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太后待他似乎亲近一些，不再拿他当个摆设，有时还能与他一起谈天说地，甚至聊聊朝政，他每次说完，太后总是视之良久。
某日他刚刚踏入长春宫，竟然听到她的笑声。
笑声不高，却很愉悦。
听得他也勾起了嘴角。
然而下一瞬，笑意僵住，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太后怀抱一个明黄的小人儿，正含笑问：“是吗？太傅是这样说的吗？”
小人儿点头道：“嗯，太傅说，朕同父皇说了一样的话。”
这时太后看到了他，皇帝也看向了他。
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一转过来，他就几乎泪目。
吾儿。
他暗暗掐住自己的掌心。
太后对皇帝道：“太傅年迈，多次向哀家辞行告老，哀家已经准了。从今日起，崔珩就是我儿的老师了。”
她看一眼他，又说：“崔公子与你父皇乃表兄弟，我儿切要敬重待之。”
皇帝点点头，走到他面前一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秦谡咬着牙根，抑制住沸腾的胸臆，拱手还礼：“见过陛下。”
太后笑道：“崔先生请坐。”
他依言坐下，目光片刻不离皇帝。
太后抚着皇帝的脑袋说：“今日就由先生问题如何？”
皇帝点头，看向他。
秦谡一默，蔼声问道：“敢问陛下，儒家所谓仁，当作何解？”
皇帝略忖道：“仁者爱人，臣于君，忠谓之仁；子于父母，孝谓之仁；弟于兄，悌谓之仁。仁乃根本，言之不尽，于君子者，乃恭、宽、信、敏、惠五德。然于天子，需有大仁，而非小仁。”
秦谡心头一喜，问：“何谓天子之仁？”
皇帝道：“昔日文王行于野，路有枯骨，令吏埋之。吏曰，此无主之骨。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我固其主。朕以为，天子之仁，当泽及枯骨，广被天下。”
秦谡忍着激动颔首：“好。”
自宫中回到崔府，秦谡犹似在梦中，儿子的一言一笑都叫他心中充满了柔软。
走到小院门口，却见到了承安侯崔怿。
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
崔怿见到他十分高兴，脸上的笑意却带了几分小心讨好：“珩儿，你回来了？”
自他重生为崔珩，总是避开与崔怿相见，一是担心崔怿生疑，二是还不知如何与之相处。
前世他们是君臣，说得亲近些，是表叔侄。
今生，却是“父子”。
他无论如何也把那声“父亲”喊不出口，只点点头，嗯一声。
崔怿毫不在意，倒有些忐忑道：“你如今肯出门，爹很高兴。爹来看过你几次，有时你不在，有时你在清修…爹就没打扰你…也没什么别的事，爹只是有些想你…”
他不知为何有些不忍。
也不知这份不忍，是出于对一位父亲的同情，还是这具身体自然而然的感情？
他有时也在想，崔珩的灵魂究竟去了哪里？是否有不甘？是否有不舍？
他道：“无妨的，下次可直接唤我。”
崔怿有些震惊，点点头，眼里竟有些泪花闪烁。
他道：“今夜若是无事，还请入内小坐。”
崔怿一怔，激动地点头。
父子二人在他的清室内对坐。
据闻崔珩自闭关清修以来，除了侍奉的童子，几乎不见任何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难以见面。
崔怿环顾四遭清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秦谡亲手替他烹茶以奉。
崔怿喝了两口茶才道：“听说你近来时常入宫？”
秦谡颔首，看到崔怿脸上忧色，又解释道：“并非如传言般不堪，不过因《观政十三卷》，太后对我略加青眼，想令我为帝师。”
崔绎点点头：“是吗？这样很好。为父并非听信传言，而是担心你闭门多年，不通世务，怕你稍有不慎会惹怒太后。毕竟，现在的太后，已非当年贤德温柔的皇后娘娘了。”
秦谡心中正有许多疑惑未解，一问旁人皆讳莫若深，他便趁机道：“太后与我印象之中似乎大有不同。”
崔怿叹气，与他细道当年事。
当年，先帝亲征大捷的消息传回京中，无不振奋喜悦。谁知凯旋之师归来，却是一军缟素，顾老国公扶柩叩禀，陛下于归途因病驾崩。举朝闻言既惊且悲，纷纷伏地大恸，太后却恍若未闻，怔然半晌才问：“陛下呢，何以未归？”
待到次日临朝时，太后神色沉着，井然有序地安顿先帝身后事，群臣却震惊地看到她，一夜之间，满头华发。
当时先帝山陵尚未竣工，太后令梓宫暂停崇德殿中，每日陪伴先帝，言笑如昔，令臣下担忧不已。
