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下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

    冼星出房间下楼去看,楼下堂屋里的人乱糟糟的。

    刘慧婷解了做饭的围裙甩在碎碗碟上,歇斯底里:“你们还拿我当人吗?啊!我倒是问问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一个个说得怪好听,她要嫁人了,不会再来纠缠卫安,女孩好养活,年龄还小记不住人,叫我接回来,我是没有女儿吗?还是我欠你们老庄家什么了?这么让你们作贱!”

    刘慧婷卷曲的头发也散了,拿手指着庄卫安:“你还是人吗?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钱,钱是一分没见到,你整天搞些花花草草,让人不得安生。”

    舅妈柳眉上前劝刘慧婷:“姐,都是气话,那也有好的时候,卫安跟你弟合伙倒腾那倒闭的钢铁厂钢筋那几年,不是还赚了点钱,家里不是还买了摩托,这房子不是也盖起来了。”

    柳眉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刘慧婷更来气。

    “还提倒腾钢筋那事呢,你问他,赚的俩钱弄哪去了,可在家里?都花外面那骚娘们母女俩身上了,家里起这房子欠的一屁股饥荒,还不是我去窑厂拿胚子一滴汗摔八瓣赚回来的!现在都没还完!”

    “他爹死了,他娘瘫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每日每夜地照顾,都是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罚我这辈子给他家当牛做马!”

    “现在还要把那外面的野种接回来让我养,你们做梦去吧!”

    西边屋里庄敏珍陪着,王芬哆哆嗦嗦,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摆手叫他们不要再吵了。

    刘慧婷已经气急了眼,把桌子还剩的饭菜都扫到地上。大声叫骂:“滚!都滚!”

    庄卫安挨个道歉,把人送走了。随后朝着楼上喊:“小妆,你下来,帮你妈一块收拾收拾屋子。”

    庄妆拿了二楼的扫帚下来时,地面一片狼藉,堂屋里只剩下刘慧婷扶着沙发在哭泣。

    她在楼上听得清楚,只低头收拾东西。

    刘慧婷刚才嘶喊得嗓子沙哑,她问:“你都听到吧,你也觉得我该把那孩子接回来么?”

    庄妆没有抬头,小声说着自己的心声:“你就不该嫁给我爸。”

    刘慧婷用棉袄袖子蘸着泪,她听了又来了气,“你说什么呢,不嫁给你爸,哪来的你,还有你弟!”

    庄妆没有再接话,她的内心在回答,如果可以,没有她也可以。

    ——

    有时候庄妆很佩服刘慧婷的生命力,家里闹成这样,依然没法阻止刘慧婷给她张罗相亲。

    转过天来,刘慧婷又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热情笑脸,张罗各种说媒大娘、婶子迎来送去。

    从初三一直到初七,庄妆坐在沙发上,坐得腿都要抽筋。

    庄妆买了初八中午的车票,她打算今年就先应付到这里,明年再说。

    初八一大早,早饭还没做好,那个女人又来了,刘慧婷开的门,两个女人当场在门口掐了起来。

    刘慧婷先动得手,她上去就把那女人的脸抓了条血印,那女人说要报警,刘慧婷害怕了,后退两步被地上的石子绊倒起不来了。

    不知道是刘慧婷装的,还是真的。庄妆要打120,被庄卫安拦住,借了邻居的车,几个人将刘慧婷抬到后座,怕问题严重,一路拉到了县医院。

    挂了急诊,医院检查了一圈,说她有些心梗前兆,另外腰椎还有劳累型损伤。

    刘慧婷一边挂吊水,一边努嘴朝坐在蓝色病床前的庄妆炫耀:“你看,给你爸慌得,都顾不上管那野女人了。”

    庄妆透过病房的门口向外看,庄卫安拿着单子在药房正排队缴费拿药。

    “还是得找个人才行啊,不然等你老了可怎么办,你要是有个哪里不好的,没人管可怎么行。”

    庄妆将抽空买的纸杯粥打开端着,让刘慧婷拿那只没打吊针的手去舀着喝。

    刘慧婷一边喝粥,一边继续讲:“你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们玩的那个,盲人按摩,他后妈带来的那个女儿不?我记得她比你还小一岁。嫁河对面的村了,前些日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爱得紧。”

    刘慧婷喝完粥,庄妆给她拿纸巾擦了嘴,她坐正身子继续说:“别再挑了,差不多就好了,哪有完美的人,就是有,你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我是真的想啊,我闭眼前还能有机会抱抱外孙、外孙女。”

    庄妆始终垂眸不讲话,她的脑海又浮现周习风的脸。刘慧婷坐起身子,将吊水的透明细管晃得荡起来。庄妆赶忙将她手放回去。

    “妈,你小心点,小心回血!”

