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尖刻,没有问责,只有一声如释重负的“回来就好”,却像当胸在孟钱心上捶下一记重锤,酸得她眼窝里都冒出了泪花。

    “对不起……”

    声音未落,就察觉赵煦猛然一颤,极其抗拒道:“别说!”

    赵煦缓了缓神,仿佛生怕吓着她似的,柔声解释:“你这般说话,我便要以为,你又要离我而去了。”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她便是在一声“对不起”后,便悄然离去,而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那就是她留下的最后的道别,是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幸好,现在不是最后一句了。

    “官家,圣人,这边请。”刘尚儿忽而上前道,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姐姐善良,仁慈,怎么可以让她一直待在这么肮脏的地方呢?

    孟钱终于可以远离病娇了:“你别跟着我。”

    赵煦看出了孟钱的情绪:“刘尚宫对皇后不敬,着剥夺官职,打入牢狱,听候发落。”

    刘尚儿面上带笑,恭敬接旨,极为配合得被方才还听她指挥疾驰如风的梁从政押下:“臣,遵旨。”

    她甚至还对孟钱笑:“无论圣人如何责罚臣,臣绝无怨尤。”

    孟钱鼻尖是夜风吹不散的浓郁血腥味,恶从心头起:“若是要你把她们身上的刑罚都受一遍呢?”

    刘尚儿嘴角弧度都没动一下:“臣,甘之如饴。”

    赵煦在认真征求她的意见:“如今宫正司人手尚缺,若要行刑,可从大理寺狱调人前来。”

    有一瞬间,孟钱忽然明白正史上为什么他们两个是一对了。

    太合拍了。

    “不,不用。”孟钱原以为过来便要面对刘尚儿的生死威胁在她的纳头便拜之下春风拂面般亲亲解决,倒是再一次感受到封建皇权下的无力,“依礼依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孟钱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不算大逆的情况下。”

    孟彦君是皇后,是皇权的一部分,沾上了皇权,没罪也是个死刑起步,九族全赔。

    梁从政立时以为自己明白了孟钱的意思:刘尚儿不能死。

    直到回到福宁宫,赵煦都没有松开孟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拉住她,不让她离开,又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面上却轻松写意得仿佛闲聊,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莫不是你也叫彦君?”

    比起五年前,如今的赵煦找话题的功力也已经是突飞猛进。

    “我叫孟钱。”离开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牢狱,孟钱的心神也仿佛清醒过来,“官家,那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们真的为了逼她回来,弄出这一场冤狱,差点杀了孟彦君?

    “宫中寂寞,也为免朝中物议,皇后便抱养了一名女婴,封号福宁,可她前两日去了,我也没想到,她是真的将那个孩子视若亲生,丧子之痛,较之亲生父母分毫不减。”

    皇后之尊让她把丧子之痛只能压在心里,心中极其苦闷几近成疾,可赵煦不懂她,她只能跟养母和继姐述说。

    若是世上还有孟彦君能够交心,能真心关怀感同身受的人,那一定是燕香宜和陈采。

    所以哪怕知晓宫规,陈采还是壮着胆子,带了符水进宫,给孟彦君祈福看病。

    孟钱想起记忆中那个一身丁零当啷足有六斤重,压得她走路都气喘吁吁被称作“早夭之相”的女孩,心想这的确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

    “她们也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孟彦君也知道,她封存符水向我自首,我原本没想苛责她。”赵煦原本念在这事属于人之常情,孟彦君也并无伤人之意,加之自首,处理了符水便没有打算追究。

    可他派遣处理符水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女官,女官之首尚宫刘尚儿。

    刘尚儿盯着孟彦君很多年了,以往她是皇后,尊荣高贵,刘尚儿无能为力,而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几回。

    “我知晓这是假的。”赵煦把罪责全部推到刘尚儿身上,“可她说,这样或许能把你逼出来,我……没抵住。是朕纵容冤狱,原是朕错了。”

    刘尚儿往日公允周到,他也没想到刘尚儿的手段居然能如此狠辣,将坤宁宫人尽数下狱,如今伤者高达三十四人!

    依着孟钱原本的脾气,此时或许应该大闹一场,宫人何辜?要因为他们的一己之私遭受这样的劫难?

    可她开不了口了。

    作为被压迫的一方,她能奋起给自己讨个公道,可如今事情因她而起,她才真正理解,事涉亲友,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坐起来有多难。

    “若依法令,会如何判罚?”

    赵煦听到“法令”两个字还迷茫了一下:“刘尚儿却有屈打成招之嫌,削去尚宫令,伤者安置出宫。”

    孟钱等的片刻:“……没了?”

    宫人责罚受伤可是不能留在宫中的,她们遭无妄之灾被伤至残,还要因此被驱逐出宫?刘尚儿造成三十几人重伤,居然就是丢官了事吗?

