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武院难得迎来短暂的安宁,夏末的日头渐渐升起,照在院中的古树枝丫上,泛着微微的暖黄。

    古树宽阔的绿荫树下,霍起和蓝翎正相对而坐,安静地用着膳食。

    知她早起还未用膳,霍起吩咐小厨房备好膳食,看她穿得单薄,又让人给她寻些衣裳更换梳洗。

    她却莫名变得有些黏人,梳洗更衣都不许他走远,两人隔着屏风相望,看着屏风上映出的人影,身姿曼妙纤细,他心中却并无一丝旖旎之情,只觉着相比她初到京城时,圆润的脸庞,带着点小孩子的憨态,跑起来双颊绯红,鲜活又机灵的模样,现在未免太瘦弱了些。

    此时已接近午时,霍起虽已用过早膳,但看她端坐在饭桌前,眼巴巴地瞧着自己,虽然一言未发,挽留之意却溢于言表,便留下陪她一同用膳。

    小厨房端上来的馒头正是他方才在闹市采买的,见她双手抱着圆润饱满的大白馒头,一口咬下,留下整齐的月牙印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直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吃么?”

    他夹了一筷子的鸡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自己也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蓝翎下意识地点点头,思绪渐渐回转,看着面前的鸡肉,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筷子夹起吃掉。

    她并不是无肉不欢之人,从小在寺里长大,虽然母亲并不以出家人的戒律要求她,但她多少还是受到戒律的影响,更喜素食,心烦意乱时也爱抄写经文,就连熏香,也最爱檀香。

    将口中的鸡肉咽下,她抬眼瞧了霍起一眼,见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尚可,状似闲聊般问道:“你一直陪着我,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无妨,今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在心中默默回道:陪你,才是最要紧的。

    可他素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心思,让他说这些情话,更是不可能。

    再者,看她点点头,端着肉粥小心地吹着,霍起心中其实万分忐忑,两人昨夜方才不死不休,上午也是一副针分相对的模样,更显得现如今的和平相处,如同镜花水月般。

    饭后,蓝翎便有些昏昏欲睡,看着手中的书册,字迹一点点地模糊,脑袋越发沉重,眼皮更是犹有千斤重一般。

    霍起在一旁批写公文,看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嘴角荡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又瞬间消失不见。

    他轻抚着她的脑袋,起身将人拦进怀里抱起。

    瞬间地腾空感,让蓝翎有一刻的清醒,她下意识抱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问着:“去哪里?”

    “困了便睡会吧,这书有那么着急要看完吗?”

    她昨夜几乎一夜未眠,清晨也只是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如今确实困得不行,她将身子贴紧他的怀抱,埋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喃喃低语道:“我不想一个人睡。”

    霍起正弯腰将她轻放在床榻上,闻言动作一顿。

    待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并肩躺着榻上,蓝翎正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仿佛他是个巨大的抱枕一般,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看着她放松安睡的模样,那样不设心防,小脸软软地枕着他的肩膀。

    同她接触的地方一点点地被融化,放松,生怕自己过于坚硬膈着她,直到全身都如同泄气一般,彻底放松,一同随她陷入着棉花般柔软温暖的梦乡。

    ***

    蓝翎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她心中一惊,困意顿时消散,立即翻身起床,这时才发现,右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霍起的手。

    墨色窗帘被人撩起,露出一双狭长的眉眼。

    屋里已经点灯,许是灯光暖黄的缘故,照在霍起的面上,半明半暗,更显得他骨相立体,眉目间还带着些许温柔。

    “醒了?”他抬头摸了摸她额度惊出的冷汗,有些担忧,“这是梦到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虚惊一场,蓝翎缓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华灯初上,天色微亮。

    居然已经是晚饭时分。

    她突然转头看向他,眼睛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还泛着泪光,被灯光一照,更是犹如璀璨星河,饱含期待:“我们晚饭出去吃,如何?”

    “也不必纠结吃什么,路上见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就停留一会,吃饱了就逛一会消消食,吹吹河边的夏风,累了,便寻间茶楼稍作休息,最好是能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还能看看远处的灯火和楼下熙攘的人群。”

    她的憧憬规划里满是市井烟火气,这是他最渴望,又最遥不可及的。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答应的,她的转变来得这样快,好似将死之人临终前的幻想,又像麻痹敌人的诱惑,突如其来的服软,状似无意地想要外出,她想做什么呢?

    可他不想怀疑她,不想打破两人平静相处的美好,哪怕是虚幻,他也想要再拉长一些。

    那些吃的玩的,他并不在意,只是因为她的所思所想里,皆有他的身影。

    他轻轻回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看着她闪亮的眼眸,只觉得自己仿佛要溺毙其中。

    ***

    夜晚的街市张灯结彩,人影熙攘。

    蓝翎仰头看着满街的花灯,很是不解:“今日是什么节日吗?怎么像是有灯会的样子?”

