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雷声夹杂在一起,响彻整个山寺古佛。

    那颗人头骨碌碌滚出去,在地上划出一道血河。身子软软倒下,恍若无骨。赵景同耳边俱是风声,隐隐听见有人大呼首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身边厮杀的刺客收敛了刀刃,困在其中。个个目光惊恐,不自主往后退。

    卓霜吟站在血幕之中,低声道:“外面把朱雀卫传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是。不过,这二公主当真是朱雀卫首领?这些剩下的人不会临死反扑?”

    赵景同死死盯着地上的冰冷的身躯,不忍心上前查看,周遭诸多动手兵士收了刀剑,站在不远处。

    “朱雀卫犯了上位者的忌讳,活不久。”

    他徒步上前,卓霜吟率先用剑尖挑开地上头颅覆盖的面巾。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女面孔,但,这绝不是江如一。

    赵景同周身血肉似乎都已经活过来,她没死!对,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得这么轻易,肯定还有后手!

    “她没死!”

    一声嘶吼响彻天际,在这密不透风的雨刷声中,赵景同似乎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远远望去,寒山寺门前似乎站着一位提着一星夜灯的少女。周身罩在宽大的兜帽当中,浑身漆黑,只余手中半点星火。

    潜藏在暗夜中的人撕掉那身漆黑,显出内里火红的装饰来。朱雀卫竟是将寒山寺外山道围得水泄不通。

    卓霜吟和赵景同背贴着背,身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粗劣的呼吸在窒息的空气中流动,带着血腥气。

    江如一信步而来,身边站着执着油纸伞的青鸟,身后跟着时常跟随她的两位婢女。宛若幽灵般,从山寺中走来。

    不远处,带着银色面具的青年站在树梢上,雨水冲掉了浑身冷汗以及风尘。

    他抿着唇,看着眼前的少女出了神。

    裴淮川想,他本应该想到,她是不会这么容易落入圈套的。这般聪明的女子,能够从皇宫中挣出一条生路来,怎么会简单的被围杀。

    他看着女子款步而来,袅娜的身形在暗夜中宛若幽魂鬼魅。隐隐绰绰,听不真切。

    “赵景同,你还有用。”

    几人对视,话语听不真切。

    “如此,我们做个交易。”

    裴淮川闪身上前,正好听见后半句。

    “我知,皇家如今不容我。既如此,我们做个交易。”

    “我不杀闭门,天水世家为我所用,为我马前卒。我承诺,事成之后,既往不咎,且能解你天水之困。”

    “她,便是见面礼。”

    面前的女子被雨水浸刷,周身冷冽。她毫不犹豫抽出防身的刀剑,猝不及防扎进了身旁侍女珠帘的胸口。宫婢那双美丽的眸子死死的瞪着她,其中的光渐渐熄灭,定格成了怨。

    又是一道惊雷,亮光照在宫婢死不瞑目的眼眸上。

    也照在黑衣女子的身上,黑雾笼罩,看不真切。

    “这不是你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婢?”

    他听见江如一冷冷说道:“既然忠心,那就预备着为本公主献出生命。”

    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林中异常。

    裴淮川顶着夜色和狂风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一抹红衣飘然而至,坐在屋檐下品茗喝茶。

    “裴兄,别来无恙。”

    血腥味还在他的鼻尖不曾消散,他见着屋檐下的青年奉上了一杯茶。氤氲的雾气将他的迷茫冲散了开。

    “王煊,你怎么会来这里?”

    便是暴雨倾盆的今夜,王煊的衣物还是松松垮垮,他大笑一声,站起身来,眼中满是狂热。

    “自然是来拉你一把。”

    “裴兄,当初蒙冤入狱,本公子便想着把你捞出来。可你偏不信邪,非要等皇帝还你公道。你怕是前十几年读书读傻了,非得看到诸多不公才会相信,明路上的奴比逃犯还要难过。”

    裴淮川道:“皇室并非都是有眼无珠,一丘之貉。二公主便不是这般人……”

    王煊哈哈哈大笑几声,认同他的想法,“是,二公主却是和尸位素餐的皇帝不一样,也和之只顾着掌权弄势的太后不同。在整个郢都之中也没有士族牵绊,她自然是好。所以,离山之上我才会帮你们,不然,仅凭借王家便可以把你们撕碎。”

    不置可否,离山和裕城金家是王家和陈家的金钱庄,两家人趴在金矿上吸血,不知做了多少事。

    但是,王煊继续说道:“离山上你也清楚,二公主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她眼中,你以及整个离山上的百姓,都不如真相重要,也不如背后隐藏的巨大利益重要。”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句句属实,裴淮川无法反驳。

    “纵使你们是生死之交又如何?江如一身后是她的野心,以及她一手创建的势力。她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之人……”

    “今日城外来了两位小将军,太后的命令是让天水世家和朱雀卫互相残杀,你觉得我们这位二公主怎么选?”

