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对待
按照宫臣的品级而言，家令寺丞赵执是比内坊令刘直要高的，但显然刘直对他这位上司没存太多敬畏之心。
赵执刚依言停了话头，捧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坐他下首的刘直便迫不及待开口道：“娘娘莫怪，赵寺丞并非故意为难，只是东宫事务庞杂，若是娘娘还有疑惑之处，奴愿意随时为娘娘解惑。”
他这话看似在为上司赵执说话，但暗中挑拨和明着卖乖的意思可是一点不少。
她并未暗示赵执在故意为难，刘直一说倒有可能引着旁人往那个方向去想。
又说事务庞杂但他可解惑，一面暗示是赵执能力不足，一面表明自己可以胜任，也愿意为她效劳，这挑拨谄媚的意思实在是昭然若揭。
若是换了旁人，还有可能是苏远矜思虑过度了，可这刘直，苏远矜上辈子便知他秉性。
赵执为人行事颇有些一板一眼的执拗，又因性直也做不来圆滑谄媚之事，刘直与他同为东宫宫臣多年，两人相处大抵如今日这般。只是许多年过去，赵执依然是家令寺丞，刘直也一直是内坊令。
苏远矜对二人印象深刻，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便是刘直多年暗中克扣宫人粮廪与银钱，为此还闹出过一条人命。
内坊局掌东宫阁内之禁令及宫人粮廪赐与等事务，地位微末的宫人时常受他盘剥，上一世在熙宁十七年，有一小黄门身亡才揭露出这事。
那小黄门本就因家中困苦才不得已入了宫，宫中日子虽苦，但好歹有薪奉可发，逢着年节还能得些赏钱，给她宫外病弱的妹妹寻医问药。
后来刘直扣下了他的薪奉，小黄门的妹妹病重却没钱买药，为了一点救命的银钱，那小黄门拼上了一条性命，又有同情他遭遇的宫女揭露此事，刘直才被撸了职位丢进了刑狱中去。
瞧着眼前笑得谄媚的内坊令刘直，苏远矜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盖，碰在茶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听到这响动，殿中两人俱敛了声息朝上首看去，只见太子妃笑得温和口中却道：“若我没记错，刘坊令官阶是比赵寺丞还低两级吧，可我记得宫中越级上报似乎不是常例？”
顾朝许多规章制度受前朝影响，宫规中确有一条不可轻易越级上报，那被刘直克扣薪奉的小黄门也是受此影响才丢了性命。
可苏远矜却知道，在地位稍稍高些的宫臣宦婢中间，这条规矩几乎是形同虚设，却单单用来打压那些本就位低的宫人。上一世经过那小黄门一案，顾秉清知晓了这事，不可越级上报的宫规被废除。
如今刘直自个儿送到她面上来，苏远矜也便不客气了，适才刘直那话，勉强亦可算作越级上报了。
再则苏远矜如今是东宫主母，太子既交代了她掌管东宫宫务，自是她说越级便越级了。
刘直听完苏远矜那话，脸色都有些发白，伸手擦了两下额上的冷汗，忙请罪道：“是奴逾越了，娘娘恕罪。”倒是很识时务。
不过苏远矜也不打算第一日便处置他，一来未免操之过急了些，二来现下她还未来得及差人去取得证据，总要人赃并获才好。
交代家令寺丞赵执从后日起，每日带了各个司署的正副两位宫臣来，连带着各类名簿账簿也一并带上，苏远矜便放了两人回去。
赵执倒是还好，今日进度虽不大，但在他眼中太子妃的好学之心总归有的，这不还让他日后带各司署的人来。遇上这样一位主母，他这家令寺丞也不算难当，扣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内坊令刘直心头却没这么轻松了，这头一回面见太子妃，他本来还想着赵执耿直又不知变通，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他多说两句含沙射影的话再表个忠心，想来太子妃一个十六七的小娘子也看不出什么来，左右他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了。
可惜事与愿违，观今日太子妃的态度，刘直心头实在没底，一路上忐忑难安。
待出了东宫宫门，抱手向赵执敷衍地行了一礼，便与赵执分道扬镳，脚步匆匆往西去了。
赵执也习惯了刘直的做派，想起适才太子妃的交代，赶忙回詹事府去了。
******
顾秉清今日在书房召见了季文端，将从安州传来的关于其师章清池一案的进度告知于他。
另外两人早在敏妃生辰宴时于华林园中对弈后达成一致，季文端有意入朝，顾秉清有意用人，当务之急便是要将他从翰林院棋待诏的位置上要出来。
