奔波，搞得这么狼狈，第二天就满世界派人抓她了。
“他最近，在忙别的事情。”叶若灵淡淡道。
段青点点头：“不过叶飞还是那么废物，竟然是你先找到了我们。”
叶若灵：“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他好歹是我爹呢。”
段青摊手：“那抱歉。”
“况且我是一直关注辛言，所以才找到你的。”叶若灵状似无意地说：“那小子说的是真的？欧阳止雨……”
段青不太想回忆那晚的事情，将头扭到一边。
叶若灵见她如此，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说起来，她们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
叶若灵身为叶家大小姐，又天生体弱，从小就被叶飞护在家里，连门也没出过几次，她小时候是很寂寞的。
幸好还有个段青陪着她。起初叶飞不让叶若灵晚上去见段青，两人也就能白天见一见，但每次段青都显得很虚弱，叶若灵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天生的，就更对小段青亲近起来。
直到有一回，叶若灵晚上发病，叶飞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愿意再被那些下人伺候，便一个人摸黑去找段青。
透过精致的雕花木栏，她见到她一直敬爱的父亲，站在瘦小的姑娘面前，亲手以刀圭灌入她的骨髓。
段青身上的汗像雨一样落下，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瞪着叶飞，眼神明亮似有火焰燃烧。
叶飞用叶若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小段青，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若灵，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天道让她需要你，你要怪，就怪天道吧。”
叶若灵一句话没说，悄悄退回房间。
此后她绝食三天。
叶飞没有办法，只好找来段青，让她劝一劝叶若灵。
小时候还没有那么懂，后来长大回想，那真是叶飞做过的最残忍的事。
此时二人并肩坐在泥地中，段青笑起来，“其实一开始我才没把你当朋友。”
“我被你家买过去，夜夜忍受痛苦，为的是做试验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救你一命。而你天天挂着一副天真样子来找我玩，简直是一种羞辱。”
“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了我绝食。”段青望着黯淡的月色叹息：“我那时候想，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叶若灵：“你好好说话。”
其实两人都明白，对方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
叶若灵从小没有朋友，被关在那深宅大院里，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龄人，居然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买”来给自己当垫脚石的。
她也曾跟段青一样，反复思考命运为何如此。
两人也都明白，对方不会真的为了自己去死。儿时那一段短暂的友情，不值得为之付出性命。
段青摇摇头：“行了，往昔就追忆到这里吧。”
“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叶若灵沉默良久，说：“我想看看，至道玄寂。”
“那是陆长松的事。”段青淡淡道：“我跟他一起行动，不过是仗着他的能力可以庇护我，哪怕现在他陷在漩涡中心，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叶若灵：“不对，你跟着他是因为他能从浮屠门手里庇护你，但是他带着你，是因为什么？”
段青挑眉：“这你也得问他啊，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老帮我，也许看我长得好看吧。”
“……”叶若灵：“少犯贫。”
“总之你想看至道玄寂，找我是没用的，我们俩没有多么特殊的关系。”段青说：“不过，你带着天狐别行在身，就不怕至道玄寂一出，你这道果就没了？”
叶若灵冷笑：“道果？我巴不得它没了。”
叶家找段青换骨是因为道果，如今修道界暗流涌动，也是因为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功法所致。
“不，”段青闲闲道：“没有五道果，也会有七道果八道果，人性贪得无厌，总有人会追求最强大的力量，以此获得最高等的权力。”
叶若灵：“说的也是。”
段青看她一眼，见她虽然因为奔波不再整洁，但脸色略带红润，看着气色不错的样子。
她往叶若灵心上插刀：“你都二十五岁了吧，还有几年好活？我记得说的是不过三十，那是最多还有五年？”
叶若灵：“……”没关系，她欠段青的，她忍。
“前几年叶飞找到了特殊的药，吃下后可以勉强维持正常身体机能。”叶若灵说。
段青心说，难怪。如今叶若灵是叶家唯一拥有天狐别行的人，在身体状况不拖后腿的情况下，她仗着这强大功法，自然可以出入叶家自由，并且不让叶飞找到她。
“但现在，我跟陆长松的行踪在江湖上可是透明的，你这样贸然前来，叶飞很快就会知道你的踪迹。”
叶若灵满脸无所谓：“知道就知道呗，反正我都找到你了。而且这可是青云观，他要让我回去，也只能让人上山来请。”
青云观，当今修道界与普通人世界联系最紧密的家族。世家大族与普通世界联系紧密，也就意味着有不俗背景。在其他门派还在巴结讨好有关部门的时候，青云观的掌门已经开始去京城参加会议了。
哪怕是从不守规矩的浮屠门，也不敢贸然上山找麻烦。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山上等什么？”段青问。
叶若灵抠脸，说：“我问了甘遂，可惜他不告诉我。”
段青沉吟片刻，还是跟她说：“我们确实有安排，但这件事我不能自主决定告诉你。”
“五道果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要想看，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就自己找甘遂或者陆长松谈论吧。最多我带你回去找他，他要怎么决定，就是他的事情了。”
叶若灵看向她的眼神忽然有点揶揄。
段青皱眉：“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谈论他的语气，有点不一样。”叶若灵说。
段青沉默许久，只说：“他是个好人。”
叶若灵忽然凑近过来，表情八卦：“诶，跟我说说呗，你俩这段时间都在一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失传百年的至道玄寂忽然现世，却是在一个无门无派、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身上。修道界大部分人各有谋划，也有一小撮人只是单纯的好奇，比如叶若灵这样的。
段青无意识搓着手指，抬头望天，星月都被乌云和松林遮天的枝叶挡在后面。庆山上的天空，与东桓山总能看到的漫天星空很不一样。
“就是个人呗。”段青说：“不过还蛮帅的。”
叶若灵有点激动，“有多帅？比欧阳止雨还帅？”
段青露出吃屎一样的神色，“欧阳止雨很帅？你什么眼神，甘遂都比他好看。”
“这几天你跟着我们，都没看到他的样子吗？”
叶若灵嘟囔：“我哪敢靠太近呀，而且有几次我过去，大白天的你们都在屋子里睡觉，也不知道夜里干了什么。”
雨势渐大，段青摆手：“算了，回去吧，等他睡醒你就能见着人了，有什么事自己跟他商量去。”
她站起身，朝叶若灵伸出手，后者却自己站起来，笑道：“还以为我是小时候那个病秧子？”
段青便也笑：“难得好心要拉你一把……”
话没说完，她忽然神色一凝，朝住处的方向望去。
只见青云观的客院处，骤然亮起一阵白光，无声无息，只一瞬便暗淡下去。
叶若灵到底是正常修行了多年的普通修道者，比她更早一步发现，已经疾步往来处走去。
两人加快步伐往回赶，叶若灵皱眉：“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敢直接打上山来。”
段青抿唇，没有说话，在湿润的山间泥地上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