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着手电筒站在学校的天文望远镜前。说实在的,当年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穷困至此的学校竟能有财力去建造一个不大的天文台。天文台从外看是一个银色圆球,刚入学时我只以为是装饰品。

    我高中三年都未曾明白过学校穷困财力与天文台这一矛盾的背后原因,也未曾用过天文望远镜去观星。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是锁着的,不会让学生前往。大部分学校里的设施都是这样的,建出来,于是当摆设。后来上了大学,机缘巧合下去了大学的附中才知道,原来真正有实力的学校所拥有的实验器材也好,基础设施也好,建出来就是让人使用的。因为他们足够有钱,从不害怕使用中造成的损耗。

    我偶尔会趁门疏忽没锁时跑到天文台里面去看一看,因为天文台再向上走就是天台。天台地上的水泥都没被抹匀,脚踩在上面都能清楚感觉到地面的起伏。但我曾在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时登上过那里,真的很美丽。在高中生活的强压之下,那是我少有的能浮出水面透气的罅隙。

    这次门也没锁,我依旧轻而易举地溜了上去。我拍了张望远镜的照片给方翊宸,我说,我第一次看到天文望远镜就是在高中。他回复说,我从初中就很喜欢天文了。那时候特别想去观星,父母说要是考的好就给我买一台,但是我那时候考砸了。不过他们还是给我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从那之后我的成绩也很少考砸过,要不然心里就觉得很对不起父母。

    我看完竟是不知如何回复。

    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哪种人,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还有殷实的家底,他也备受关爱,从小到大生长的顺风顺水。如果真的实话实说,那就是嫉妒又羡慕。我看不了他们的幸福,感觉一看到我就会发疯。他们这样人的幸福是眩目的艳阳天里毫无收敛的太阳光芒,将我费劲心机自我安慰,自娱自乐的一方潮湿阴暗的小天地照射至有如白昼,温暖又干燥。

    但是到了傍晚,黑夜即将降临的时候,我历经了整整一个白昼的温暖,偏又死活不肯放手。可谁能抓得住光呢?我只能束手无策,目睹日薄西山,忍受难捱的黑夜。自此,黑夜便不再是我的家,我的习惯,我的安全感,如今黑夜充斥着难捱,寂寞,还有无尽漫长的等待。等待是这世界上最需要恒心,也最折磨人的事。

    但我有时又会抗拒白昼的来临,毕竟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如果等到了这个白昼,自然要患得患失,下一个白昼真的会来吗?毕竟之前的人生里全是黑夜啊。小时候吃别人送礼送过来的德芙巧克力礼盒,每次吃都小心翼翼,一块要分三天甚至更久吃完。因为不知道等到下一个礼盒出现是什么时候。所以有时候会想,要是没出现过这个礼盒也好了,至少不用苦于每天去计划着吃那点巧克力。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为什么我不是那个从小生活在白昼里的人呢?为什么我要生活在阴湿的角落里无人问津,他们却可以站在世界中心?那种嫉妒是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从喉咙口就排斥它进入,剌嗓子。我的食道也有种腐蚀感,像在饮酒。此刻我又想呕吐了,这时我的胃只单纯地表达嫉妒。

    倘若真的能让我过一次那样的完美人生,我应该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宁愿要天真的残忍,成为那种在网上说我不要很多钱,我只要很多爱的那种人,或者成为那种以为全天下都拥有和他拥有一样庸俗而平常的幸福的人。我也不要连吃一个巧克力礼盒都要快用上数学计算。

    终于,我费力地将眼光从他的幸福上移开,但消息提示又让我再转回。

    方翊宸接着说,如果有空可以一起去看星星,夏季大三角用肉眼就很容易发现。

    天文学的爱好,夏季大三角。看到这里那种似曾相识感又攫住了我,不用丝毫怀疑,就是我的梦中人陆衍,可他到底为什么会和方翊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但我现在已无力去想其中背后原因。

    于是我没有回答关于天文学的任何话题。我只问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学校有天文台?

