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仅仅只是一瞬间,蓝翎终于艰难地迈步上前。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陈娉娉”三个字。

    白净的纸张上,歪七扭八地爬着三个漆黑的字,有的地方甚至墨水晕开糊成一团。

    蓝翎放下笔后便低垂着头,安静地低头站着,如羽扇般浓密的眼睫掩盖住所有情绪,两手拧成麻花一般,不敢去看霍起是何反应。

    霍起看着她的成果也难得有几分呆滞,两人都静了一瞬。

    待到桌面上的墨迹都干透后,霍起才缓缓有了动作,他将桌面上的纸卷了起来,悠悠开口道。

    “许氏你手上伤势尚未痊愈的缘故,掌握不好握笔的力道也是正常的。”

    将收好的纸张放入抽屉中,他抬头见蓝翎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想着她本是不愿意写字的,素日又颇为骄傲,现下定然觉得难堪地紧,竟好心出言宽慰。

    “待你伤好全了,定然能写得更好,再不济,你用我的字帖练练,只要肯下功夫,字总能练好的。”

    蓝翎听他的意思,倒像没有怀疑自己,稍稍放下心来,低声应和了下 。

    可霍起转念却想到,她的手伤全然是自己严刑逼供后的结果,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现在这般安慰人,反倒显得假惺惺的很,听到这些话,她这会心中指不定怎么编排自己呢。

    又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都是白禹,脑中又闪过来人在狱中分别时依依不舍的眼神,那般郎情妾意,情意绵绵,偏偏两人还当真是郎才女貌,相配的紧,一股烦躁的情绪莫名涌了上来。

    霍起扯了扯衣领,对着蓝翎没好气道:“去给我沏杯茶。”

    蓝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突然的急转弯,一边沏着茶水,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现下这关可算躲过了,可自己前不久还给芮红写了字帖,那会还没有刻意隐瞒字迹,虽然比不上自己从前那般有风骨,但也能透露出几分神似。

    那字帖若是再留下来,定然会是祸患,还是趁早毁了的好。

    她脑子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便有些没注意,等她被滚烫的茶水烫着时,才反应过来茶杯里的茶水已经漫了出来。

    她下意识松了手,茶杯跌落在桌面上,虽然没碎,里头的茶水却撒了满桌。

    好在不是霍起的书桌,没有弄湿什么要紧的公文,她刚想悄悄擦干净茶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那边霍起已注意到她的不对经。

    “怎么了?”他快步上前来查看状况。

    只见满桌的狼藉,还有她湿漉漉的手,茶水甚至染湿了她的袖口,在寒凉的春日中冒着白汽。

    霍起握着她手腕放在眼前仔细瞧着,手指纤细如葱削,先前受伤的关节处,新肉都已长出,透着谈谈的粉,手背他记得原是没有受伤的,此时却慢慢透出一股殷红。

    “蒙良,拿烫伤药!”

    霍起对着门口高声吩咐着,然后拉着蓝翎快步朝里间走去,那处摆着素日他用来净手的铜盆。

    他二话不说见她的手按进水里,又抓起她另一只手腕,见并没有沾染水渍,心下稍安。

    “你是傻的不成,让你倒个茶水还能把自己烫伤。”

    霍起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蒙良拿着要进来的时候便是见着这样一番景象。

    他们那素来不近女色的大人,此时正拿捏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两人站的极尽,他语气是一贯的冷厉,却让人能感觉到其中的担忧。

    蒙良站在屏风处踌躇着,总觉得如今的氛围,自己冒冒然进去着实有些奇怪。

    不料霍起一个眼风扫来,吓得他连忙快步走进献药,然后连忙撤出里间。

    霍起面色稍稍和缓,拿起一旁的帕子,捧着蓝翎的手,轻柔地为她擦拭水珠。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以致蓝翎好一会才放应过来。

    莫名被抓起的手。

    莫名的担忧。

    莫名的训斥和温柔。

    以及,即将发生的,霍起莫名要给她上药!