顾秉清早寻了机会在皇帝跟前提过一回，顾秉清有是有把握要到人，只是要把他安置在东宫哪个位置倒还没拿定主意。
东宫官制完备，如今适合季文端的位置，顾秉清选了两个。一个是正三品的太子宾客，一个是从九品的崇文馆校书郎。
只是季文端如今是以棋待诏的身份入的翰林，棋待诏并无品秩，属于使职差遣一类，若是放到正三品太子宾客的位置上，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只是到底招摇了些。
今日召季文端来，便是同他商议下这位置该作何选择。如今章清池一案未明，季文端也知藏锋，自个选了从九品的崇文馆校书郎。
议事毕两人对弈了几局，顾秉清想起早晨交代过要到永宁殿陪太子妃用晚膳，问了董圆时辰，比昨日略早些。
顾秉清想起昨日晚间回到永宁殿时苏远矜等他的画面，不知怎么竟有些坐不住，草草结束一局便回了永宁殿。
及至殿门处，听到殿内有女子顽笑的声音传来，顾秉清听声便认出了人，入内一瞧果然是五公主顾灵思来了。
宫人请安问好的声音一出，正凑在一处解一个玉连环的两人朝外看过来，相携着起身简单行了一礼。
顾秉清叫了起，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适才他刚入殿内时，顾灵思与苏远矜两人玩得投入，苏远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远远瞧去眉眼都是弯着的。
可宫人请安的声音一出，顾灵思依然笑得灿烂，苏远矜却是收了些，脸上戴了面具一般，两厢一对比，便知后头这笑意并非发自真心。
顾秉清回想起昨日傍晚他到永宁殿，苏远矜原先捧着书在看，原先也是在笑的，见了他问安后也收了些。
只是顾秉清昨日未曾注意，今日有顾灵思在旁对比，他一下便看出来了。
顾秉清心下郁郁，不过有顾灵思在，他也不好问什么，面上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吩咐伺膳的宫人早些传膳。
顾灵思没瞧出顾秉清有什么不对，听他吩咐宫人的话忙道：“皇兄，我怕太子妃初入宫闱无聊，便来同她顽一会。太子妃留了我用晚膳，说是有新鲜的光明炙虾呢。”
顾秉清随意应了，没一会工夫菜肴便上了席案，三人净了手便到食案旁坐下。昨日顾秉清与苏远矜两人是相对而坐用的膳，今日顾灵思坐在了苏远矜下首。
伺膳的宫人给三人碗中盛了汤羹晾着便退到了后头，顾秉清用膳向来不喜欢宫人插手太多，苏远矜知道他这习惯，自己非宴饮时也不需宫人布菜。
时下风气开放，也没太多人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顾灵思尝了一口鹿鸡同炒的小天酥味道不错，便换了公筷给旁侧的苏远矜夹了一箸道：“皇嫂快尝尝，这小天酥鲜嫩入味，滋味甚美。”
苏远矜接了后也投桃报李给五公主夹了只金黄的光明炙虾，姑嫂两人相视而笑，坐苏远矜对面的顾秉清把这一切瞧在眼中，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他一个大活人就在两人对面，可妹妹也好新娶到的太子妃也罢，两人没瞧见他似的！
可怜太子殿下惯常皆是一幅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臣子面前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莫测，可现在坐在这张食案前，纵使他脸色有些不对，竟是无一人察觉。
更叫顾秉清难受的是，明明昨日他与自己的太子妃用过膳，但昨日席间两人皆没怎么说话，更别提夹菜了。
食不知味地用完了一餐饭食，待顾灵思告辞离了东宫，顾秉清交代一声便去了净室沐浴。
待他沐浴完擦干头发入了内殿，见苏远矜还未更衣便道：“太子妃早些梳洗上榻吧，明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要回辅国公府省亲，养足精神才好。”苏远矜应了自去盥洗不提。
大半个时辰后，夫妻两人皆换好了寝衣上榻并排躺下。顾秉清心绪不佳，想起用膳时的情形，想要开口又觉得他堂堂一个男儿，又是当朝太子殿下，若问席间为何不与他夹菜未免太过矫情，便只能憋了回去。
顾秉清向来自视甚高，如今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对待，夜里难眠，辗转几回又怕吵醒了身旁熟睡的苏远矜。
睁着眼睛快到子时，终于教他想通了，苏远矜毕竟是新妇，刚刚嫁与他为妃自是拘束了些，估计过些时日便好了。
