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一行人走远了，苏远矜大伯母笑意比方才更真切几分，知晓苏远矜同沈音亲近，她先是夸了沈音一番，说她灵秀聪慧、可爱动人。
又说起苏远矜之前邀请众姐妹做鲜花酥饼，苏亦怀带回家她也有幸尝了，果真味美，赞叹太子妃心思灵巧，竟会做这么新鲜的吃食。
苏远矜被夸得都有些汗颜，赶紧解释这乃是云州滇南地方的吃食，并非她自创，不敢自专。
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交际，客套里夹杂着柳氏的感激。
苏远矜大伯母柳氏带着一双儿女，常年随她大伯苏训堂外任，苏远矜与她算不上多亲近，但柳氏是真心感谢苏远矜。
苏亦怀这些年不在京中，现今辅国公府又不似老辅国公还在世的时候光景好。
苏亦怀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亲事却一直没个着落，柳氏真心为女儿着急。
为人母自是想给女儿好的，京中那些人品贵重、才学出众的子弟，争抢的人自是多。
自从苏远矜遣人给苏亦怀送过花茶，又邀了她到东宫做鲜花酥饼，京中夫人小姐们交际的帖子，也有许多是写到辅国公府大房的了。
更让柳氏欢喜的是，世家宴上见过几回的永安侯府夫人李氏，前几日请了媒人上门，为她的嫡次子求亲。
永安侯嫡次子周闻瑜在京中颇有才名，周闻瑜不仅才华出众，相貌也不俗。
更难得的是周家家风清正，永安侯除却妻子李氏，并无其他女人，侯府世子也只有世子妃一个，若苏亦怀真嫁到永安侯府，算是很不错的选择。
柳氏清楚这一切虽不是全靠着苏远矜这个当太子妃的堂妹，但苏亦怀同太子妃交好，对亲事也是添了许多助益的。
不然凭周闻瑜的人品才华，连郡主都青睐的，亲事也不会轻易落到苏亦怀头上。
前几日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许下了姻缘，苏远矜也是知道的。柳氏不便直白的说什么，低声把定亲的事说了，只说是托了太子妃的福气。
苏亦怀素来稳重娴雅，但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听到母亲低声同太子妃说起定亲的事，面颊上悄悄飞起一片红霞。
沈音同她走在一处，自是瞧见了美人含羞的面庞。瞥见道旁的桃花，莫名想起诗经中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想到诗经，沈音脑海中出现一个白衣仕子，想到那人寄给沈岸的东西，总有那么几样是女儿家会喜欢的玩意，欢喜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几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园中亭边，遇上了来找人的舅母，大伯母柳氏说要和苏亦怀去找苏老夫人，贴心地避开了。
苏远矜才和舅母说上话，沈音便迫不及待问起了章氏找人的缘由：“母亲，小岸的堂姐找您做什么，莫非要把小岸抢走？”
那国子监学正赵由纪的妻子章氏是沈岸的堂姐，章氏年少时，章清池的大哥一病不起便撒手人寰，章清池大嫂要改嫁，章氏便由章清池做主接到家中来养。
毕竟是自家大哥的亲骨肉，章清池一家对章氏照顾得处处妥帖，章氏长大后还托同僚为章氏寻了门好亲事。
沈岸的年纪同这位堂姐差得有些大，到了章氏出嫁的年纪，沈岸也不过才五六岁。
当初章清池一家出事，为他们奔走的除了以季文端为首的几个学生，便是沈翰思这类的昔年同窗，章氏是没露过面的。
如今她突然找上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远矜猜测大抵不是为了沈岸，果然舅母踌躇片刻还是悄悄同她们两个透露：“章夫人说先前不知道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如今得知小岸在我们家养着，有机会想要沈岸认认门，都是亲戚，疏远了总归是憾事。”
苏远矜一听就知道是托词，说什么先前不知道章家的事，那么大的事，赵由纪又是学正，怎么可能丁点风声都没听到。
再说就算真的不知道这事，看来章氏平日里也不怎么和抚养她长大的叔父一家联系，否则这么久没音讯，总该遣人去探查一二。
沈音却没想那么多，只道：“不是来抢小岸的便好，那么乖巧可人疼的弟弟，我可不想教人抢走了。”
李氏看了女儿一眼，沈音被她养得单纯了些，也不知是好是坏，叹了口气接着道：“章氏这回找我的意思是，要小岸和他的师兄们多去学正家走动，与赵学正的弟子们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沈音一听有些不解，切磋学问是好事，怎么母亲面上却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苏远矜却是隐约知晓这章氏的目的了，有些担忧地瞧了沈音一眼开口道：“据我所知，章氏的母亲改嫁之后有个女儿，正值二八年华，先前传出了风声说要议亲。”
苏远矜舅母李氏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章氏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想起来要走动，除了沈翰思升任，另一方面难免不是为了她那同母妹妹的婚事筹谋。
季文端不仅在安定两州，甚至在京都都颇有才名，先是以棋待诏之身见过皇帝，又被太子要了来，在太子手下做事，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章氏要沈岸同师兄们去赵学正家走动，季文端同沈岸亲厚，若真要走这门亲戚，季文端看在沈岸的面上也要同去，或许会遇上哪家来走亲戚的小姐也说不准。
苏远矜知道沈音对季文端的情意，李氏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沈音和季文端还未定亲，章氏又不知，若等章氏真的着手撮合，届时再说季文端和沈音的事难免尴尬。
沈音听了母亲和苏远矜的话，心下有些茫然。
是啊，那人学问和外表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人看上他也不奇怪，难道真要等章氏撮合了他和旁人，再叫她去相争吗？
沈音自觉做不出这样的事，既然如此，寻个机会同季文端问清楚便好！
那边苏远矜和沈音的母亲还在想怎么和她说，这边她已经想好了直接问，做了决定是丁点也不烦恼，拉着苏远矜就要去看海棠花。
苏远矜和李氏见她完全不烦恼，也乐得依了她。
迎春宴留了大半日的光景供参宴的贵人赏花赏景，开宴是在下半日，赏了春景又尝了御厨做的春菜，东皇殿内一片和乐之声。
宴散后已经天黑，苏远矜同顾秉清一道回到东宫，沐浴后上了榻，苏远矜犹豫后问起季文端的事：“今年的会试将至，不知道殿下提拔的崇文馆校书郞会不会下场？”
年前有雪灾，皇帝体恤学子，推迟了今年会试的时间，较往年的三月初改为了三月下旬。
苏远矜这一问，顾秉清转头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些吃味。
怎么自己的太子妃，倒关心起旁人会试的事来，因而说起来的夹着两分他自己不曾觉察的酸：“阿矜与他应当算不上熟悉，怎么关心起这事来？”
苏远矜不方便说沈音的事，只说是帮沈岸问的，季文端毕竟是沈岸的师兄，而沈岸如今可是苏远矜舅舅家的孩子，也算是她的表弟了。
好在顾秉清并未因自己的吃味失去判断，自从沈岸入了沈家族谱，季文端不仅拐着弯的要揭露沈家女儿相看对象的不堪，给沈岸送东西也不忘了加些女儿家爱的玩意，他要是再看不出季文端的心思也太过迟钝。
现在苏远矜问季文端的事，多半也是为了她的表妹，顾秉清便同苏远矜说了。