    虽然两人的手此时还隔着帕子,但空气却比方才被霍起拉着手腕还要粘稠。

    那轻缓擦拭的动作,两人间因为距离的拉进,安静,而相互感知的呼吸。

    霍起不爱用香,也不点香薰,只能闻到淡淡的澡豆子味,混合着墨香。

    而他,则是被那安心的檀香包围。

    心中的烦躁被悄然拂去,连这样简单无趣的擦拭动作,他都耐心十足。

    直到掌心的柔荑突然被抽走。

    蓝翎的神色有些慌张,霍起的转变太过于突然,先前的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能接受霍起就是与自己通信之人的事实,并没有注意到霍起态度的变化。

    而今天突入起来的接触,总算是将她从云里雾里中惊醒,她还没有想要该如何对待他,对他如今的举动更是手足无措。

    她眼神飘忽,将手背在身后,脚下也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我,我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管霍起反应如何,就这样夺门而出。

    檀香味的风吹过,气味渐渐淡去,霍起还拿着帕子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良久,才低头嘲讽一笑。

    倒是警醒的很,毕竟是得到过世子真心相待的人,想要挖墙脚,还真不容易。

    手指划过还摆在案上的药膏,也没让蒙良给人送去,就这样随意丢到书案一角。

    蓝翎回到清灵院,立即给自己打了盆水,先是将双手都浸入水中,手背的灼热缓缓退去,心中的火却烧了起来。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将方才的一幕幕从脑子里甩出去,却始终无果,最后她干脆将脸埋入盆中。

    春日的井水凉意刺骨,总算让她冷静了些。

    虽然并不知缘由,可霍起对白氏一族的恨意显而易见,对自己的欺骗更是板上钉钉,她绝不能有所动摇。

    他这样心狠手辣之人,有擅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认定自己和白府关系匪浅,今日如此行径,定然别有所图。

    芮红回到院子便见蓝翎埋头水中,吓了一跳。

    “姐姐!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天气如此寒冷,小心又得了风寒,你的身子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蓝翎大喘着气起身,脸颊虽然被冻的麻木,头脑却清醒了许多,她松快地笑了,问道。

    “我拜托你打听的事情可有结果?”

    芮红无奈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白瓷般的脸颊被冻出了红晕,带着水珠的光泽感,更显得她如清水出芙蓉般秀丽。

    “我打听过了,陛下还没下旨意,此案虽然由大人主理,也算得上人证物证聚在,但左相和大人在朝堂上争辩的厉害,左相一直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建议陛下交由大理寺协同查案,陛下似乎也有疑虑,至今未曾拍板。”

    蓝翎叹了口气,她如今被困在此处不能外出,消息闭塞,但好在情况还没有太糟糕,陛下对西南王府的忠心还是不会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就有所动摇,但也多亏了左相的帮衬。

    从前也并未听父亲说过二人有何交情,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当推辞上官芙的邀请,也不至于如今落到如此境地。

    接下来的几日,蓝翎都推脱身体不适,拒不外出,好在怀武院那边也并未有别的动静,也算是相安无事了几日。

    直到这天深夜,蓝翎都已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突然有小厮叩门,让她去怀武院伺候。

    蓝翎刚想推脱不愿,那小厮便焦急地补充道。

    “大人喝醉了,一直嚷着让姐姐前来伺候,贾大人正拉着大人呢,姐姐若是再不来,只怕一会大人就要来着院里寻姐姐了。”

    蓝翎无奈,却也只得重新穿衣前往,更何况,她现今毫无抵抗的余力,无论霍起想对她如何。

    怀武院内,贾孝正拖着霍起,不让他四处走动,又将他牢牢按在塌上,不停宽慰道:“大人你稍等片刻,已经派人去寻陈姑娘了,她马上就来了,诶......大人!”

    话音刚落,霍起已挣脱他的束缚,跌跌撞撞朝着院门方向去了。

    彼时,蓝翎也正巧到了院门,打远便听见贾孝的声音,刚要踏进院门,便撞进了一个满是酒气的怀里。

    霍起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熟悉的檀香袭来,他当即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也没有推开怀里的人,怀里的人却像年幼时养的小狸猫,在他手中不停针扎,他缓缓用力想握的更紧些,小狸猫却挣扎地越发厉害。

    他担心伤着她,虽然不愿,但还是缓缓松开了手,面色就不太好看。

    蓝翎总算从那人怀里挣扎开来,抬头便见他神色郁郁地盯着自己,看起来很是不满的样子,再加上这一身酒气,看着越发让人发憷,她不禁悄悄后退半步。

    好在此时贾孝跟了上来:“陈姑娘你来了,劳烦你把大人扶进里间,我去盯着点醒酒汤。”

    说罢,又嘱咐一旁的小厮去端茶倒水,便匆匆离去。

    蓝翎无言地和霍起对视着,对方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看面色好似还气的不轻。

    晚风寒凉,总不能真让人在这一直待着,她只好上前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走吧,我们进去吧。”

    不料对方却同孩童一般,赌气似地甩开她。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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