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翎那日惊慌失措的模样自然也引起了霍起的警觉,虽然蓝翎推说是身体不适的缘故,但霍起还是能觉察出其中应当有自己不知情的地方。

    他左思右想,蓝翎是在看到自己写的公文之后才不对劲的,他仔细研究了一番那份公文,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一般的刑部公文,唯一特别之处在于,这份公文出自孟乐安之手,但也不至于反应如此之大。

    难道是知道自己磨墨磨的不好,担心自己责罚她?

    可她素来倔强不肯轻易屈服,说是天生反骨也不为过,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会这般轻易地被他吓到?

    霍起百思不得其解,解铃还需系铃人,既如此就将人叫来问问。

    待人来后,霍起见她的模样更是面色沉沉。

    不过两日未见,她整个人都好似瘦了一圈,原本就小巧纤细的下巴,如今更加尖细,连唇色也泛着白色。

    身上的衣裳本是入府后为她量身裁制的,如今也是松垮的挂在身上,整个人薄如纸片一般,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

    霍起皱眉:“怎么?我霍府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给谁看?”

    蓝翎闻言摸了摸微微有些凹陷的脸颊,并不言语。

    霍起发现她不仅是身体削瘦,整个人仿佛被人吸去精气一般,全然没有了活力,任凭他如何挖苦,她也只是默默承受着,不发一言片语。

    “你那日是怎么回事?惊慌失措的,见鬼了?”

    蓝翎知道他今日找她,定然逃不过这一问,刚想把编好的谎话脱口而出,却被他堵死。

    “别和我说什么身体不适冠冕堂皇的话,我问过大夫,你身体早好全乎了。”

    霍起上前捏起她尖细的下巴,不容她低头躲避眼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你还藏着什么秘密?”

    蓝翎突然恶向胆边生,他凭什么这么质问自己?明明他才是无恶不作,满口谎言之人!

    “既然是秘密,那自然是不能告诉大人了。”

    她回视着他的眼神,眸里不再是倔强的怒气,而是一片无所谓的死寂。

    霍起被她莫名的转变弄得有些不解,她突然好似没了筋骨,仍人随意拿捏揉搓,可正是因为这样,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让人拿捏不到软肋。

    霍起命她端茶送水,她便乖顺地沏好茶水端到他桌边。

    命她用力研磨,她便好似不知道疼一般,哪怕手指的结痂裂开,鲜红染湿了纱布,依旧自顾自地磨着。

    便是毫无缘由地让她在院里跪着,也二话不说,不作任何争辩。

    无论是羞辱,旁人戏谑的眼光,还是身体上的磋磨,都无法再刺痛她一般。

    霍起瞬间觉得没意思极了,将手中的笔投掷到清水里,看着乌黑的墨迹一点点晕开,清水渐渐被染黑。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就不信了,他还拧不过她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算是相安无事。

    霍起不再刻意找她麻烦,折腾她手上的伤势,也不动辄罚跪,借此羞辱她。

    蓝翎本分的当着门房传唤的活计,且不同于先前的来回奔走,她只需守在霍起书房前,待门房的小厮前来通禀何人拜见,她再进屋向霍起禀告,并传达霍起的答复即可。

    这项活计即不费力,也不费脑,只是每当她进书房同霍起讲话时,总需要开导自己一番,才有勇气跨进那扇门。

    这边她转达了霍起的意思,回绝了兵部侍郎的拜帖,小厮又满头是汗地奔来。

    “好姐姐,麻烦通禀一声,户部尚书求见。”

    蓝翎心理暗自腹诽,霍起和户部尚书同为二品朝廷命官,居然胆敢让堂堂尚书递帖求拜见,当真是目中无人,嚣张至极。

    她进了书房,却没见着霍起人,只听见屏风后头传来阵阵水声。

    这霍起也不知是何毛病,每日要沐浴三回,晨起练完剑沐浴一回,午后沐浴一回,晚间又沐浴一回,怕是自己满身泥泞,才如此频繁沐浴,妄想洗干净些,可惜,心不净,岂是水能洗干净的?倒是白白糟践了水。

    按时间估计怕是才进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沐浴起码要半个时辰,蓝翎正准备出去让小厮稍待片刻。

    却见那小厮满头汗珠,在烈日炎炎下,眼巴巴地瞧着她,等着她的答复好回去复命。

    她脑中念头一转,径直对小厮回道:“大人说不见,回绝了罢。”

    小厮感激一笑,领命而去。

    一旁耳聪目明的蒙良和贾孝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家震惊之意。

    待霍起沐浴完回到书案前时,蒙良想了想,还是进屋回禀了方才的事情。

    蓝翎正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看着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梧桐树的间隙洒下,落到她的面上,微弱却又温暖。