再则凭自己出众的品貌风仪，往后只管对她再上心些，纵是一块冰也能教自己捂热了。
赵执刚依言停了话头，捧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坐他下首的刘直便迫不及待开口道：“娘娘莫怪，赵寺丞并非故意为难，只是东宫事务庞杂，若是娘娘还有疑惑之处，奴愿意随时为娘娘解惑。”
他这话看似在为上司赵执说话，但暗中挑拨和明着卖乖的意思可是一点不少。
她并未暗示赵执在故意为难，刘直一说倒有可能引着旁人往那个方向去想。
又说事务庞杂但他可解惑，一面暗示是赵执能力不足，一面表明自己可以胜任，也愿意为她效劳，这挑拨谄媚的意思实在是昭然若揭。
若是换了旁人，还有可能是苏远矜思虑过度了，可这刘直，苏远矜上辈子便知他秉性。
赵执为人行事颇有些一板一眼的执拗，又因性直也做不来圆滑谄媚之事，刘直与他同为东宫宫臣多年，两人相处大抵如今日这般。只是许多年过去，赵执依然是家令寺丞，刘直也一直是内坊令。
苏远矜对二人印象深刻，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便是刘直多年暗中克扣宫人粮廪与银钱，为此还闹出过一条人命。
内坊局掌东宫阁内之禁令及宫人粮廪赐与等事务，地位微末的宫人时常受他盘剥，上一世在熙宁十七年，有一小黄门身亡才揭露出这事。
那小黄门本就因家中困苦才不得已入了宫，宫中日子虽苦，但好歹有薪奉可发，逢着年节还能得些赏钱，给她宫外病弱的妹妹寻医问药。
后来刘直扣下了他的薪奉，小黄门的妹妹病重却没钱买药，为了一点救命的银钱，那小黄门拼上了一条性命，又有同情他遭遇的宫女揭露此事，刘直才被撸了职位丢进了刑狱中去。
瞧着眼前笑得谄媚的内坊令刘直，苏远矜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盖，碰在茶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听到这响动，殿中两人俱敛了声息朝上首看去，只见太子妃笑得温和口中却道：“若我没记错，刘坊令官阶是比赵寺丞还低两级吧，可我记得宫中越级上报似乎不是常例？”
顾朝许多规章制度受前朝影响，宫规中确有一条不可轻易越级上报，那被刘直克扣薪奉的小黄门也是受此影响才丢了性命。
可苏远矜却知道，在地位稍稍高些的宫臣宦婢中间，这条规矩几乎是形同虚设，却单单用来打压那些本就位低的宫人。上一世经过那小黄门一案，顾秉清知晓了这事，不可越级上报的宫规被废除。
如今刘直自个儿送到她面上来，苏远矜也便不客气了，适才刘直那话，勉强亦可算作越级上报了。
再则苏远矜如今是东宫主母，太子既交代了她掌管东宫宫务，自是她说越级便越级了。
刘直听完苏远矜那话，脸色都有些发白，伸手擦了两下额上的冷汗，忙请罪道：“是奴逾越了，娘娘恕罪。”倒是很识时务。
不过苏远矜也不打算第一日便处置他，一来未免操之过急了些，二来现下她还未来得及差人去取得证据，总要人赃并获才好。
交代家令寺丞赵执从后日起，每日带了各个司署的正副两位宫臣来，连带着各类名簿账簿也一并带上，苏远矜便放了两人回去。
赵执倒是还好，今日进度虽不大，但在他眼中太子妃的好学之心总归有的，这不还让他日后带各司署的人来。遇上这样一位主母，他这家令寺丞也不算难当，扣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内坊令刘直心头却没这么轻松了，这头一回面见太子妃，他本来还想着赵执耿直又不知变通，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他多说两句含沙射影的话再表个忠心，想来太子妃一个十六七的小娘子也看不出什么来，左右他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了。
可惜事与愿违，观今日太子妃的态度，刘直心头实在没底，一路上忐忑难安。
待出了东宫宫门，抱手向赵执敷衍地行了一礼，便与赵执分道扬镳，脚步匆匆往西去了。
赵执也习惯了刘直的做派，想起适才太子妃的交代，赶忙回詹事府去了。
******
顾秉清今日在书房召见了季文端，将从安州传来的关于其师章清池一案的进度告知于他。
另外两人早在敏妃生辰宴时于华林园中对弈后达成一致，季文端有意入朝，顾秉清有意用人，当务之急便是要将他从翰林院棋待诏的位置上要出来。
顾秉清早寻了机会在皇帝跟前提过一回，顾秉清有是有把握要到人，只是要把他安置在东宫哪个位置倒还没拿定主意。
东宫官制完备，如今适合季文端的位置，顾秉清选了两个。一个是正三品的太子宾客，一个是从九品的崇文馆校书郎。