    他三分钟没有回复我,在这三分钟内,我想了一万种原因。有庸俗的,喜剧一般的,还有科幻作品一样的。比如他高中就认识我只不过他改名了而我又失忆了;比如其实他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陆衍,名字都不一样的双胞胎哥哥;甚至我连我是缸中之脑这一可能都思考过。

    可他却说了一个再简单无比的理由了——直觉。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们学校就应该有一个天文台,虽然你和我说过你们学校并不是很富裕,但是我还是这么觉得,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理由。

    三分钟的思考一下子就泄了力。好像一口气跑了三小时马拉松,跑到终点却发现荒无人烟,最后才发现完全走错了路线。

    那就算了吧,毕竟这一趟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我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可又觉得来都来了,干脆上天台看看。

    我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刚准备掀开天台门口厚厚的帘子,却听见楼下的脚步声。

    万一被锁在里面就太尴尬了,还是先出去再说。

    我于是匆忙跑下楼梯,从大铁门里走出去 。走廊里远远望见个人,大略就是脚步声的来源。他慢慢走进仔细打量我,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还有些心惊胆战。直到他不确定地喊出我的名字:“沈霖秋?”

    竟然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作为老师未免太年轻,可作为学生——世界上哪有不穿校服的学生?直到他说出我们是初中同学,当年高中时还做过同桌,我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恍然大悟般地也喊出了他的名字:

    “李日照!”

    “咱俩高中毕业后就没太联系过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遇见了。”我搅动着奶茶吸管,在当年我们曾去过的学校旁的奶茶店里看着眼前曾经的高中同桌。

    曾经的奶茶店内饰早已变成时下流行的风格,店铺也转手多人。那时能喝到的4元一杯的廉价植脂末奶茶粉冲泡的奶茶也早已消散无踪,留下的只有一墙的心愿便利贴。不过,当初写过什么早就记不得,也不可能找得到当初我所写下的了。

    当年李日照和我是初中同学,当时并不相熟。高中文理分科后还因缘际会做了同桌,因此还算聊得来。当年的他瘦的像竹子,又长得高,感觉风一吹就要倒。如今只能说生活条件改善了吃的太好,现在可做镇纸,亦或门口石狮子。

    “没想到你研究生马上毕业了,而我就已经分配回母校来当老师了。”李日照推推眼镜。我却不禁要发笑。这眼镜当年带在他脸上还算相称,可如今带着确实怎么看怎么奇怪。我面上岿然不动,内心的譬喻却是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哪怕是想一想都好不尊重人,还是不要再想了。

    “是啊,你还记不记咱俩那时候骂校长骂学校骂的呀,还说死也不回这鬼地方。结果你反而回来了。”我感慨世事无常,当时高三班级里轮换同桌,我就已经不再和李日照多联系了,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报考了这样的定向分配师范,还恰好回到了我们的高中。

    他面对我的打趣反而不好意思回应,我继续回忆着高中生活,“你说你现在可咋教学生呀,当年咱俩上课时候可没干啥好事啊。”

    “是啊,咱俩上课偷吃零食,偷看漫画小说。”李日照眼神定在了某处,仿佛是想起了那段时光。

    “还一起上课用mp3听歌吧?我当时还给你看我写的小说呢,你说我以后一定能成大作家,现在什么都没写出来。”

    “我上课和你用mp3听歌?”

    李日照十分疑惑,他说我记得我从来没干过这个事,我也从来没给他看过小说。

    我本不以为意想一笔带过这回事,可想起这几天从未清晰过的记忆,我还是想要问清这回事。

    结果是我们在大事上都没什么差错,但在一些小细节上却是差错不断,像是我说和他一起拿mp3听歌,他却说他高中就没买过mp3。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高中生活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的疑云密布。从方翊宸,陆衍,日记里的梦再到如今与李日照无法相匹配的回忆。一个可怕的设想浮出水面了,难道我在梦里和方翊宸,亦或者说陆衍做过这些事吗?

    手机叮咚地响,我本不想看的,可没想到一直响个不停,硬生生打断我的思考。

    是方翊宸。

    我便也顾不得什么其他,赶紧打开消息一条条翻阅。

    他说,他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个天文台,还说,好像在梦里见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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