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权执将隗絮“捉拿归案”的第二天,就备好了车马往帝京赶,马不停蹄的。

    李权执并没像对待真正的犯人一样对待隗絮。既没将他捆起来、戴上枷锁,也没用囚车运他,反而让他一起坐在马车上,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以为两人是一起出来办案的。

    隗絮戒备地看着李权执,他不相信李权执会有这么好心。

    李权执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抬起眼皮看隗絮:“我一片好心,想着舟车劳顿,隗公子莫要受累了。看来有人不领情啊。”

    隗絮并不接话,双手置于膝上:“那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瑞王殿下这么兴师动众地抓我,甚至不惜得罪镇北将军。我如今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那不知道隗公子认为自己是那只狼呢,还是那个孩子啊?”李权执悠悠地反驳一句,抿了口茶,嘴角微微扬起,却让隗絮忽地心中一惊。

    马车正好行驶到颠簸的地方,隗絮的身子随着马车一颠,那颗心好似跟着这烂路颠了出来,再没落回去。

    隗絮觉得很蹊跷李权执的性子向来急躁、沉不住气,行事风格更是胆大鲁莽。可他这样的淡定悠闲和那话里有话的反问,不得不让隗絮多想。

    李权执此行的目的一定不是来抓自己,否则他在军营里便可以怀疑自己为由,将自己押入大牢审问。隗絮很清楚这一点,他那句“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我”不过是想讽刺一下李权执。李权执一定是为了秦远手上的兵权而来,他演这么一场戏最后却无功而返,只抓了个自己。按理说,一定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可事实却好像并非如此。

    接连几个晚上,隗絮都没有睡好,将李权执的所作所为想了又想,都没有想出更合理的理由,但心里却越发不安了起来。

    在过了永镇口后,李权执忽然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本来每日巴不得赶到半夜三更,现在却在一个小村庄里住了下来。就好像在等谁。

    更奇怪的是,他日日晚上都来找隗絮一起喝茶。两人对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很尴尬。

    在他们停留的第三个晚上,李权执像往常一样拿起茶盏,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满意地放下茶杯:“来了。”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几个人闷声倒下。

    一个黑影从窗前穿过。

    “有刺客!”侍卫立刻反应,伸手拔刀,李权执用头点了点窗外,示意侍卫去追,侍卫翻窗而出,追着那黑影而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隗絮和李权执两人。

    隗絮眯了下眼睛,一手摁住身侧的椅子,准备随时用作武器以自保。

    门被一脚踹开,隗絮隔着门前的屏风,看不到人,但那若隐若现的轮廓,竟让他诧异地熟悉。

    不可能吧,不要吧。隗絮心里一紧,可越近便越闻到一股常常会让他安心的淡香,虽然今日闻到,有几分惊心。但他居然忍不住不去期待那来人。

    秦常念带着子秋闯进了房间。秦常念一个眼神,子秋立刻上去压住李权执,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威胁皇子,你是真的不怕死。”李权执瞟了一眼子秋,他是真的养尊处优惯了,习惯用身份权势来压人,并且屡试不爽。

    子秋并不答话,眼神很坚定地站着,手里的剑也不曾松开半分。

    他的使命就是保护镇北将军府的大小姐,从十二年前开始。

    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是一个贴身侍卫最好的结局,他有这样的野心。

    所以他不害怕,也不动摇。

    秦常念提着剑,难得的着了深色裤装,径直走向隗絮:“走。”

    隗絮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秦常念,没听她的话,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秦常念很不解,哪有人有生路都不要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她没时间和他讨论,那几个侍卫也不知道能被引开多久。她一把拉住隗絮的手,将他往门外送:“快走啊,你还在等什么,门外已经备好了马,你就赶快回北凉去。快走!”

    “秦大小姐,当着我的面放人,是不是不太好啊?你将他放走了,我拿什么回京城交代。”李权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子秋握着剑的手立刻用力了几分,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战斗准备,等待秦常念的命令。

    秦常念冲着子秋微微摇了摇头,她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冒这个险,她侧过头来对李权执说道:“一人换一人,我留在这里,他走,也是一样的。瑞王殿下反正不吃亏。”

    此话一出,隗絮立刻转过身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秦常念居然为了他,以自己交换。

    隗絮反手握住秦常念的手腕,警戒起来,准备带着她一起跑。

    秦常念是为了救他才来的,他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也行。你们倒是真的情真意切,你居然可以为了他做到这地步。那本王不成全也不太好啊。你走吧,隗公子。”李权执望着他们,点了点头。