幼主降临那夜，下了场雪，百官平明入内，宫门一开，满地尸横，尽皆大惊，顾老国公甲胄在身，押着国舅贺九思，厉斥谋逆大罪，群臣才知，这一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据说那一夜太后突然发作，强忍疼痛，令前来侍奉的诸妃皆至太皇太后宫中侍疾。随后贺九思以侍太皇太后之名闯宫夺位，顾老国公领兵入宫护驾，诸妃在太皇太后庇佑下安然无恙，却遍寻不着太后与幼主的踪迹。
就在百官闻事惶然之际，太后踩着满地血痕，怀抱幼主，端然登殿。
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太后与幼主，当日躲在了何处。
太后只道：“先帝佑我母子。”
其后太后雷厉风行惩治了贺家，又在太皇太后宫门前跪了三日请罪。
太皇太后不久病薨，自此太后每以罪媳自称，简妆素食以罪己。
崔怿走后，秦谡又独坐了很久。
贺氏乃他母舅家，他也没想过，贺氏竟会谋逆。母后因此病故，乃逆臣之罪，又怎会是她的罪？
夫死，产子，宫变，母丧，他的妻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这些艰难？
她满头白发不断在他脑中浮现。
秦谡发现，他大约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妻。
***
当年东宫之中，她淡得像抹影子。
初幸之后，他几乎没去看过她。有时在宫宴上碰到，她坐在他一众美人中间，妆容清淡，话也不多，他有时瞟过一眼，很快又被旁的事拐走了心神。
似乎头回好好注意到她，还是在张良娣的生辰宴上。
那时张氏怀了身孕，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他高兴极了，国朝有后，他也算了了一个差事。
那段时间他待张氏极好，初为人父的柔情，叫他有时候都在思考，要不要给张氏太子妃之位。
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抵触。大概那个位置，代表着他的“妻”。
那日宴上，他心情不错，难得温柔耐心地同诸姬笑谈，只是举杯浅饮时不意的一瞥，他看到了她。
她正盯着某位口若悬河的美人，嘴角勾一抹微笑，眼神软软亮亮，写满了羡慕。
羡慕？
他觉得好奇。
他见惯了女人们眼中锐利的嫉妒，凉薄的不屑，明晃张扬的炫耀与自得，还是头回见到这样干净平和，却叫人心软的，羡慕。
于是他开始观察她。
他同谁说话，她就看向谁。
用那样一副好奇又羡慕的眼神，看着谁。
她的表情也几乎与自己一致。
他笑，她就笑。
他惊讶，她就惊讶。
他突然觉得有意思。
她这么一副闷闷的性子，憋在心里羡慕别人，自己就不知道主动抢一抢吗？
于是他说：“孤突生兴致，想与诸位爱姬做个游戏。谁能答对孤的问题，孤...”
话说到这里，他往椅上靠了靠，挑眉含笑看着诸女。
大家顿时亮了眼睛红了脸。
他颇有意兴地看她抿紧了嘴，还捏紧了拳。
好玩得很。
他笑着问：“你们猜一猜，孤平生最为自诩的是什么？”
莺声鹂语顿时响成一片。
有人说，治国之道！
有人说，孔孟儒术！
众说纷纭，竟还有人说容貌。
他大笑，看她着急地瞪圆了眼睛，殷切又紧张地盯着自己。
他佯作淡然地唤她：“霍良娣。”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颤颤说：“射艺。”
他突然心头动了动。
他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是将门虎女，从来最重视的就是男子弓马之术，他父皇身体病弱，祖母便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栽培他上。
他从小射艺了得，虽说做什么都会被人夸耀和奉承，他自己内心最骄傲的，却是射艺。
他低眉，拈起了杯子。
这个女人，在注意他。
在很用心地注意他。
变数就是在这一刻突然发生的。
一支利箭像闪电般飙了进来。
风声传来的一瞬，他想起张氏腹中的骨肉，迅速将她拉过来护在了怀里。
他听到惊恐的呼声四起，他的女人们吓坏了，纷纷到处躲避，侍卫们已经与刺客杀成一团，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张氏，见她毫发无伤，只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含泪又窝进了他的怀里，他这才放下心来，软言宽慰着。
然后他看了眼钉在桌子上的箭。
看到了捂着臂倒在他面前的她。
她发鬓凌乱，唇色都变白了，正紧张地盯着自己，松一口气，笑了一下。