    裴淮川看着王煊,此人游历世间多年,心思聪颖,不入朝政。便是看出,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一人,是真真实实为百姓做事,都是权势倾轧下的走狗。

    所以,多日前,他受押到郢都之中。这人跑着来问他,逃犯,还是做棋子?

    裴淮川曾苦读多年,声名远播,两人幼时相识,惺惺相惜。却遭贪官污吏贬谪,一生不能入仕途。于是,他毅然从军,从颍川之中奔往朔方,在军营之中历练多年,从一介庶民成为云麾将军。

    可,无权无势,非世家大族出身便是死死压在他身上的大山。

    他挣脱不开,于是便被权势压着,从军无粮草,甚至被人污蔑而澄清无用。

    他原以为皇族清明,却为了皇后一族的清誉对真相无动于衷。他以为江如一是不一样的,他们患难与共,他们为着朔方战争胜利而努力。

    可今夜那抹寒光,掀开了那层皇族和庶民之间的鸿沟。

    江如一愿意为朔方出谋划策,寻钱财,寻出路。

    不过是因为,她也是受困于此的芸芸大众而已。

    她也只是为了自己。

    她没错,有错的是他,他不该抱有如此大的期待。

    冷血无情的人,今日能够为了拉拢天水杀死宫婢,只要利益足够,也许下个就是裴淮川。

    裴淮川闭了闭眼,心中挣扎。

    ……

    寒山寺外,骤雨渐歇。

    江如一威逼利诱拉拢了天水的两位将军,两人将信将疑,提着侍女的头颅前去复命。且留下人手,围困寒山寺。

    卓霜吟道:“公主所说可信?太后真会相信我们把她困在寒山寺中?可最初,她是要杀无赦?”

    赵景同看着烟雨朦胧的寒山寺,低声道:“她有这个自信,即便是太后,也不会轻易杀死她。如果我们只是将人困住,也许,这说服力还会更高。”

    无法,也只能这般。

    天下,不过都是掌权者手中的棋子罢了。

    青鸟瞧着手下混进其中,将整个寒山寺变成密不透风的牢笼。轻声道:“殿下,自愿成为困兽,可否太被动可了些?”

    江如一道:“太后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势,这般,她在郢都之中怎么布局都不会有阻碍。”

    她换上了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换上了一身青衫,在青灯古佛之上跪拜着。身侧面色苍白的小丫鬟瑟瑟发抖,见着她看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玉壶浑身颤栗,垂着头。

    昨夜,她亲眼见着平常和蔼可亲的公主殿下一剑斩下珠帘的头颅,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宛若天罚。

    她愣愣的站在后面,看着平常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姐姐倒在血泊之中,心跳得要崩裂出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堂中十分安静,江如一虔诚的上了两柱香。火星在佛像前跳动,冲刷干净昨夜的血腥之气。

    她轻声道:“你叫玉壶?”

    玉壶颤颤巍巍道是。

    青鸟看着江如一闭眼许愿,低声道:“你既然还活着,公主暂时便不会杀你,只要……”

    玉壶面露希冀。

    青鸟拐了个弯:“你可知,珠帘为何会死?”

    玉壶疯了似的摇头,无知最为恐怖骇人。

    青鸟道:“她自然是犯了忌讳。”

    玉壶一张小脸煞白一片,忌讳?什么忌讳?珠帘姐姐平素做事面面俱到,什么都能完成到主子的心坎上。

    若是她都能因为犯忌讳而死,那她岂不……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便是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了下来。

    珠帘姐姐常说她心思单纯,有些愚笨,这般不是说快到死期……

    青鸟不再吓她,道:“殿下的忌讳只有一个,那便是背叛……”

    “珠帘是谁的人,你不知道吗?”

    玉壶的脸在青灯下有些惨白,青鸟这般问着,她便想起了一些日常。

    珠帘姐姐是从掖庭出来的罪奴,本来不应该跟宫中主子扯上关系的。

    可是,他们都是太后挑选送到二公主宫中。

    平日里,她也和太后宫中的海全走的近……

    她忽然明了,原来是这样。

    青鸟道:“二公主向来仁慈,可今日午后才道前来寒山寺,半道便有人截杀,这才不得不怀疑身边这些人。玉壶,你心思单纯,切记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公主殿下,不留祸害。”

    “是。”

    玉壶颤着声儿应了。

    眼瞅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蒙蒙亮起。

    早已经困顿不已的玉壶趴在桌上眯着眼,恍惚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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