季文端先前乡试乃是头名，本来上次会试就该下场的，因为他恩师章清池一事错过了。
后面为了查清恩师被杀的真相，季文端选择以棋待诏的身份入宫，后面被顾秉清要了过来为他办事，但没能参与会试始终是一大遗憾。
经过先前季文端的多方奔走探查，再结合顾秉清手中掌握的世家贪腐、卖官鬻爵、泄露买卖科举试题，章清池作为前官学业师被残杀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此次会试推迟，不仅仅是因为年前的雪灾，更是为了顾秉清布局。
先前顾秉清南下到安定两州探查，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只等时机发难，这次的会试季文端必定是要去的。
当然顾秉清没有与苏远矜说太多朝政上的事，只是告诉她季文端会去。
转眼便到了会试，各地的举子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礼部诸位大臣皆严阵以待，待会试终于考完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阅卷的时候礼部诸位才发现那口气松早了，会试卷子上有一道题目，竟有好几位仕子的答案有雷同。
礼部心知事大，当即就报了上去，生怕慢了一时半刻，他们就会被卷入科举舞弊的大案中。
皇帝顾肆安震怒，叫人拿了举子答卷来亲阅，见其中一题的答案果真雷同，沉声吩咐礼部务必三缄其口，若有泄露必定严惩，殿试前必有决断。
礼部自是应了，一句话都没敢漏出去。
眼看殿试将近，京中突然有醉酒的举子酒后失态，言语无比懊悔，声称自己不该省那几十两的银钱，不然就能在会试前拿到题目了。
此话一出顿时被传得大街小巷都是，眼看流言日盛，皇帝下了旨意要太子全力督查，务必查出真相。
顾秉清接旨后雷厉风行动了起来，先是抓了几个举子，又把一批官员下了大狱，短短两日便查清了来龙去脉。
地方官员和官学业师勾结，主考官参与买卖试题，证据确凿已经抓捕归案。
会试参与出题的礼部官员，早在考前已经被太子殿下控制，后太子亲自同礼部另外的官员修改了试卷，只留下一道题目未改。
现在根据答卷抓了买题的考生，剔除掉考前泄露的唯一一题，不计入答卷得分，以未曾泄露的答卷重算分数排名。
一场风波消弭，殿试得以如期举行。
殿试时皇帝亲自主持，考举子策问。季文端学问出众，被赐进士出身，位列一甲状元之位。
春闱终于落下帷幕，季文端的业师章清池得以昭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换了好些。
之前位高权重的文成侯，因被指控与科举舞弊有涉，被皇帝从中书监的位置下放到中书侍郎的位置。
季文端自殿试之后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人家知晓他还未娶亲，纷纷来打探情况，皆被他以有了婚约为借口推拒了。
刚打发完来做媒的人，季文端便带上礼到了御史中丞沈翰思府上。
先前沈音便问过季文端，但当时他一面顾忌着老师章清池的事，一面也担心自己此次春闱的成绩，并不敢轻易许诺，只求沈音宽恕他一月，等春闱后他一定给她答案。
将拜帖给了门房，季文端耐心等在门外，片刻后门房回来，说是老爷夫人请他到前厅一叙。
到了前厅，沈翰思和夫人李氏坐在上首，季文端上前以后辈之礼见过，便说起了今日来的目的：“小岸承蒙伯父伯母照顾，小侄感激不尽，今日前来叨扰却不是为了小岸。”
季文端说着面上有些羞赧之色，瞥见前厅一旁的屏风和后面影影约约的倩影，顿了顿鼓起勇气接着道：“小侄今日是为了沈家小姐而来，小侄恳请伯父伯母将沈小姐嫁与小侄。伯父伯母若能成全，小侄保证今后唯沈小姐一位妻子，必定爱她护她，绝不生二心。”
沈翰思与李氏先前便知道这两个孩子彼此有意，季文端的人品才学性情他们都是满意的。
而且季文端每次送东西都是借着沈岸转交，发乎情止乎礼，很是尊重沈音，现在正式求亲，他们自然没什么好阻拦的。
得了沈家父母首肯，季文端表示回府就请媒人上门。眼下亲事都说定了，李氏便让沈音送季文端一段，让两个孩子有个说话的机会。
沈音笑意盈盈从屏风后出来，对偷听一事也不遮掩。快到门口沈音低声同季文端道别：“你的答案我很欢喜，你自去吧。”
季文端看了眼四下无人，快速将一个东西塞到了沈音手中，碰到她有些冰凉的指尖，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我家家传的玉佩，我母亲说是给季家儿媳的，还请小姐笑纳。”
瞧着平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如此慌乱，沈音心头欢喜，还想再逗逗人，结果季文端留下一句留步，快步走向门外去了。
片刻后沈音依言转了身回去，没见到季文端回身望向她的身影。
许是春来日暖，京中喜事扎了堆似的，辅国公府大房的小姐定了亲，御史中丞家的小姐许了人，康郡王的选妃宴也近在眼前了。
虽说都知道是选妃宴，但对外只说是请世家小姐一起来赏花品茶，由敏妃主持，地点选在了华林园。
苏远矜身为太子妃依然要出席，不过今日的重头戏不在她这边，她也乐得轻松，等到时辰差不多才慢慢过去，权当看看热闹。
上次敏妃的生辰宴也是选在华林园，苏远矜走在园中，想起当时见到太子的情形，想起他那一身风格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装束便有些想笑。
园中贵女们装扮得一个赛一个的鲜妍，比起才艺也是各有千秋，琴棋书画皆有所长。
五公主溜到苏远矜身边，悄悄同苏远矜耳语：“我看这些姐姐都很好，真怕母妃挑花了眼。”
苏远矜笑她促狭，目光一转却看到叶楚枫冷着脸待在众贵女中，文成侯府这是把目标放到康郡王身上了？
五公主顺着苏远矜的目光看了过去，撇了撇嘴低声道：“不过最好不是她，我可不想要那么跋扈的嫂嫂。”
苏远矜没接这话，在叶楚枫注意到她们之前移开了视线。
康郡王府中其实是有姬妾的，不知道敏妃出于什么考虑，最后给康郡王选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择定人选后由皇帝下旨赐了婚。
婚期也定得近，礼部很是忙碌了一个多月，到了五月中旬，户部侍郎千金便嫁入了郡王府。
本来婚事就有些仓促，结果康郡王大婚不过两月，文成侯的嫡女叶小姐竟也入了康郡王府为侧妃。
京中很是议论了一阵，以文成侯府的门第，叶小姐怎么甘愿屈居侧妃之位。
众说纷纭之际，皇帝顾肆安突然病重，太子监国。
此时不知哪儿有流言传出，重提叶家小姐上香后凤凰花木发芽的事，说她身负凤命。
朝中颇有种山雨欲来之感，康郡王上朝时与太子在国事上屡屡不合，一些朝臣包括皇室宗亲都开始悄悄站队。
是日，太医署的众多医官守在宫中，对昏迷的皇帝却是束手无策，皇室宗亲都聚在皇帝的寝宫，沛王顾肆仪声称带了名医，要给皇帝请脉。
顾秉清阻拦了两下，顾肆仪便说顾秉清私心不愿皇帝醒来，其心可诛。顾秉清辩称已经让西南的名医白尧给皇帝诊过脉，实在是回天无力。
争执许久不下，最后顾肆仪和其子顾秉扬联合宗室施压，顾秉清无奈才同意了顾肆仪口中的名医诊脉。
眼见那名医摸着皇帝的脉沉吟半天，最后跪下请罪：“皇上病在脏腑，请恕卑下无能。”
见皇帝大概是真的回天乏术，众人终于退了出去，面上不再相逼。
然而实际上，顾秉清监国的难度却陡然加大，许多政令推行都困难重重。
这日早朝，顾秉清得到奏报，称东北苦寒之地，发现了偷偷开采的铁矿井，请求严查。
自古以来盐铁官营，私自开采铁矿为律法所禁，被发现私自开采有重罚。
顾秉清当即就要下令严查，顾肆仪和顾秉扬父子却联合反对，说如今皇帝病重，理应为皇帝积福。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顾秉清实在烦了，令人呈上了顾秉扬私自开采冶炼铁矿，私自铸造兵器的证据。