侍卫们制服了刺客，前来禀报时，他只说了三个字：“传太医。”
那夜后来乱成了一团，东宫遇刺，大臣们都连夜赶到了宫门外，父皇母后也起了身往东宫来。
他该出去安安众人的心。
也该出去拷问那些刺客从何而来。
但他却坐在她的宜春殿中，沉着脸色看太医给她疗伤。
所幸箭只是擦臂而过，并没有入肉太深。她咬着下唇隐忍着，没有喊一句疼，也没有借机邀宠，但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额上密密都是汗，连呼吸都很紧促。
若非她挡那一下，或许受伤，甚至丢命的会是自己。
他默默看着她，心里不舒服极了。
他分不清这份不舒服是何原因。
终于在太医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开了口：“孤来。”
太医只好退了出去。
他看着她雪臂上狰狞的伤口，尽量放轻了动作，她却还是疼得颤抖。
他一边抹药一边问：“为何总是看别人？”
她有些懵：“啊？”
见她注意力被转移，他便继续问：“别人都知道争宠，知道讨好孤，你为何不争？”
他顿一下，问，“孤不值得吗？”
她顿时睁大眼睛，有些着急地解释：“不是，殿下会难为...”
他问：“为何？孤为何难为？”
她摇摇头：“前朝已多纷纭，殿下不想后宅不宁。”
他心头一颤，笑一下说：“那为何又羡慕别人？”
她眨眨眼想了想：“因为妾，什么都不会。妾不知如何令殿下开心，妾不像张良娣生得美貌，还善烹饪；妾也不像李承徽能言善道，能为殿下解闷。妾没什么本事，书画琴棋，歌舞诗词，样样都比不得别人，妾很笨...”
她越说越沮丧。
他却很放心。
这个傻女人，似乎忘了疼。
他替她绑好纱布，一脸正经道：“你不是会拣豆子吗？”
看到她白着的小脸泛起了红晕，有些羞恼地瞪了自己，他堵塞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那夜他躺在她身边，听着她压抑的呼吸，小心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说：“你想学什么，孤都可以教你。”
某日他刚刚踏入长春宫，竟然听到她的笑声。
笑声不高，却很愉悦。
听得他也勾起了嘴角。
然而下一瞬，笑意僵住，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太后怀抱一个明黄的小人儿，正含笑问：“是吗？太傅是这样说的吗？”
小人儿点头道：“嗯，太傅说，朕同父皇说了一样的话。”
这时太后看到了他，皇帝也看向了他。
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一转过来，他就几乎泪目。
吾儿。
他暗暗掐住自己的掌心。
太后对皇帝道：“太傅年迈，多次向哀家辞行告老，哀家已经准了。从今日起，崔珩就是我儿的老师了。”
她看一眼他，又说：“崔公子与你父皇乃表兄弟，我儿切要敬重待之。”
皇帝点点头，走到他面前一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秦谡咬着牙根，抑制住沸腾的胸臆，拱手还礼：“见过陛下。”
太后笑道：“崔先生请坐。”
他依言坐下，目光片刻不离皇帝。
太后抚着皇帝的脑袋说：“今日就由先生问题如何？”
皇帝点头，看向他。
秦谡一默，蔼声问道：“敢问陛下，儒家所谓仁，当作何解？”
皇帝略忖道：“仁者爱人，臣于君，忠谓之仁；子于父母，孝谓之仁；弟于兄，悌谓之仁。仁乃根本，言之不尽，于君子者，乃恭、宽、信、敏、惠五德。然于天子，需有大仁，而非小仁。”
秦谡心头一喜，问：“何谓天子之仁？”
皇帝道：“昔日文王行于野，路有枯骨，令吏埋之。吏曰，此无主之骨。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我固其主。朕以为，天子之仁，当泽及枯骨，广被天下。”
秦谡忍着激动颔首：“好。”
自宫中回到崔府，秦谡犹似在梦中，儿子的一言一笑都叫他心中充满了柔软。
走到小院门口，却见到了承安侯崔怿。
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
崔怿见到他十分高兴，脸上的笑意却带了几分小心讨好：“珩儿，你回来了？”
自他重生为崔珩，总是避开与崔怿相见，一是担心崔怿生疑，二是还不知如何与之相处。
前世他们是君臣，说得亲近些，是表叔侄。
今生，却是“父子”。
他无论如何也把那声“父亲”喊不出口，只点点头，嗯一声。
崔怿毫不在意，倒有些忐忑道：“你如今肯出门，爹很高兴。爹来看过你几次，有时你不在，有时你在清修…爹就没打扰你…也没什么别的事，爹只是有些想你…”