    “明日是中秋节,这几日都会有灯会,明晚会更热闹一些,你还想来吗?”

    霍起抬头为她挡去路人的拥挤,还眼神不善地瞪了那人一眼,吓得对方面色一白,才转头拉着只顾看花灯,转圈乱跑的小姑娘,将人紧紧地拦在自己胸前的一方天地。

    蓝翎被带着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身后是温暖可靠的港湾,身前是熙攘的闹市,五光十色迷人眼。

    原来,已经是中秋节了吗?

    以往都是同父亲母亲一同度过的,陪母亲用完晚膳后,父亲、哥哥和青姨便会来凌云峰接自己,被侍从和丫鬟簇拥着,一起上街看花灯。

    她坐在马车里时,总忍不住回头瞭望那古朴宁静的庙宇,即便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也能想象她独自一人跪在佛像前,面无波澜,诵经祈福的模样,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她不置可否,只抓住霍起放在身旁的手,他的手那样大,她一下居然握不全,只能抓住三两根手指,她也不在意,拉着他便往人群中扎去。

    她笑着闹着,回头看他因为人群拥挤而有些不愉快,却又无可奈何,随着她的力道,任她摆布。

    两人来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前,蓝翎刚拿起一个小狐狸面具戴上,还没问他好不好看,便被他一把摘下。

    “你戴着这个,我就看不见你的脸了,人这么多,走丢怎么办。”

    蓝翎不满地撅着嘴,嘟囔道:“可是我想要戴嘛。”手里还来回拨弄着狐狸面具的耳朵。

    见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又拿起一只黑色的狼牙面具递给他:“那你戴总行了吧。”

    不待霍起拒绝,她又恼火地威胁道:“要么你戴,要么我戴,要么就一起戴,你自己选吧。”

    见她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霍起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在他一早便吩咐了,让贾孝和蒙良都带着人远远跟着,至于影卫,在他眼里,不过是棋子般的存在,自然也不怕被他们看见。

    蓝翎立即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庞,坏笑着要给他戴上面具。

    他身量高,为了迁就她,不得不微微弯腰低头,两人间的距离突然拉近,他俊秀的面容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出门前蓝翎特意给两人挑了一副,都是一身的水蓝衣裳,旁人只需一看,便知两人是一对,是以这一路,即便因为两人出众的相貌,华丽的衣着,不凡的气度,也无人胆敢上前叨扰。

    她特意给他选了同色系的发带,青丝三千,只束起了一半,剩下一半随意地披在身后,没有了素日的利落威严,带着些许慵懒,弱化了他的攻击性,有了几分翩翩公子之风。

    她的心跳的飞快,眼睫如彩蝶振翅般抖动着,看着他垂下头颅,弯下背脊,凌厉的眉眼低垂着,那样人畜无害,她终是勉强稳住双手,遮住了这扰人心神的面庞。

    两人来到满是吃食的街道,香气扑鼻,霍起像是收了店家的钱一般,十分有目的性地拉着蓝翎绕过各种小吃摊,来到一家糕点铺子旁。

    “这家不错,用料干净,味道也很好。”

    蓝翎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悄声道:“可是人也太多了,不若去吃别家吧。”

    她话音未落,排在最前头的小伙子便领着一纸袋的糕点,恭敬地对两人双手奉上。

    蓝翎瞬间明了,是霍起提前让人来踩过点了。

    糕点味道确实是极好的,样子也做好十分好看,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好吃吗?”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

    戴着狼牙面具的男子眼巴巴地瞧着,纵使看不见表情,也能感觉到他话里的在意。

    蓝翎笑着点头,正要将吃了一半的糕点递给他,才意识到他被面具遮住了嘴,张不了口。

    她噗嗤一笑,方才那边缺少的感觉,突然便找了回来。

    给她捻去嘴角的糕点碎屑,霍起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牵着她:“听说河边有烟花,我们去瞧瞧吧。”

    河岸边满是放花灯的小姑娘,虔诚地许着愿,灯影映照着她们满是憧憬的面庞,那般柔和无害。

    两人站在岸边的柳树下,周遭都是等待看烟火的游客,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也无人在意,他们就如同最普通的一对有情人一般,牵着手,等待着。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仿佛天光大亮一般,世界一片光明,璀璨的烟花在眼前盛开,不过一瞬,便被一双满是爱意的眼眸挡住。

    蓝翎一把摘下他的面具,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人群的喧杂声突然变的很远,耳边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嘭”、“嘭”、“嘭”,同烟花盛开的声音渐渐重叠,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耳晕目眩,只剩眼前人。

    年少时的对你的憧憬,今日也算是圆梦了。

    那些绚烂的,犹如烟火般的期盼,也会同烟火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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