    耳边微风轻拂,好像回到了凌云峰,在菩提树下荡秋千一般,只是那时的她无忧无虑,安宁平和。

    霍起走到门前,见她仰头站在树下,春风吹起她的裙摆,鹅黄色的纱裙随风飘扬。

    他心想,府中婢女的衣裙未免裁制的过于好看了。

    “陈娉娉,滚进来。” 霍起恶声恶气道。

    思绪被打断,连嘴角微不可查的笑意都瞬间消失。

    书房内,霍起一副证据确凿,该当何罪的模样,但未等他开头,蓝翎便声先夺人道。

    “兵部侍郎是左相门生,他上门求见定是和左相有关,大人拒见显然是心意已决,而户部尚书早年同西南王结交,在朝中也与左相私交颇深,所求大抵和兵部侍郎无异,我见大人诸事繁杂,就擅自做主替大人回绝了。”

    蓝翎一番话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她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小时候她曾在父亲的府邸见过彼时还是户部员外郎的户部尚书,那时他便是个满脸胡渣的大叔,自己还曾揪着他的胡须不放,惹得父亲哈哈大笑,如今只怕已是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了。

    她见那小厮在烈日下都是这般的大汗淋漓,自然也不忍心让父亲的故友凭白受苦,况且她也笃定,霍起不会杀她,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霍起确实并不打算见户部尚书那老头,本打算让他在太阳底下晒晒太阳再让人回绝,给那人一点下马威,省的户部那些人天天找他麻烦,没想到,倒让蓝翎给搅和了。

    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霍起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自己还真不能拿她如何,打不痛骂不痒的,除了简单地训斥几句,再不能怎样。

    “你倒是挺会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朝中之事我看你所知甚多,都是白禹教你的?”

    不是,这些都是从前的你告诉我的。

    蓝翎在心里默默回道,可惜,他早已不记得了罢,不记得自己对那人说下的谎言。

    蓝翎的沉默落到霍起眼中却仿佛是默认一般,他心中莫名不快,便又忍不住想折腾她。

    “过来,给我布纸。”

    她听话地上前铺开纸张,纸张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阵风,一时间,书香气墨香气,还有一点淡淡的,好闻的檀香扑面而来。

    霍起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时,也曾闻到过这股檀香。

    是她身上的香气。

    他定了定心神,拿起一旁的墨锭准备磨墨。

    偏巧此时蓝翎布好纸,想着他定是要写字,便顺手也去拿那墨锭。

    两人的指尖在触及墨锭的那一瞬间相贴,又瞬间离开。

    可她指尖带着的凉意,却精准无误地穿递到他的指尖,留下一阵滚烫的热意。

    蓝翎心中一惊,连忙收回手,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沉默地低头立于书案旁。

    霍起也没有讲话,一时间书房安静到针落可闻,只有霍起磨墨的沙沙声。

    春日的风裹挟着花香穿过窗柩,翻动着桌上的书册,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知怎的惊扰了两人。

    蓝翎觉得此间气氛有些凝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之感,正准备悄悄退下时,霍起却突然发话。

    “你,可会写字?”

    他并没有看她,手中的动作未停,可这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显然这话只能是对她说的。

    她正欲回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若是说会,霍起兴起想看她写字,只要看见她的字迹,霍起便能同她一样立即便能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一直在派人寻找的蓝翎。

    可她,还没有做好和他相认的打算。

    她甚至觉得,两人之间还是不要相认的好。

    就让蓝翎和贺子安,三年的书信时光,美好地留存在两人的回忆间罢。

    如今的他们水火不容,有何必牵扯进那些本就不纯粹的情谊。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霍起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她。

    “可是不识字?家中没有让你读书?白禹也没有教你?”

    霍起眉头皱起,是对蓝翎家中对她缺乏基本的教育,以及白禹疏忽的不满。

    可这三连问落在蓝翎耳中,倒更像是质疑。

    陈娉娉这个身份虽然只是猎户之女,但陈父早先在军中当百夫长,兄长也有秀才之名,家境还算富裕,显然并不是会苛待女儿,不教习女儿识字的家庭,更何况若是她大字不识,又如何和堂堂世子殿下有所往来。

    “不是不识,只是写的不好。”

    她微微低着头,搅着手指,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为情。

    “无妨。”

    霍起嘴角微扬,这一次,不再是不怀好意的笑,而是带着点安抚的笑容,只可惜那人低着头并未瞧见。

    “过来,写给我看。”

    他轻声说着,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哄骗的意味,可惜蓝翎心中思绪万分,并没有听出此时他的语气有何不同。

    两人之间难得没有剑拔弩张,心平气和地对话,蓝翎却只觉得头上有刀斧高高悬起,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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