    她手心触到的茧粗糙厚重。

    刘慧婷又问:“今年去年,这几年相看的,就没有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吗?”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外几株光秃秃的梅子树枝左右摇曳。

    庄妆说不出口,不是合适,是喜欢。

    这样的她确实配不上她心中喜欢的人,认命吧。庄妆在心中如是说。

    窗外的风终是吹动她心中的涟漪。

    如刘慧婷所说,结婚哪能论什么喜不喜欢,合适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喜欢可以假扮,合适很难作假。

    村子里这两年适婚的年轻人男多女少,庄妆每年过年回家,家里来和她相亲的男人甚至能排队。

    那些见了她一面,聊上两句,一加上微信就开始在对话框里诉说多么喜欢她的人,不过都是为了“任务”在“捕鱼”而已。她很不幸,成为了他们的“鱼”。

    大多数时,喜欢是一个“包装”词,她从来都学不会。

    就如她在庄虹那个七扭八拐市中心安置小区里没有招牌的美容店上班一样,庄虹无疑是很喜欢她的。她听话,老实,待了四年,一个月一千五,从未提过涨工资。待到庄虹都受不了,整了容去做别人的情妇,店子关门。

    她和庄虹道别前身上穿着天桥下地摊上淘来的白色连衣裙。庄虹从蓝白色车标的白色轿车上下来说,小妆,你真的很好看,好看有时候是可以当饭吃的,可是你太老实了。

    刘慧婷还在说着:“你今年见得那个,你初中同学,戴眼镜那个,我看你们不是还能聊得来,他呢?他怎么样?”

    庄妆见过太多的人,已经记不太清,那个高瘦戴个眼镜内向腼腆的小伙,她记得一些,他说他认得她,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叫赵什么翼,她们加了微信。

    庄妆解锁手机,划拉了一下,找到了,叫赵添翼。聊天框内,还是对面单方发的消息,他说他今天做了红烧鱼,有机会可以做给她尝尝。

    刘慧婷看她拿起手机皱了眉,“你在听吗?”

    庄妆舒了一口气,关上手机,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就他吧。”

    刘慧婷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你说什么?”

    “就他吧,我同意了。”

    刘慧婷还是不敢相信,“结婚可不是小事啊,这事得你自愿,可不能是谁逼得你。”

    庄妆明白她的心思,心中有些苦涩,她说:“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庄妆改期了车票,定在元宵节后走。刘慧婷在医院待了一天就闹着要回家。

    接下来的进程推动得很快。

    虽还处在过年期间,隆县的商贸城却十分热闹。

    赵添翼跟在庄妆身后献殷勤,“包给我吧,我帮你提着。”

    庄妆有些局促,将手里的包带握紧了一些,回他:“不用了,谢谢。”

    赵添翼大专在本市读的,毕业后留在隆县工作,讲话还是隆县方言,冷不丁听到庄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打趣她:“果然是大城市回来的,讲话都好听客气。”

    庄妆没有再吭声,他们今天来主要是买衣服。庄妆在布满二三层小楼的商贸城里一家一家逛过去,买了一件蓝色大衣,一条白色裤子,两件高领毛衣。赵添翼付得钱。

    转过弯,庄妆又进了一家男装店,手指扫过一排牛仔裤,想要给正在长个儿的庄栋挑一条裤子。

    赵添翼站在门口问她:“你妈不给你弟买衣服么?”

    庄妆回他:“买的,就是我也想给他买一条。”

    庄妆叫来店员,参考着比来比去,赵添翼说他去上个厕所出了门。

    待到赵添翼回来,庄妆已经付完钱提着衣服袋子在门口等他。

    赵添翼有些不好意思,半是埋怨半是解释:“找厕所费了点时间,怎么不等我回来结账。”

    庄妆只笑笑没有讲话,她本来也是打算自己付钱买的。

    回去后,庄妆收到赵添翼的微信转账:520元。

    庄妆没有收,礼貌回复他,不用这样的。

    刘慧婷翻着庄妆买来的衣服,看到白色裤子、毛衣,吐槽她不会过日子,衣柜里都有这么多白色衣服了,还买这个颜色,怎么不买点大红色,喜庆。

    说完又凑过来,笑得眼角褶子明显问庄妆:“怎么样啊,今天出去逛街,小伙子人怎么样?”

    庄妆说,挺好的。

    一如她这几年辗转南北,几个城市,做过售货员、前台、客服,还进过厂。刘慧婷时常打过来电话问她,你在那里怎么样?

    她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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