他不知为何有些不忍。
也不知这份不忍，是出于对一位父亲的同情，还是这具身体自然而然的感情？
他有时也在想，崔珩的灵魂究竟去了哪里？是否有不甘？是否有不舍？
他道：“无妨的，下次可直接唤我。”
崔怿有些震惊，点点头，眼里竟有些泪花闪烁。
他道：“今夜若是无事，还请入内小坐。”
崔怿一怔，激动地点头。
父子二人在他的清室内对坐。
据闻崔珩自闭关清修以来，除了侍奉的童子，几乎不见任何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难以见面。
崔怿环顾四遭清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秦谡亲手替他烹茶以奉。
崔怿喝了两口茶才道：“听说你近来时常入宫？”
秦谡颔首，看到崔怿脸上忧色，又解释道：“并非如传言般不堪，不过因《观政十三卷》，太后对我略加青眼，想令我为帝师。”
崔绎点点头：“是吗？这样很好。为父并非听信传言，而是担心你闭门多年，不通世务，怕你稍有不慎会惹怒太后。毕竟，现在的太后，已非当年贤德温柔的皇后娘娘了。”
秦谡心中正有许多疑惑未解，一问旁人皆讳莫若深，他便趁机道：“太后与我印象之中似乎大有不同。”
崔怿叹气，与他细道当年事。
当年，先帝亲征大捷的消息传回京中，无不振奋喜悦。谁知凯旋之师归来，却是一军缟素，顾老国公扶柩叩禀，陛下于归途因病驾崩。举朝闻言既惊且悲，纷纷伏地大恸，太后却恍若未闻，怔然半晌才问：“陛下呢，何以未归？”
待到次日临朝时，太后神色沉着，井然有序地安顿先帝身后事，群臣却震惊地看到她，一夜之间，满头华发。
当时先帝山陵尚未竣工，太后令梓宫暂停崇德殿中，每日陪伴先帝，言笑如昔，令臣下担忧不已。
幼主降临那夜，下了场雪，百官平明入内，宫门一开，满地尸横，尽皆大惊，顾老国公甲胄在身，押着国舅贺九思，厉斥谋逆大罪，群臣才知，这一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据说那一夜太后突然发作，强忍疼痛，令前来侍奉的诸妃皆至太皇太后宫中侍疾。随后贺九思以侍太皇太后之名闯宫夺位，顾老国公领兵入宫护驾，诸妃在太皇太后庇佑下安然无恙，却遍寻不着太后与幼主的踪迹。
就在百官闻事惶然之际，太后踩着满地血痕，怀抱幼主，端然登殿。
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太后与幼主，当日躲在了何处。
太后只道：“先帝佑我母子。”
其后太后雷厉风行惩治了贺家，又在太皇太后宫门前跪了三日请罪。
太皇太后不久病薨，自此太后每以罪媳自称，简妆素食以罪己。
崔怿走后，秦谡又独坐了很久。
贺氏乃他母舅家，他也没想过，贺氏竟会谋逆。母后因此病故，乃逆臣之罪，又怎会是她的罪？
夫死，产子，宫变，母丧，他的妻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这些艰难？
她满头白发不断在他脑中浮现。
秦谡发现，他大约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妻。
***
当年东宫之中，她淡得像抹影子。
初幸之后，他几乎没去看过她。有时在宫宴上碰到，她坐在他一众美人中间，妆容清淡，话也不多，他有时瞟过一眼，很快又被旁的事拐走了心神。
似乎头回好好注意到她，还是在张良娣的生辰宴上。
那时张氏怀了身孕，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他高兴极了，国朝有后，他也算了了一个差事。
那段时间他待张氏极好，初为人父的柔情，叫他有时候都在思考，要不要给张氏太子妃之位。
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抵触。大概那个位置，代表着他的“妻”。
那日宴上，他心情不错，难得温柔耐心地同诸姬笑谈，只是举杯浅饮时不意的一瞥，他看到了她。
她正盯着某位口若悬河的美人，嘴角勾一抹微笑，眼神软软亮亮，写满了羡慕。
羡慕？
他觉得好奇。
他见惯了女人们眼中锐利的嫉妒，凉薄的不屑，明晃张扬的炫耀与自得，还是头回见到这样干净平和，却叫人心软的，羡慕。
于是他开始观察她。
他同谁说话，她就看向谁。
用那样一副好奇又羡慕的眼神，看着谁。
她的表情也几乎与自己一致。
他笑，她就笑。
他惊讶，她就惊讶。
他突然觉得有意思。
她这么一副闷闷的性子，憋在心里羡慕别人，自己就不知道主动抢一抢吗？
于是他说：“孤突生兴致，想与诸位爱姬做个游戏。谁能答对孤的问题，孤...”