铁证如山，眼看辩不清，二人竟直接联合早已经买通的宫中禁卫，将太华殿整个包围了起来。
朝中许多官员还是忠于正统，言官之首候之涉见顾肆仪和顾秉扬如此行径，大骂二人狼子野心、乱臣贼子。
顾秉扬拿起刀剑便要砍人，顾秉清抬脚踢开了顾秉扬，顾秉扬便不再去管骂得难听的候之涉，剑锋对准了顾秉清。
顾秉清厉声道：“怎么，先是围住太华殿，又是想拿老臣立威，现在剑锋都敢对准孤，你果真要当那乱臣贼子？！”
顾秉扬被顾秉清气势一震，不自觉往后缩，但一想到他们所作所为皆已暴露，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便又持剑逼近两步。
许是底气实在不足，顾秉扬余光瞥见文成侯混在臣子当中，干脆开始呼喊起来：“叶儒卿你个老匹夫，装模作样做什么，要是我们的太子殿下知道你也悄悄养了府兵，还会信你吗？别忘了你可有一批刀剑还是从我这要的！”
叶儒卿似是十分震惊，对着顾秉扬大骂，说他胡乱攀咬居心不良。
顾秉清没叫这闹剧持续太久，东宫禁卫来得快，而顾肆仪和顾秉扬父子等的宫外援军早被顾秉清调了城防军控制，一场宫变似乎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众位大臣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提脚往太华殿外走。
出了太华殿没走多远，被再次围困在广场上的时候，有人才发现这口气还是松得早了。
广场四周的宫墙上布满了弓箭手，大臣们成了靶子。
叶儒卿默默退到一边，顺手拉过了康郡王：“我女儿身负真凤之命，康郡王自然才是天定之主，良禽择木而栖，对康郡王称臣者不杀！”
叶儒卿话音落下，雨一般密集的箭羽飞来，尽管有部分箭矢被禁卫挥刀抵挡了，仍有几人被箭羽射中，有死有伤。
这下大家知道了，文成侯可不像刚刚的顾秉扬父子，宫变是真的要流血的！
有些意志不坚的、往日便与文成侯来往密切的大臣，转而投向了叶儒卿一边。
还在犹豫的几人，见城墙上弓箭手已经又架上了箭矢蓄势待发，忙连滚带爬投靠了过去。
还剩下的便是坚定的保皇党了，几个武将自发将太子护在身后，文臣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气节，一面大骂一面跟着禁卫的指挥往太华殿内退去。
三面都是高墙，太华殿那边虽也有弓箭手，但只要拼死杀出一条路来，退到殿内便有了掩体，能多撑一些时间等援军的到来。
浴血拼杀终于退至殿内，众人忙关上殿门，又挪动案几抵住，外面先是箭羽攻击，后面发现没有视野命中太低，便换了刀剑来劈砍。
外头喊杀声震天，殿内众人只能拼命抵住案几，不让外面的人有机会推开殿门。
如此僵持了快两个时辰，本以为能等来援军，结果有人悄悄从破损的窗户往外看，来的是老贤王的府军，同外头的叛军同气连枝，根本不是来救人的！
正当众人绝望之时，顾秉清转身走到太华殿内殿的一处墙边，转动上头的烛台，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先从地道转移，顾秉清对着梁上招呼一声，东宫卫尉带着副手蒋成涛跳了下来。
互相对了个眼神，顾秉清点了点头，提剑带着剩下的人往太华殿外走去。踢开抵门的案几，殿门大开，外面的箭矢和刀锋都对准了为首的顾秉清。
顾秉清顶着刀锋往前，看着同文成侯站在一边的老贤王，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老贤王，果然是你。”
老贤王顾隐，顾秉清皇祖父的幼弟，皇帝顾肆安的小叔，多年来一直扮演着寄情山水、不问俗世的角色，实则暗中搅弄风云，所图甚大，果然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露面。
顾秉清筹谋这么多年，总算是抓到了这老狐狸的尾巴。不论是顾肆仪还是顾秉扬，亦或是文成侯，不过是老贤王的棋子而已。
到了此刻，顾隐什么顾忌都没了，也不同顾秉清说什么废话：“顾肆安已死，身为太子，你自裁殉国，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你怎么确定杀的就是我父皇呢？”
顾秉清这话一出，顾隐本能觉得不对，不过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太华殿屋顶的弓弩手已经连发三箭，解决了远处的弓箭手，同时又有皇帝的龙禁卫从天而降，局势瞬间逆转。
顾隐回身便要去抓顾秉言，顾秉言早防着他呢，趁着混乱回身一转，直接跳到顾秉清身后去了。
有贤王府的府兵欲上前带走贤王，龙禁卫哪里肯让顾隐离开，眼看捉不了活的，直接一箭穿胸送了老贤王归西。
文成侯还有哪里不明白，从皇帝重病到现在，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为了引老贤王出洞的戏。
他自以为利用了顾肆仪顾秉扬父子，想着螳螂捕蝉，把顾秉言推上帝位，待自己的女儿叶楚枫生下皇子，便可除了顾秉言，这朝堂便真的是他叶家的了。
现在到底谁是蝉，谁是黄雀？
单看顾秉言刚刚的模样，叶儒卿便知自己从一开始便输了，顾秉言根本没有争储之心，先前的那些动摇全是假的！全是演给他看的！
叶儒卿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一场空，一场空！哈哈哈，一场空啊！”笑罢趁人不备拔了侍卫的刀，挥刀自刎血溅太华殿。
顾秉清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苏远矜等在永宁殿中。
太子出门朝会前特意嘱咐了她不要出门，苏远矜知道今日宫中不太平，但具体的情形她并不清楚，现在看到顾秉清平安回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被顾秉清拥入怀中，听他嗓音低哑说了句“都结束了”，苏远矜突然就有些心疼。
她头一次主动依偎得更紧，手绕到顾秉清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诱哄似的轻声重复：“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抱了好一会顾秉清才松开她，苏远矜瞥见他袖口的一点血迹，伸手握住他的手，踌躇半天也只问：“你没受伤吧？”
顾秉清紧紧回握住她的指尖：“没有。”
沐浴过后夜已经深了，顾秉清却头一次有些睡不着，好似心头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苏远矜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知道顾秉清还未睡着，刚想开口就感觉到顾秉清动了下，有炙热的气息靠近苏远矜：“阿矜，明日起来陪我去看看母后吧。”
苏远矜低声应了，知道今日的顾秉清有些心绪不宁，索性凑过去同他说些夜话。
也不说什么正经事大事，聊聊他们俩都看过的闲书，说说新鲜的吃食，谈谈最近的天气，讲讲他们之前出游时的经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是情—人之间缠绵的呢喃，但有种平淡安稳的力量。
最后苏远矜实在累了，白日里殚精竭虑的担忧了一天，夜话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顾秉清无声笑了，似乎空荡荡的胸膛里有什么温暖又轻盈的东西漫了进来，他连呼吸都可以放轻了两分，生怕扰了此刻流淌的静谧宁静。
第二日起来顾秉清难得没有出门，甚至连祈文殿都没去，就待在永宁殿里等苏远矜醒来。
见苏远矜起身，顾秉清上前亲自接过凝冬和晚月手里的衣衫，一件件慢慢给她穿好，穿戴完毕又要接过帕子给她擦脸，苏远矜忙伸手止住了他：“殿下，我自己来。”
