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可门口等着的,只有燕香宜,林芙芝和孟彦弼,折珩孟在孟存竟然都已经过世了,孟钱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物是人非,古人寿命真短。

    她就说凭陈采那一身扛着六斤丁零当啷还能健步如飞的体格绝不是早夭之相!

    “母亲莫要外道。”眼看着她们要下拜,孟钱急忙上前拉住,“陈采姐姐怎么样了?”

    “正圈禁府中……”燕香宜看了一眼她身后乖顺跟着的刘尚儿,满眼写着懵逼。

    先前听说陈采带进宫的符水出事了,可这位刘尚宫带队来命孟府圈禁陈采时却十分礼遇,并无半点苛责。

    当她们刚刚放下心来,却又听说坤宁宫上下被搜检一通,宫人宦官被带走三十多人,尽数关在宫正司受刑,甚至传闻连皇后也被抓进去了!

    刚把心提起来,宫里就递了消息,皇后娘娘回家省亲,那个可能背叛了她的刘尚宫就乖乖跟在她身后。

    这一波三折的消息让燕香宜觉得头皮好痒,脑子好像变成一锅粥了,这就是宫廷诡谲吗?她怎么看不懂?

    所以这人现在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她能不能说啊?

    孟钱看了一眼穿着低品宫女服饰,低眉顺目一派温良恭俭的刘尚儿,竟也不知该做何等表情:“母亲放心,她……倒也不会害我。”

    田真瑶和陈真琼都重伤,孟钱与孟彦君的差别实在不能再被更多人知道,可孟钱时隔五年再回来,身边的确缺少一个能给她解释前因后果之人。

    刘尚儿是最好人选。

    孟钱原本的确心存芥蒂,可翻遍了刘尚儿过往行卷,当真是尽忠职守,素无劣迹。

    因为她在憋大招给孟彦君来个猛的,往日里她比寻常女官宫人更努力,更刻苦,也更出色,所以赵煦才会在意识到她知晓孟钱的秘密之后,不仅没灭口反而委以重任。

    依如今的律法,刘尚儿竟然近乎无罪,依孟钱心意给一个公道变要看伤者伤情方能量刑,如今伤者还在诊治,刘尚儿关着也是关着,赵煦便提议先将刘尚儿“废物利用”。

    就在孟钱思索的时候,被禁军拦在街外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皇后娘娘?”

    孟钱也很惊奇:“苏学士?”

    居然是苏辙?

    此时是绍圣三年,他不是该被流放了吗?怎么还在汴京?

    苏辙此时不过五十许人,看起来却苍老了许多,看着孟钱的眼神满是惊奇,宫中不是传闻帝后生隙,甚至一夜之间坤宁宫人尽数受刑重创吗?

    咋还能好好地摆着排场来省亲呢?自从皇后封后之后,便听闻官家嫌弃其继母出身,甚少允其与娘家往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家省亲。

    摆皇后仪仗要净街,孟钱嫌弃扰民生计没摆,这就叫做白龙鱼服,实则随行之人数量还是不少,大相国寺这一块的官民眼尖,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苏辙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果然见了故人。

    苏辙多任刑狱,查案很有一手,孟钱心中一动:“苏学士来得正好,正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苏辙求之不得。

    他想请孟钱帮忙的事情就太多了。

    路上,孟钱抓紧时间跟刘尚儿补充资料:“苏辙如今怎么在京中?”

    高滔滔过世,苏辙这样的旧党重臣应该被流放了才对啊!

    刘尚儿:“他历任汝州知州,三年期满,回京述职。”

    所以还是被流放了?

    “苏辙为官素无劣迹,此番降职,是因何而起?还是因为党争吗?”

    大宋早已烂帐一堆积重难返,当皇帝的为了自己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能坐稳些,便是庸懦如宋仁宗,也启用范仲淹行过庆历变法,英宗神宗两朝更是有王安石变法的轩然大波,然后在一干文臣们的操作下,挖士大夫根基的改革变成了文人内斗的党争。

    高滔滔是摄政太后,又不是武曌女皇那样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才伟略,她只求能平稳坐上几年江山,自然重用反对改革维持稳定的旧党。

    而赵煦是雄心壮志且年少气盛的天子,一心改革,自然重用新党。

    而苏辙,是个还活着的人里最铁的旧党。

    苏辙是个好官,为党争废黜实在是可惜了。

    可刘尚儿摇头:“是因为西夏四寨。”

    孟钱没话说了。

    站了队出了力得了好处,自然也要一同受罚,清算虽然迟了十几年,但板子打下来了就别叫痛。

    昔年王安石变法时行开边之策颇有成果,曾拿下西夏四寨,是大宋年间少有的开疆拓土的战绩。

    但是!旧党上位司马光主政之后,给他送回去了……

    现在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死了十年了,赵煦气的抠脚也不能挖坟寻死人晦气,就只能找活人麻烦。