话说到这里，他往椅上靠了靠，挑眉含笑看着诸女。
大家顿时亮了眼睛红了脸。
他颇有意兴地看她抿紧了嘴，还捏紧了拳。
好玩得很。
他笑着问：“你们猜一猜，孤平生最为自诩的是什么？”
莺声鹂语顿时响成一片。
有人说，治国之道！
有人说，孔孟儒术！
众说纷纭，竟还有人说容貌。
他大笑，看她着急地瞪圆了眼睛，殷切又紧张地盯着自己。
他佯作淡然地唤她：“霍良娣。”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颤颤说：“射艺。”
他突然心头动了动。
他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是将门虎女，从来最重视的就是男子弓马之术，他父皇身体病弱，祖母便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栽培他上。
他从小射艺了得，虽说做什么都会被人夸耀和奉承，他自己内心最骄傲的，却是射艺。
他低眉，拈起了杯子。
这个女人，在注意他。
在很用心地注意他。
变数就是在这一刻突然发生的。
一支利箭像闪电般飙了进来。
风声传来的一瞬，他想起张氏腹中的骨肉，迅速将她拉过来护在了怀里。
他听到惊恐的呼声四起，他的女人们吓坏了，纷纷到处躲避，侍卫们已经与刺客杀成一团，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张氏，见她毫发无伤，只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含泪又窝进了他的怀里，他这才放下心来，软言宽慰着。
然后他看了眼钉在桌子上的箭。
看到了捂着臂倒在他面前的她。
她发鬓凌乱，唇色都变白了，正紧张地盯着自己，松一口气，笑了一下。
侍卫们制服了刺客，前来禀报时，他只说了三个字：“传太医。”
那夜后来乱成了一团，东宫遇刺，大臣们都连夜赶到了宫门外，父皇母后也起了身往东宫来。
他该出去安安众人的心。
也该出去拷问那些刺客从何而来。
但他却坐在她的宜春殿中，沉着脸色看太医给她疗伤。
所幸箭只是擦臂而过，并没有入肉太深。她咬着下唇隐忍着，没有喊一句疼，也没有借机邀宠，但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额上密密都是汗，连呼吸都很紧促。
若非她挡那一下，或许受伤，甚至丢命的会是自己。
他默默看着她，心里不舒服极了。
他分不清这份不舒服是何原因。
终于在太医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开了口：“孤来。”
太医只好退了出去。
他看着她雪臂上狰狞的伤口，尽量放轻了动作，她却还是疼得颤抖。
他一边抹药一边问：“为何总是看别人？”
她有些懵：“啊？”
见她注意力被转移，他便继续问：“别人都知道争宠，知道讨好孤，你为何不争？”
他顿一下，问，“孤不值得吗？”
她顿时睁大眼睛，有些着急地解释：“不是，殿下会难为...”
他问：“为何？孤为何难为？”
她摇摇头：“前朝已多纷纭，殿下不想后宅不宁。”
他心头一颤，笑一下说：“那为何又羡慕别人？”
她眨眨眼想了想：“因为妾，什么都不会。妾不知如何令殿下开心，妾不像张良娣生得美貌，还善烹饪；妾也不像李承徽能言善道，能为殿下解闷。妾没什么本事，书画琴棋，歌舞诗词，样样都比不得别人，妾很笨...”
她越说越沮丧。
他却很放心。
这个傻女人，似乎忘了疼。
他替她绑好纱布，一脸正经道：“你不是会拣豆子吗？”
看到她白着的小脸泛起了红晕，有些羞恼地瞪了自己，他堵塞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那夜他躺在她身边，听着她压抑的呼吸，小心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说：“你想学什么，孤都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