顾秉清依言将帕子递给了她，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对上，苏远矜看着顾秉清的神情无奈一笑：“外头摆膳了罢，不若殿下去帮我看看菜色如何。”
待他出去了，苏远矜问起凝冬和晚月：“丝雨今日也不当值么？”
昨日一整天丝雨都没出现，苏远矜本以为是正常的轮换，但按理来说今日该她当值的。
苏远矜虽知道丝雨有些小心思，但皆是来源于前世的先知，在她真的行动前，苏远矜只会让人盯着她，却不会先动她。
动心起念和真的付诸行动之间，在苏远矜这里永远有分明的界限。
凝冬和晚月对视一眼，晚月回话：“早晨太子殿下刚刚说了，若是您问起，便说丝雨被逐出宫了。”
苏远矜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心下却明白丝雨大抵是犯了大错被太子处置了。
吃过朝食，见顾秉清一直待在殿内，苏远矜想起昨夜顾秉清说的话，便问他：“殿下昨夜说要去看母后，有没有什么需要先准备着？”
顾秉清的生母文敬皇后早逝，先前各种典仪的时候也曾祭拜过，但这次是顾秉清自己提出来要苏远矜陪他去，拜见的是顾秉清的母亲，而非文敬皇后这个身份。
顾秉清听后却一时有些愣怔，从他记事起便没见过母后，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只活在他父皇的口中。
顾秉清幼年时也曾问过，但宫中包括抚养过他的敏妃都对此三缄其口，只有父皇心情好的时候会同他说两句。
但不论是温柔娴雅，还是端庄贵气，那是他父皇眼里的文敬皇后，不是顾秉清眼里的母亲。
“让厨房准备些樱桃饆饠吧，父皇说过母后生前最爱这个。”顾秉清顿了半晌方才答话。
苏远矜应了，想了想补充道：“只带樱桃饆饠难免简薄些，不若再带上些近年新出的透花糍、八珍糕一类如何。”
顾秉清点头应允，苏远矜便吩咐膳房赶紧做去了。
说起父皇，苏远矜又问：“先前殿下虽交代过不必太忧心父皇的病症，殿下今日可还要去侍疾？”
顾秉清听了这话，转而坐到苏远矜身侧，想了想同她解释：“父皇的病症先前是不大好，但自从那西南的名医白尧进京为父皇调理了大半年，现下已经不用忧心了。”
“这些日子父皇装作病发，实则为了引蛇出洞，昨日……”
苏远矜听完顾秉清的话，虽然心底早有准备，还很是后怕了一会。宫变向来是血腥残酷的，万幸是太子这边赢了。
下午时候，带上膳房新做的糕饼点心，顾秉清同苏远矜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供奉顾家先辈灵位的地方，文敬皇后的牌位自然也在这，摆上了带来的糕饼，顾秉清和苏远矜先后上了香祭奠。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看守香烛的宫人举止安静，顾秉清安静沉吟了许久。
直到最后要离开奉先殿，顾秉清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外头天高云阔，终于能回首如释重负说一句“母亲，我为您报仇了。”
天色渐晚，离开奉先殿回到东宫，吃过夕食晚霞满天，远方的一轮红日已经快要落到山后面。
顾秉清看着苏远矜专注看晚霞的模样，想了想轻声开口：“阿矜，我再教你骑马吧。”
苏远矜转过脸来有些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秉清面上露出些少年的狡黠之色：“不然往后带你出宫游玩，骑马不熟练，你跑不快可怎么办。”
苏远矜张了张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好！”
顾秉清说这话的神情，还有他话中表达出来的意思，都教苏远矜狠狠心动。
及至晚间夜话时，苏远矜仍然被喜悦包围着，高兴之余又有些好奇，好奇顾秉清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知道，顾秉清是言出必行之人，说了往后有机会出宫游玩，便绝对不是随意讲了诓骗她的。
于是苏远矜便问了，顾秉清温声同她坦白：“阿矜，往日不说，我只是不想你徒增烦恼，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多年前，皇帝顾肆安继位之初，权柄移交难免有几分动荡，好在有忠臣稳定朝堂，最难的那段时间总算过去。
但不久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继离世，新臣衷心的还需历练，老练的却又只盯着权势，眼里全无天下民生和百姓，天子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中艰难支撑。
后来皇后有了身孕，皇帝很是开心了些时日。但随着皇后月份越来越大，皇帝心里的担忧也日盛。
后来皇后临盆，孩子刚落地，得知是个男孩，皇室里某些居心叵测的宗室，便联合世家一起逼死了刚刚产子的皇后。
什么子立母死，什么为防外戚干政，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借口和武器！
皇帝悲愤交加，但当时手里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只能咬牙隐忍。
熬了十多年，皇帝和太子父子齐心，终于揭露了顾隐的野心和阴谋。
居心叵测蛰伏多年的顾隐被当场射杀，贪腐弄权的文成侯自刎而死，皇帝和太子终于能到皇后灵前上柱香，终于能说出那句为她报仇雪恨了。
听顾秉清讲完这一切，苏远矜终于明白，前世她和顾秉清之间，隔着的不是去母留子，不是顾秉清算计她性命。
顾秉清如此痛恨逼死他母亲的宗室和世家，又怎么会让那可笑的子立母死一事发生在他的后宫。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顾秉清出于保护的保留和隐瞒，是苏远矜你若无情我便休的冷静自持。
要说谁错，谁都没有做错，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万幸他们还有今生。
苏远矜听完泪留了满脸，顾秉清手忙脚乱去擦，看着她哭得发红的鼻头不知所措，温声哄她：“都过去了，阿矜别哭，别哭好不好。父皇身体好了，我便不必理那么多政事，我过两天便告假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说着怕苏远矜再伤心落泪，顾秉清又道：“我不骗你，我已经和父皇说了，身为太子，自然要体察民情，顾朝各个州郡都去得。阿矜想去哪里，我们就先去哪里好不好？”
苏远矜哭过一场，将前世错过的委屈，今生小心翼翼压抑的心动都哭了出来，破涕为笑道：“好啊，容我慢慢想想先去哪里，明日殿下别忘了带我去骑马！”
顾秉清自是应诺，第二日便带苏远矜去了马场。
之前顾秉清给苏远矜找了一匹小马驹学骑马，现在那小马驹长大了许多，能看出身形和脾性都很不错。
顾秉清依然先带苏远矜骑了两圈，他的踏云正值壮年，威风凛凛，跑起来更是足下生风，神气得紧！
苏远矜羡慕极了，暗暗立誓一定要好好学，等她骑马的技艺纯熟了，定要自己骑上踏云跑他个几圈。
学了骑马，顾秉清便总问苏远矜，顾朝疆域内名山大川、溪流湖泊多得是，她到底想去哪里看看。
苏远矜此时却又不急着出发了：“诶呀，殿下再容我想两天。再说了，怎么也得等大堂姐和阿音大婚过后再走吧。”
顾秉清便随她去了，等了一个多月，辅国公府大房的小姐苏亦怀出嫁了。又过了十来日，御史中丞府上的小姐沈音也和崇文馆校书郞季文端成亲了。
苏远矜也总算想好了这次的目的地，北方的秋叶开始黄了，鲁地的海鲈鱼似乎也十分肥美。
那便先去看秋叶五彩纷披，再去尝鲜味十足的海鲈吧！
一人一匹快马，顾秉清和苏远矜潇洒离了京。