    苏辙就是司马光的忠实支持者。甚至在交割之时夏人展开袭扰,苏辙等人的意见不是捶回去,而是,这是因为交割地不够果决、不够从容。

    后人将宋辽夏比作魏蜀吴,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宋朝这一句江东鼠辈可谓是名实相副,表里合一。

    孟钱心说幸好这回没有开直播,不然这会儿满屏都是四个大字:“割地赔款”。

    后面发生的事就如国人预想的那样,钱买不来和平,夏辽得寸进尺,宋一退再退,割地赔款却被得寸进尺,旧党如今粉饰不了这个太平,被清算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更别说赵煦早就为那四寨扼腕叹息多年,亲政当年就把这一波软骨头的投降派全给收拾了一通。

    苏辙,就是因此从副相之位被贬去当了汝州知州。

    “他在当地做的如何?”

    “政绩斐然,离任之时,百姓流泪相送数十里。”刘尚儿能在短短五年之内坐上尚宫之位自有才敢,朝中动向她了如指掌,“吏部便是不明官家对苏辙到底是何处置,故而一直颇多迟疑,这才在京留用。”

    孟钱心里默默给苏辙点蜡,作为大宋抽象文官中的佼佼者,你说你好好执政一方不行吗?非要参与进军事决策,就那么想给自己找些遗臭万年的骂名吗?

    “那苏轼呢?”

    “任儋州知州。”

    儋州在海南,已经是宋朝最边缘的流放地。而苏轼已经年过六旬,搁现在那是黄土埋半截脖子的年纪,孟在孟存都没活到着岁数呢,把这年纪的老头送到海南去,那是不打算让他回来了。

    孟钱好像知道苏辙找她什么事了,哪怕他已经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但是还是要捞一捞他哥:“苏轼在儋州过得如何?”

    “著书兴教化,修路开泉眼,辟田劝农耕,有人不远千里前往追随。说儋州椰子多用,芥菜甚美,日前食海蛎过量得大腑滑,寻海漆治愈,令其子不得泄漏海蛎鲜美以免他人抢食,还教其子行辟谷之法。”

    孟钱品了品才回过味来,这不就是生蚝吃多了拉肚子了吗?还学辟谷?这是没饭吃饿着了吧?

    那老头活得是真乐观啊。

    苏辙见孟钱终于看来,便道:“圣人有何吩咐?”

    孟钱理解他的迫不及待,他怕哥哥死在儋州,兄弟二人就此永绝,急着做事从孟钱这里讨点情面。

    “苏学士,你我也是故交,不必如此。”孟钱说实话不太适应苏辙的礼,“日前长姐曾携符水进宫,闹了好一场风波,你可得帮忙查一查,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苏辙听刘尚儿遮遮掩掩地说完前因后果,没有刨根究底,反而疑惑:“刘尚宫与令姐俱在此地,何不自行探问他们?”

    孟钱道:“有些引导,她们自己也未必能察觉。”

    苏辙应是。

    陈采当即被请过来。

    她被关押的时间不久,家中照顾周全未见清瘦,但眼下青灰,可见心焦。

    “彦……皇后娘娘圣安。”

    “不必拘礼。”孟钱连道,“阿采姐姐,我来便是想问一问,你是如何想到给我送符水的呢?”

    陈采见孟钱眉宇疏阔,并不像因丧子之痛心思郁结的模样,顿时十分奇怪,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福庆走后,你成日郁结于心,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生病,我才想着若是能安慰一二,能使你不至于郁结于心。”

    孟钱奇怪:“凭借符水?你明明颇通医道,应该知道那些不能治病的吧?”

    “知道,除了冬日里冻饿交加之人能有些作用,余者应当是治不了什么病的。”陈采摇头,“可符水若是用得好,便是一剂心药。你那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你是从哪里学的?”

    “我教的。”是燕香宜,“早年家贫,曾和时妖学些本事混口饭吃。”

    “时妖?”孟钱听过这个行当,下九流的一种,多是用些封建迷信诈骗钱财的巫婆神婆。

    可她们居然真敢把这一套送到宫里给孟彦君用呢?

    孟钱总觉得燕香宜和陈采的智商不至于如此愚蠢,莫非背后真的有人挑唆?

    还是苏辙解围:“时妖多有装神弄鬼骗取钱财之人,却也不乏良善之辈,她们时有抚众安民之效,与祝由咒禁无异。”

    孟钱逐渐回过味来,所谓时妖,难不成就是这年代的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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