    隗絮估算了一下时间,心想不能再耽误了,再在这里犹豫,很快就有下人来找李权执,他们一个都走不了。瞟了一眼马匹的大致位置,他已经做了决定,大喊一声:“子秋,撤!”瞬间抽出秦常念腰间的匕首,冲着李权执的眼睛就甩过去。

    李权执立刻往侧面一扑,再回过神来,隗絮已经带着秦常念跑了。

    一个人都没抓到,李权执气得将面前的茶桌整个掀翻,东西零落了一地,他紧握着拳头道:“好啊,这下你们是一起跑的,本王就可以坐实你们秦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隗絮骑着马带着秦常念跑,子秋在前面带路。

    “你放我回去,这样他真的会说我和你私通、秦家叛国的!”秦常念不时地往后看,急着要下马。

    “不行,你自己也知道他此行就是为了针对你们家,你现在回去,他一样会说你放走北凉质子,到时候你又要如何办!驾!”隗絮踢了一下马肚子,加了点速。

    “……他如何有证据证明是我放走你的,哎呀,这些你就不要管了。”秦常念其实也没想好,只是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若是隗絮真的被送到帝京,那就真的命运叵测了。

    “我不要管?你什么都没想好,就这样莽撞行事,冲过来在瑞王面前劫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我不是一片好心,想来救你吗!”

    “谁要你救了!自作聪明!”隗絮一着急也是口不择言,出口的瞬间便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可是话却收不回来了。

    秦常念转过头去,又委屈又愤怒地和隗絮对视。隗絮正准备好被她狠狠骂上一顿再解释,秦常念却闭上了嘴。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身体也不太舒服。此行是瞒着秦远来的,为了追他们,连续骑了几天的马,浑身的肌肉都痛。原本思绪就混乱,她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以身犯险。

    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多大的折磨,就为了他。

    现在隗絮却在这里骂她“自作聪明”。

    秦常念闭上嘴,一言不发。她生怕一说话,满腹的泪水就要流出来。可她最痛恨自己因为别人骂她而哭,她觉得那是一种软弱无力地承认,承认自己的愚笨,承认自己的鲁莽。

    那她便会更生气,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是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秦常念选择闭嘴。

    一路上,她都没说话。隗絮时不时偷瞄她,关注她的情绪。他自知自己话说得不对,也没敢主动搭话。

    一直到进了客栈,隗絮将秦常念送到房间,左思右想还是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今日不该……”迎接他的却只是鼻子前“砰”地一声被关上的门。

    秦常念倒在床上,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她无声地哭着,半晌,一只胳膊横搭在脸上,不仔细看便以为她睡着了,可滴滴答答的眼泪总是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浸湿一小块床单。

    隗絮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无力地坐下,心里痛骂自己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坐了一会,隗絮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企图从一个理智的角度来分析。

    他忽然想起李权执之前的那句话,“你是孩子,还是狼。”再把今日的事情结合起来,那便是李权执早就算到秦常念会来救他。而李权执的本意就是将秦常念抓回去,给她戴上私通敌国质子的罪名,那秦远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李权执便要以此为筹码,和秦远谈判,要他交出手上的兵权。

    四日前,李权执的手下跪在李权执面前,听他的部署和安排。

    “这个隗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常念对他用情至深,那我们就以此来个瓮中捉鳖。”李权执命令道。

    “是,瑞王殿下……但若是秦常念没来呢?”手下问道。

    “她一定会来的。将门之后向来重情重义,秦远曾经有愧于隗絮家,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弥补,不然他的良心可过意不去,秦常念会想替父亲来补这个歉意,加上她和隗絮本来就走得甚近,她一定不忍心丢下她不管。”李权执别的本事没有,身在天家,猜忌人心是与生俱来的过人天赋,不然他也活不到今日。

    隗絮抬起头重重地敲在门上,试图以此来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

    现在秦常念无论是回镇北将军府,还是去李权执那里替他顶罪,都是入了李权执的圈套。

    那便只剩下一条路可选,他把秦常念带走。

    将秦常念带回北凉为质子,局势瞬间反转。一来可以说他在镇北将军府受到大小姐的侮辱虐待,一定要报这个仇;二来镇北将军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对外便称拿捏住他的女儿,便有利于北凉在边境和秦远的谈判。

    秦远的女儿被抓走作质子,再加之宣传一下,说秦常念在北凉如何如何受到虐待,引得百姓同情。秦家通敌叛国的谣言便不攻自破。李权执也没理由请求皇上治秦家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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