今年的秋天真好啊，白日里天高云阔，夜晚有繁星闪烁。行路之人，洒脱自由地奔向未来去了。
又说起苏远矜之前邀请众姐妹做鲜花酥饼，苏亦怀带回家她也有幸尝了，果真味美，赞叹太子妃心思灵巧，竟会做这么新鲜的吃食。
苏远矜被夸得都有些汗颜，赶紧解释这乃是云州滇南地方的吃食，并非她自创，不敢自专。
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交际，客套里夹杂着柳氏的感激。
苏远矜大伯母柳氏带着一双儿女，常年随她大伯苏训堂外任，苏远矜与她算不上多亲近，但柳氏是真心感谢苏远矜。
苏亦怀这些年不在京中，现今辅国公府又不似老辅国公还在世的时候光景好。
苏亦怀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亲事却一直没个着落，柳氏真心为女儿着急。
为人母自是想给女儿好的，京中那些人品贵重、才学出众的子弟，争抢的人自是多。
自从苏远矜遣人给苏亦怀送过花茶，又邀了她到东宫做鲜花酥饼，京中夫人小姐们交际的帖子，也有许多是写到辅国公府大房的了。
更让柳氏欢喜的是，世家宴上见过几回的永安侯府夫人李氏，前几日请了媒人上门，为她的嫡次子求亲。
永安侯嫡次子周闻瑜在京中颇有才名，周闻瑜不仅才华出众，相貌也不俗。
更难得的是周家家风清正，永安侯除却妻子李氏，并无其他女人，侯府世子也只有世子妃一个，若苏亦怀真嫁到永安侯府，算是很不错的选择。
柳氏清楚这一切虽不是全靠着苏远矜这个当太子妃的堂妹，但苏亦怀同太子妃交好，对亲事也是添了许多助益的。
不然凭周闻瑜的人品才华，连郡主都青睐的，亲事也不会轻易落到苏亦怀头上。
前几日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许下了姻缘，苏远矜也是知道的。柳氏不便直白的说什么，低声把定亲的事说了，只说是托了太子妃的福气。
苏亦怀素来稳重娴雅，但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听到母亲低声同太子妃说起定亲的事，面颊上悄悄飞起一片红霞。
沈音同她走在一处，自是瞧见了美人含羞的面庞。瞥见道旁的桃花，莫名想起诗经中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想到诗经，沈音脑海中出现一个白衣仕子，想到那人寄给沈岸的东西，总有那么几样是女儿家会喜欢的玩意，欢喜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几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园中亭边，遇上了来找人的舅母，大伯母柳氏说要和苏亦怀去找苏老夫人，贴心地避开了。
苏远矜才和舅母说上话，沈音便迫不及待问起了章氏找人的缘由：“母亲，小岸的堂姐找您做什么，莫非要把小岸抢走？”
那国子监学正赵由纪的妻子章氏是沈岸的堂姐，章氏年少时，章清池的大哥一病不起便撒手人寰，章清池大嫂要改嫁，章氏便由章清池做主接到家中来养。
毕竟是自家大哥的亲骨肉，章清池一家对章氏照顾得处处妥帖，章氏长大后还托同僚为章氏寻了门好亲事。
沈岸的年纪同这位堂姐差得有些大，到了章氏出嫁的年纪，沈岸也不过才五六岁。
当初章清池一家出事，为他们奔走的除了以季文端为首的几个学生，便是沈翰思这类的昔年同窗，章氏是没露过面的。
如今她突然找上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远矜猜测大抵不是为了沈岸，果然舅母踌躇片刻还是悄悄同她们两个透露：“章夫人说先前不知道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如今得知小岸在我们家养着，有机会想要沈岸认认门，都是亲戚，疏远了总归是憾事。”
苏远矜一听就知道是托词，说什么先前不知道章家的事，那么大的事，赵由纪又是学正，怎么可能丁点风声都没听到。
再说就算真的不知道这事，看来章氏平日里也不怎么和抚养她长大的叔父一家联系，否则这么久没音讯，总该遣人去探查一二。
沈音却没想那么多，只道：“不是来抢小岸的便好，那么乖巧可人疼的弟弟，我可不想教人抢走了。”
李氏看了女儿一眼，沈音被她养得单纯了些，也不知是好是坏，叹了口气接着道：“章氏这回找我的意思是，要小岸和他的师兄们多去学正家走动，与赵学正的弟子们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沈音一听有些不解，切磋学问是好事，怎么母亲面上却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苏远矜却是隐约知晓这章氏的目的了，有些担忧地瞧了沈音一眼开口道：“据我所知，章氏的母亲改嫁之后有个女儿，正值二八年华，先前传出了风声说要议亲。”
苏远矜舅母李氏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章氏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想起来要走动，除了沈翰思升任，另一方面难免不是为了她那同母妹妹的婚事筹谋。
季文端不仅在安定两州，甚至在京都都颇有才名，先是以棋待诏之身见过皇帝，又被太子要了来，在太子手下做事，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章氏要沈岸同师兄们去赵学正家走动，季文端同沈岸亲厚，若真要走这门亲戚，季文端看在沈岸的面上也要同去，或许会遇上哪家来走亲戚的小姐也说不准。
苏远矜知道沈音对季文端的情意，李氏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沈音和季文端还未定亲，章氏又不知，若等章氏真的着手撮合，届时再说季文端和沈音的事难免尴尬。
沈音听了母亲和苏远矜的话，心下有些茫然。
是啊，那人学问和外表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人看上他也不奇怪，难道真要等章氏撮合了他和旁人，再叫她去相争吗？
沈音自觉做不出这样的事，既然如此，寻个机会同季文端问清楚便好！
那边苏远矜和沈音的母亲还在想怎么和她说，这边她已经想好了直接问，做了决定是丁点也不烦恼，拉着苏远矜就要去看海棠花。
苏远矜和李氏见她完全不烦恼，也乐得依了她。
迎春宴留了大半日的光景供参宴的贵人赏花赏景，开宴是在下半日，赏了春景又尝了御厨做的春菜，东皇殿内一片和乐之声。
宴散后已经天黑，苏远矜同顾秉清一道回到东宫，沐浴后上了榻，苏远矜犹豫后问起季文端的事：“今年的会试将至，不知道殿下提拔的崇文馆校书郞会不会下场？”
年前有雪灾，皇帝体恤学子，推迟了今年会试的时间，较往年的三月初改为了三月下旬。
苏远矜这一问，顾秉清转头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些吃味。
怎么自己的太子妃，倒关心起旁人会试的事来，因而说起来的夹着两分他自己不曾觉察的酸：“阿矜与他应当算不上熟悉，怎么关心起这事来？”
苏远矜不方便说沈音的事，只说是帮沈岸问的，季文端毕竟是沈岸的师兄，而沈岸如今可是苏远矜舅舅家的孩子，也算是她的表弟了。
好在顾秉清并未因自己的吃味失去判断，自从沈岸入了沈家族谱，季文端不仅拐着弯的要揭露沈家女儿相看对象的不堪，给沈岸送东西也不忘了加些女儿家爱的玩意，他要是再看不出季文端的心思也太过迟钝。
现在苏远矜问季文端的事，多半也是为了她的表妹，顾秉清便同苏远矜说了。
季文端先前乡试乃是头名，本来上次会试就该下场的，因为他恩师章清池一事错过了。
后面为了查清恩师被杀的真相，季文端选择以棋待诏的身份入宫，后面被顾秉清要了过来为他办事，但没能参与会试始终是一大遗憾。