只是季文端如今是以棋待诏的身份入的翰林，棋待诏并无品秩，属于使职差遣一类，若是放到正三品太子宾客的位置上，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只是到底招摇了些。
今日召季文端来，便是同他商议下这位置该作何选择。如今章清池一案未明，季文端也知藏锋，自个选了从九品的崇文馆校书郎。
议事毕两人对弈了几局，顾秉清想起早晨交代过要到永宁殿陪太子妃用晚膳，问了董圆时辰，比昨日略早些。
顾秉清想起昨日晚间回到永宁殿时苏远矜等他的画面，不知怎么竟有些坐不住，草草结束一局便回了永宁殿。
及至殿门处，听到殿内有女子顽笑的声音传来，顾秉清听声便认出了人，入内一瞧果然是五公主顾灵思来了。
宫人请安问好的声音一出，正凑在一处解一个玉连环的两人朝外看过来，相携着起身简单行了一礼。
顾秉清叫了起，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适才他刚入殿内时，顾灵思与苏远矜两人玩得投入，苏远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远远瞧去眉眼都是弯着的。
可宫人请安的声音一出，顾灵思依然笑得灿烂，苏远矜却是收了些，脸上戴了面具一般，两厢一对比，便知后头这笑意并非发自真心。
顾秉清回想起昨日傍晚他到永宁殿，苏远矜原先捧着书在看，原先也是在笑的，见了他问安后也收了些。
只是顾秉清昨日未曾注意，今日有顾灵思在旁对比，他一下便看出来了。
顾秉清心下郁郁，不过有顾灵思在，他也不好问什么，面上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吩咐伺膳的宫人早些传膳。
顾灵思没瞧出顾秉清有什么不对，听他吩咐宫人的话忙道：“皇兄，我怕太子妃初入宫闱无聊，便来同她顽一会。太子妃留了我用晚膳，说是有新鲜的光明炙虾呢。”
顾秉清随意应了，没一会工夫菜肴便上了席案，三人净了手便到食案旁坐下。昨日顾秉清与苏远矜两人是相对而坐用的膳，今日顾灵思坐在了苏远矜下首。
伺膳的宫人给三人碗中盛了汤羹晾着便退到了后头，顾秉清用膳向来不喜欢宫人插手太多，苏远矜知道他这习惯，自己非宴饮时也不需宫人布菜。
时下风气开放，也没太多人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顾灵思尝了一口鹿鸡同炒的小天酥味道不错，便换了公筷给旁侧的苏远矜夹了一箸道：“皇嫂快尝尝，这小天酥鲜嫩入味，滋味甚美。”
苏远矜接了后也投桃报李给五公主夹了只金黄的光明炙虾，姑嫂两人相视而笑，坐苏远矜对面的顾秉清把这一切瞧在眼中，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他一个大活人就在两人对面，可妹妹也好新娶到的太子妃也罢，两人没瞧见他似的！
可怜太子殿下惯常皆是一幅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臣子面前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莫测，可现在坐在这张食案前，纵使他脸色有些不对，竟是无一人察觉。
更叫顾秉清难受的是，明明昨日他与自己的太子妃用过膳，但昨日席间两人皆没怎么说话，更别提夹菜了。
食不知味地用完了一餐饭食，待顾灵思告辞离了东宫，顾秉清交代一声便去了净室沐浴。
待他沐浴完擦干头发入了内殿，见苏远矜还未更衣便道：“太子妃早些梳洗上榻吧，明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要回辅国公府省亲，养足精神才好。”苏远矜应了自去盥洗不提。
大半个时辰后，夫妻两人皆换好了寝衣上榻并排躺下。顾秉清心绪不佳，想起用膳时的情形，想要开口又觉得他堂堂一个男儿，又是当朝太子殿下，若问席间为何不与他夹菜未免太过矫情，便只能憋了回去。
顾秉清向来自视甚高，如今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对待，夜里难眠，辗转几回又怕吵醒了身旁熟睡的苏远矜。
睁着眼睛快到子时，终于教他想通了，苏远矜毕竟是新妇，刚刚嫁与他为妃自是拘束了些，估计过些时日便好了。
再则凭自己出众的品貌风仪，往后只管对她再上心些，纵是一块冰也能教自己捂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