    “若是不算辱及皇后,便是如此。”赵煦打量着她的神情,忽然理解那些官员看他脸色时的小心翼翼,“若是栽赃皇后,那便是……大逆,腰斩,夷三族。”

    孟钱对这荒唐的封建制度竖起中指:“先给她们好生医治,她们要不要出宫,明日我见过他们再做决定。。”

    “自然。”本来,赵煦此时来就是想要叫停的。

    皇城司来报,刘尚儿手段酷厉,再放纵行事会闹出人命案,他不该为了自己的一时贪念,为了逼迫孟彦君行此等手段。她看到,会生气的。

    就像当年因为他冒进,使得御前班直伤亡惨重,她受限于身份无法责骂他,却凭着恶心与恐惧亲自处理御前班直的后事一般。

    她是在为他赎罪。

    他却不想她自苦。

    可他没想到,她竟真的回来了。

    “她说,你一直在等我。”孟钱抬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此时孟钱才意识到,她居然对曾经的他影响如此深刻,他以往的每一条轮廓,每一道线条都像是刻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到她能清晰得发现他的每一点变化。

    当年他就是瘦高身形,此时越发清瘦,眼下多了青黑,口唇也越发苍白,神情比起当年勇仁厚掩盖的阴郁,多了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也多了劳神费思的苍白疲倦。

    但此刻,这个男人笑得比当年更纯粹:“你说过,你善妒,不容人的。”

    “我知道,我若不等你,便是再也不可能寻到你了。”

    他原来,远比孟钱知道的更了解自己。

    眼泪从孟钱眼中溢出,她无知无觉,而他心疼不已:“莫哭莫哭,阿钱,你方走的那段时日,彦君能看见你那边的画面,后来便看不见了,我竟不知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原来孟彦君居然能看到她的直播吗?也不知道她对未来到底知道多少。

    “我去上学了,过得很好。”孟钱点头,旋即意识到一件要事,急切问道,“她能看到多少?跟你说了多少?”

    “说你来自千年后,家境贫寒,身世凄惨,历尽艰辛终于寻回了失散的姐妹。说你品性端正,有恩必报,早年曾有人舍你粥饭,待你富裕便一一上门十倍报偿。她受你感染,有恩必报,便是自民间取了一粥一饭皆要遣人付账,如今她的民间声誉甚隆。”

    也就是刘尚儿不管不顾要置孟彦君与死地,若真伤了她,便是赵煦也不好交代。

    “她说你来自一个宛如天上宫阙的大同治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冻饿之忧,无饥馑之虑。”

    孟彦君直说她的好话,别的竟一字不提,譬如孟钱是怎么对付陈宗。

    忤逆生父搁古代便是十恶不赦的大逆,是少数几个不对着皇族下手也能堪比造反的罪名,要砍头的,遇赦不赦的那种。

    但孟钱跟关心另一件事:“她可有说看过历史,看过未来?”

    “没有。”赵煦握着孟钱的手,眼神极为柔和:“你既来自未来,可晓得我们的结局?”

    没等孟钱开口,UI界面已经急急冒出提醒:‘不能说!’

    穿越者透露的历史会极大加强历史自限性,一旦说出口,历史就会变成预言,变成绝对的事实,真真正正的口含天宪。

    “我不能说。说了会成真的。”

    赵煦听懂了,那结局一定不美妙,便温和地笑:“好,那便不说了。”

    五年不见,赵煦的城府越发深沉,这一张温柔沉默的面具也带的越发牢固,孟钱已经无法窥探到这一张面具下的真实情绪,只觉得他此时神情竟然有几分可怜:“是孟彦君遇到危险了,求你救救她,你方才回来的。现在她没有危险了,你要走了吗?”

    历史上的孟皇后遭遇这一次巫蛊之祸,根本上是刘婕妤有孕而孟皇后之女已死,她欲依宠取而代之。

    可现在,刘尚儿是为她而来,她处理好此事孟彦君便不会再有危险。

    正规穿越,不是秦斯那样肆意妄为的草台班子,穿越志愿者的人身安全和自由意志是有保障的,她随时可以走。

    “我若说要走,你会伤害孟彦君吗?”

    “当然不会!”赵煦不假思索道,“我怎么会要挟你呢?”

    说着,他眼尾垂落染上薄粉,澄澈的瞳孔荡漾着碎金般的流光,眼神落寞:“我知道,你的来处那么好,是大宋朝远远不及的,我知道,此间世哪怕做到了皇后之尊,大抵也比不过在你的来处做一个寻常平民快活自由。我只想求你,求求你,陪陪我。”

    “有时我竟觉得,自己就是楚襄王,与神女梦中相会一场,梦醒时分,你便回自己的仙宫去了,徒留襄王空余嗟叹,失魂落魄,心心念念,却再也不得见心上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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