经过先前季文端的多方奔走探查，再结合顾秉清手中掌握的世家贪腐、卖官鬻爵、泄露买卖科举试题，章清池作为前官学业师被残杀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此次会试推迟，不仅仅是因为年前的雪灾，更是为了顾秉清布局。
先前顾秉清南下到安定两州探查，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只等时机发难，这次的会试季文端必定是要去的。
当然顾秉清没有与苏远矜说太多朝政上的事，只是告诉她季文端会去。
转眼便到了会试，各地的举子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礼部诸位大臣皆严阵以待，待会试终于考完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阅卷的时候礼部诸位才发现那口气松早了，会试卷子上有一道题目，竟有好几位仕子的答案有雷同。
礼部心知事大，当即就报了上去，生怕慢了一时半刻，他们就会被卷入科举舞弊的大案中。
皇帝顾肆安震怒，叫人拿了举子答卷来亲阅，见其中一题的答案果真雷同，沉声吩咐礼部务必三缄其口，若有泄露必定严惩，殿试前必有决断。
礼部自是应了，一句话都没敢漏出去。
眼看殿试将近，京中突然有醉酒的举子酒后失态，言语无比懊悔，声称自己不该省那几十两的银钱，不然就能在会试前拿到题目了。
此话一出顿时被传得大街小巷都是，眼看流言日盛，皇帝下了旨意要太子全力督查，务必查出真相。
顾秉清接旨后雷厉风行动了起来，先是抓了几个举子，又把一批官员下了大狱，短短两日便查清了来龙去脉。
地方官员和官学业师勾结，主考官参与买卖试题，证据确凿已经抓捕归案。
会试参与出题的礼部官员，早在考前已经被太子殿下控制，后太子亲自同礼部另外的官员修改了试卷，只留下一道题目未改。
现在根据答卷抓了买题的考生，剔除掉考前泄露的唯一一题，不计入答卷得分，以未曾泄露的答卷重算分数排名。
一场风波消弭，殿试得以如期举行。
殿试时皇帝亲自主持，考举子策问。季文端学问出众，被赐进士出身，位列一甲状元之位。
春闱终于落下帷幕，季文端的业师章清池得以昭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换了好些。
之前位高权重的文成侯，因被指控与科举舞弊有涉，被皇帝从中书监的位置下放到中书侍郎的位置。
季文端自殿试之后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人家知晓他还未娶亲，纷纷来打探情况，皆被他以有了婚约为借口推拒了。
刚打发完来做媒的人，季文端便带上礼到了御史中丞沈翰思府上。
先前沈音便问过季文端，但当时他一面顾忌着老师章清池的事，一面也担心自己此次春闱的成绩，并不敢轻易许诺，只求沈音宽恕他一月，等春闱后他一定给她答案。
将拜帖给了门房，季文端耐心等在门外，片刻后门房回来，说是老爷夫人请他到前厅一叙。
到了前厅，沈翰思和夫人李氏坐在上首，季文端上前以后辈之礼见过，便说起了今日来的目的：“小岸承蒙伯父伯母照顾，小侄感激不尽，今日前来叨扰却不是为了小岸。”
季文端说着面上有些羞赧之色，瞥见前厅一旁的屏风和后面影影约约的倩影，顿了顿鼓起勇气接着道：“小侄今日是为了沈家小姐而来，小侄恳请伯父伯母将沈小姐嫁与小侄。伯父伯母若能成全，小侄保证今后唯沈小姐一位妻子，必定爱她护她，绝不生二心。”
沈翰思与李氏先前便知道这两个孩子彼此有意，季文端的人品才学性情他们都是满意的。
而且季文端每次送东西都是借着沈岸转交，发乎情止乎礼，很是尊重沈音，现在正式求亲，他们自然没什么好阻拦的。
得了沈家父母首肯，季文端表示回府就请媒人上门。眼下亲事都说定了，李氏便让沈音送季文端一段，让两个孩子有个说话的机会。
沈音笑意盈盈从屏风后出来，对偷听一事也不遮掩。快到门口沈音低声同季文端道别：“你的答案我很欢喜，你自去吧。”
季文端看了眼四下无人，快速将一个东西塞到了沈音手中，碰到她有些冰凉的指尖，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我家家传的玉佩，我母亲说是给季家儿媳的，还请小姐笑纳。”
瞧着平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如此慌乱，沈音心头欢喜，还想再逗逗人，结果季文端留下一句留步，快步走向门外去了。
片刻后沈音依言转了身回去，没见到季文端回身望向她的身影。
许是春来日暖，京中喜事扎了堆似的，辅国公府大房的小姐定了亲，御史中丞家的小姐许了人，康郡王的选妃宴也近在眼前了。
虽说都知道是选妃宴，但对外只说是请世家小姐一起来赏花品茶，由敏妃主持，地点选在了华林园。
苏远矜身为太子妃依然要出席，不过今日的重头戏不在她这边，她也乐得轻松，等到时辰差不多才慢慢过去，权当看看热闹。
上次敏妃的生辰宴也是选在华林园，苏远矜走在园中，想起当时见到太子的情形，想起他那一身风格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装束便有些想笑。
园中贵女们装扮得一个赛一个的鲜妍，比起才艺也是各有千秋，琴棋书画皆有所长。
五公主溜到苏远矜身边，悄悄同苏远矜耳语：“我看这些姐姐都很好，真怕母妃挑花了眼。”
苏远矜笑她促狭，目光一转却看到叶楚枫冷着脸待在众贵女中，文成侯府这是把目标放到康郡王身上了？
五公主顺着苏远矜的目光看了过去，撇了撇嘴低声道：“不过最好不是她，我可不想要那么跋扈的嫂嫂。”
苏远矜没接这话，在叶楚枫注意到她们之前移开了视线。
康郡王府中其实是有姬妾的，不知道敏妃出于什么考虑，最后给康郡王选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择定人选后由皇帝下旨赐了婚。
婚期也定得近，礼部很是忙碌了一个多月，到了五月中旬，户部侍郎千金便嫁入了郡王府。
本来婚事就有些仓促，结果康郡王大婚不过两月，文成侯的嫡女叶小姐竟也入了康郡王府为侧妃。
京中很是议论了一阵，以文成侯府的门第，叶小姐怎么甘愿屈居侧妃之位。
众说纷纭之际，皇帝顾肆安突然病重，太子监国。
此时不知哪儿有流言传出，重提叶家小姐上香后凤凰花木发芽的事，说她身负凤命。
朝中颇有种山雨欲来之感，康郡王上朝时与太子在国事上屡屡不合，一些朝臣包括皇室宗亲都开始悄悄站队。
是日，太医署的众多医官守在宫中，对昏迷的皇帝却是束手无策，皇室宗亲都聚在皇帝的寝宫，沛王顾肆仪声称带了名医，要给皇帝请脉。
顾秉清阻拦了两下，顾肆仪便说顾秉清私心不愿皇帝醒来，其心可诛。顾秉清辩称已经让西南的名医白尧给皇帝诊过脉，实在是回天无力。
争执许久不下，最后顾肆仪和其子顾秉扬联合宗室施压，顾秉清无奈才同意了顾肆仪口中的名医诊脉。
眼见那名医摸着皇帝的脉沉吟半天，最后跪下请罪：“皇上病在脏腑，请恕卑下无能。”
见皇帝大概是真的回天乏术，众人终于退了出去，面上不再相逼。
然而实际上，顾秉清监国的难度却陡然加大，许多政令推行都困难重重。
这日早朝，顾秉清得到奏报，称东北苦寒之地，发现了偷偷开采的铁矿井，请求严查。
自古以来盐铁官营，私自开采铁矿为律法所禁，被发现私自开采有重罚。
顾秉清当即就要下令严查，顾肆仪和顾秉扬父子却联合反对，说如今皇帝病重，理应为皇帝积福。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顾秉清实在烦了，令人呈上了顾秉扬私自开采冶炼铁矿，私自铸造兵器的证据。
铁证如山，眼看辩不清，二人竟直接联合早已经买通的宫中禁卫，将太华殿整个包围了起来。
朝中许多官员还是忠于正统，言官之首候之涉见顾肆仪和顾秉扬如此行径，大骂二人狼子野心、乱臣贼子。
顾秉扬拿起刀剑便要砍人，顾秉清抬脚踢开了顾秉扬，顾秉扬便不再去管骂得难听的候之涉，剑锋对准了顾秉清。
顾秉清厉声道：“怎么，先是围住太华殿，又是想拿老臣立威，现在剑锋都敢对准孤，你果真要当那乱臣贼子？！”
顾秉扬被顾秉清气势一震，不自觉往后缩，但一想到他们所作所为皆已暴露，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便又持剑逼近两步。
许是底气实在不足，顾秉扬余光瞥见文成侯混在臣子当中，干脆开始呼喊起来：“叶儒卿你个老匹夫，装模作样做什么，要是我们的太子殿下知道你也悄悄养了府兵，还会信你吗？别忘了你可有一批刀剑还是从我这要的！”
叶儒卿似是十分震惊，对着顾秉扬大骂，说他胡乱攀咬居心不良。
顾秉清没叫这闹剧持续太久，东宫禁卫来得快，而顾肆仪和顾秉扬父子等的宫外援军早被顾秉清调了城防军控制，一场宫变似乎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众位大臣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提脚往太华殿外走。
出了太华殿没走多远，被再次围困在广场上的时候，有人才发现这口气还是松得早了。
广场四周的宫墙上布满了弓箭手，大臣们成了靶子。
叶儒卿默默退到一边，顺手拉过了康郡王：“我女儿身负真凤之命，康郡王自然才是天定之主，良禽择木而栖，对康郡王称臣者不杀！”
叶儒卿话音落下，雨一般密集的箭羽飞来，尽管有部分箭矢被禁卫挥刀抵挡了，仍有几人被箭羽射中，有死有伤。
这下大家知道了，文成侯可不像刚刚的顾秉扬父子，宫变是真的要流血的！
有些意志不坚的、往日便与文成侯来往密切的大臣，转而投向了叶儒卿一边。
还在犹豫的几人，见城墙上弓箭手已经又架上了箭矢蓄势待发，忙连滚带爬投靠了过去。
还剩下的便是坚定的保皇党了，几个武将自发将太子护在身后，文臣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气节，一面大骂一面跟着禁卫的指挥往太华殿内退去。
三面都是高墙，太华殿那边虽也有弓箭手，但只要拼死杀出一条路来，退到殿内便有了掩体，能多撑一些时间等援军的到来。
浴血拼杀终于退至殿内，众人忙关上殿门，又挪动案几抵住，外面先是箭羽攻击，后面发现没有视野命中太低，便换了刀剑来劈砍。
外头喊杀声震天，殿内众人只能拼命抵住案几，不让外面的人有机会推开殿门。
如此僵持了快两个时辰，本以为能等来援军，结果有人悄悄从破损的窗户往外看，来的是老贤王的府军，同外头的叛军同气连枝，根本不是来救人的！
正当众人绝望之时，顾秉清转身走到太华殿内殿的一处墙边，转动上头的烛台，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先从地道转移，顾秉清对着梁上招呼一声，东宫卫尉带着副手蒋成涛跳了下来。
互相对了个眼神，顾秉清点了点头，提剑带着剩下的人往太华殿外走去。踢开抵门的案几，殿门大开，外面的箭矢和刀锋都对准了为首的顾秉清。
顾秉清顶着刀锋往前，看着同文成侯站在一边的老贤王，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老贤王，果然是你。”
老贤王顾隐，顾秉清皇祖父的幼弟，皇帝顾肆安的小叔，多年来一直扮演着寄情山水、不问俗世的角色，实则暗中搅弄风云，所图甚大，果然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露面。
顾秉清筹谋这么多年，总算是抓到了这老狐狸的尾巴。不论是顾肆仪还是顾秉扬，亦或是文成侯，不过是老贤王的棋子而已。
到了此刻，顾隐什么顾忌都没了，也不同顾秉清说什么废话：“顾肆安已死，身为太子，你自裁殉国，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你怎么确定杀的就是我父皇呢？”
顾秉清这话一出，顾隐本能觉得不对，不过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太华殿屋顶的弓弩手已经连发三箭，解决了远处的弓箭手，同时又有皇帝的龙禁卫从天而降，局势瞬间逆转。
顾隐回身便要去抓顾秉言，顾秉言早防着他呢，趁着混乱回身一转，直接跳到顾秉清身后去了。
有贤王府的府兵欲上前带走贤王，龙禁卫哪里肯让顾隐离开，眼看捉不了活的，直接一箭穿胸送了老贤王归西。
文成侯还有哪里不明白，从皇帝重病到现在，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为了引老贤王出洞的戏。
他自以为利用了顾肆仪顾秉扬父子，想着螳螂捕蝉，把顾秉言推上帝位，待自己的女儿叶楚枫生下皇子，便可除了顾秉言，这朝堂便真的是他叶家的了。
现在到底谁是蝉，谁是黄雀？
单看顾秉言刚刚的模样，叶儒卿便知自己从一开始便输了，顾秉言根本没有争储之心，先前的那些动摇全是假的！全是演给他看的！
叶儒卿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一场空，一场空！哈哈哈，一场空啊！”笑罢趁人不备拔了侍卫的刀，挥刀自刎血溅太华殿。
顾秉清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苏远矜等在永宁殿中。
太子出门朝会前特意嘱咐了她不要出门，苏远矜知道今日宫中不太平，但具体的情形她并不清楚，现在看到顾秉清平安回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被顾秉清拥入怀中，听他嗓音低哑说了句“都结束了”，苏远矜突然就有些心疼。
她头一次主动依偎得更紧，手绕到顾秉清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诱哄似的轻声重复：“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抱了好一会顾秉清才松开她，苏远矜瞥见他袖口的一点血迹，伸手握住他的手，踌躇半天也只问：“你没受伤吧？”
顾秉清紧紧回握住她的指尖：“没有。”
沐浴过后夜已经深了，顾秉清却头一次有些睡不着，好似心头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苏远矜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知道顾秉清还未睡着，刚想开口就感觉到顾秉清动了下，有炙热的气息靠近苏远矜：“阿矜，明日起来陪我去看看母后吧。”
苏远矜低声应了，知道今日的顾秉清有些心绪不宁，索性凑过去同他说些夜话。
也不说什么正经事大事，聊聊他们俩都看过的闲书，说说新鲜的吃食，谈谈最近的天气，讲讲他们之前出游时的经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是情—人之间缠绵的呢喃，但有种平淡安稳的力量。
最后苏远矜实在累了，白日里殚精竭虑的担忧了一天，夜话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顾秉清无声笑了，似乎空荡荡的胸膛里有什么温暖又轻盈的东西漫了进来，他连呼吸都可以放轻了两分，生怕扰了此刻流淌的静谧宁静。
第二日起来顾秉清难得没有出门，甚至连祈文殿都没去，就待在永宁殿里等苏远矜醒来。
见苏远矜起身，顾秉清上前亲自接过凝冬和晚月手里的衣衫，一件件慢慢给她穿好，穿戴完毕又要接过帕子给她擦脸，苏远矜忙伸手止住了他：“殿下，我自己来。”
顾秉清依言将帕子递给了她，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对上，苏远矜看着顾秉清的神情无奈一笑：“外头摆膳了罢，不若殿下去帮我看看菜色如何。”
待他出去了，苏远矜问起凝冬和晚月：“丝雨今日也不当值么？”
昨日一整天丝雨都没出现，苏远矜本以为是正常的轮换，但按理来说今日该她当值的。
苏远矜虽知道丝雨有些小心思，但皆是来源于前世的先知，在她真的行动前，苏远矜只会让人盯着她，却不会先动她。
动心起念和真的付诸行动之间，在苏远矜这里永远有分明的界限。
凝冬和晚月对视一眼，晚月回话：“早晨太子殿下刚刚说了，若是您问起，便说丝雨被逐出宫了。”
苏远矜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心下却明白丝雨大抵是犯了大错被太子处置了。
吃过朝食，见顾秉清一直待在殿内，苏远矜想起昨夜顾秉清说的话，便问他：“殿下昨夜说要去看母后，有没有什么需要先准备着？”
顾秉清的生母文敬皇后早逝，先前各种典仪的时候也曾祭拜过，但这次是顾秉清自己提出来要苏远矜陪他去，拜见的是顾秉清的母亲，而非文敬皇后这个身份。
顾秉清听后却一时有些愣怔，从他记事起便没见过母后，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只活在他父皇的口中。
顾秉清幼年时也曾问过，但宫中包括抚养过他的敏妃都对此三缄其口，只有父皇心情好的时候会同他说两句。
但不论是温柔娴雅，还是端庄贵气，那是他父皇眼里的文敬皇后，不是顾秉清眼里的母亲。
“让厨房准备些樱桃饆饠吧，父皇说过母后生前最爱这个。”顾秉清顿了半晌方才答话。
苏远矜应了，想了想补充道：“只带樱桃饆饠难免简薄些，不若再带上些近年新出的透花糍、八珍糕一类如何。”
顾秉清点头应允，苏远矜便吩咐膳房赶紧做去了。
说起父皇，苏远矜又问：“先前殿下虽交代过不必太忧心父皇的病症，殿下今日可还要去侍疾？”
顾秉清听了这话，转而坐到苏远矜身侧，想了想同她解释：“父皇的病症先前是不大好，但自从那西南的名医白尧进京为父皇调理了大半年，现下已经不用忧心了。”
“这些日子父皇装作病发，实则为了引蛇出洞，昨日……”
苏远矜听完顾秉清的话，虽然心底早有准备，还很是后怕了一会。宫变向来是血腥残酷的，万幸是太子这边赢了。
下午时候，带上膳房新做的糕饼点心，顾秉清同苏远矜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供奉顾家先辈灵位的地方，文敬皇后的牌位自然也在这，摆上了带来的糕饼，顾秉清和苏远矜先后上了香祭奠。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看守香烛的宫人举止安静，顾秉清安静沉吟了许久。
直到最后要离开奉先殿，顾秉清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外头天高云阔，终于能回首如释重负说一句“母亲，我为您报仇了。”
天色渐晚，离开奉先殿回到东宫，吃过夕食晚霞满天，远方的一轮红日已经快要落到山后面。
顾秉清看着苏远矜专注看晚霞的模样，想了想轻声开口：“阿矜，我再教你骑马吧。”
苏远矜转过脸来有些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秉清面上露出些少年的狡黠之色：“不然往后带你出宫游玩，骑马不熟练，你跑不快可怎么办。”
苏远矜张了张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好！”
顾秉清说这话的神情，还有他话中表达出来的意思，都教苏远矜狠狠心动。
及至晚间夜话时，苏远矜仍然被喜悦包围着，高兴之余又有些好奇，好奇顾秉清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知道，顾秉清是言出必行之人，说了往后有机会出宫游玩，便绝对不是随意讲了诓骗她的。
于是苏远矜便问了，顾秉清温声同她坦白：“阿矜，往日不说，我只是不想你徒增烦恼，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多年前，皇帝顾肆安继位之初，权柄移交难免有几分动荡，好在有忠臣稳定朝堂，最难的那段时间总算过去。
但不久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继离世，新臣衷心的还需历练，老练的却又只盯着权势，眼里全无天下民生和百姓，天子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中艰难支撑。
后来皇后有了身孕，皇帝很是开心了些时日。但随着皇后月份越来越大，皇帝心里的担忧也日盛。
后来皇后临盆，孩子刚落地，得知是个男孩，皇室里某些居心叵测的宗室，便联合世家一起逼死了刚刚产子的皇后。
什么子立母死，什么为防外戚干政，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借口和武器！
皇帝悲愤交加，但当时手里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只能咬牙隐忍。
熬了十多年，皇帝和太子父子齐心，终于揭露了顾隐的野心和阴谋。
居心叵测蛰伏多年的顾隐被当场射杀，贪腐弄权的文成侯自刎而死，皇帝和太子终于能到皇后灵前上柱香，终于能说出那句为她报仇雪恨了。
听顾秉清讲完这一切，苏远矜终于明白，前世她和顾秉清之间，隔着的不是去母留子，不是顾秉清算计她性命。
顾秉清如此痛恨逼死他母亲的宗室和世家，又怎么会让那可笑的子立母死一事发生在他的后宫。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顾秉清出于保护的保留和隐瞒，是苏远矜你若无情我便休的冷静自持。
要说谁错，谁都没有做错，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万幸他们还有今生。
苏远矜听完泪留了满脸，顾秉清手忙脚乱去擦，看着她哭得发红的鼻头不知所措，温声哄她：“都过去了，阿矜别哭，别哭好不好。父皇身体好了，我便不必理那么多政事，我过两天便告假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说着怕苏远矜再伤心落泪，顾秉清又道：“我不骗你，我已经和父皇说了，身为太子，自然要体察民情，顾朝各个州郡都去得。阿矜想去哪里，我们就先去哪里好不好？”
苏远矜哭过一场，将前世错过的委屈，今生小心翼翼压抑的心动都哭了出来，破涕为笑道：“好啊，容我慢慢想想先去哪里，明日殿下别忘了带我去骑马！”
顾秉清自是应诺，第二日便带苏远矜去了马场。
之前顾秉清给苏远矜找了一匹小马驹学骑马，现在那小马驹长大了许多，能看出身形和脾性都很不错。
顾秉清依然先带苏远矜骑了两圈，他的踏云正值壮年，威风凛凛，跑起来更是足下生风，神气得紧！
苏远矜羡慕极了，暗暗立誓一定要好好学，等她骑马的技艺纯熟了，定要自己骑上踏云跑他个几圈。
学了骑马，顾秉清便总问苏远矜，顾朝疆域内名山大川、溪流湖泊多得是，她到底想去哪里看看。
苏远矜此时却又不急着出发了：“诶呀，殿下再容我想两天。再说了，怎么也得等大堂姐和阿音大婚过后再走吧。”
顾秉清便随她去了，等了一个多月，辅国公府大房的小姐苏亦怀出嫁了。又过了十来日，御史中丞府上的小姐沈音也和崇文馆校书郞季文端成亲了。
苏远矜也总算想好了这次的目的地，北方的秋叶开始黄了，鲁地的海鲈鱼似乎也十分肥美。
那便先去看秋叶五彩纷披，再去尝鲜味十足的海鲈吧！
一人一匹快马，顾秉清和苏远矜潇洒离了京。
今年的秋天真好啊，白日里天高云阔，夜晚有繁星闪烁。行路之人，洒脱自由地奔向未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